第20章
“幹嘛呢你!”我調整了一下姿勢,與他并肩趴着。
“前方有戰事,你沒聽到嗎?”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頭皮發麻,刷地轉頭向遠方看去,無果,又趴下來耳朵貼着地面探聽。
“應該只是小規模戰役,此地人煙罕至,除了蜀軍,就只有剛剛經過的那一隊馬賊……”
我隐約意識到了什麽不對勁,猛地一把攥住他的左臂,壓低聲音問:“老板,說實話,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挑了下眉梢,問了聲:“嗯哼?”
“雖然我現在還想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但是我有一種感覺……”我陰測測地說,“你利用了我。”
老板似乎勾了一下唇角,淡淡道:“就算我利用了你,你有什麽損失嗎?”
我仔細想了想……嗯,我多了一百金,還找到了蜀軍,似乎是沒有……
可能我迷惑的表情讓他心軟了,他竟然和盤托出:“我看了你镯子內側的姓氏,猜到你和聞人非關系不淺,方才找縣太爺要贖金的時候,就順便說我們兩個是蜀軍的人了。”
嗯嗯。我用力點頭。
“反正他們得了消息總會來追殺我們,反正我們本來就要往蜀營方向走,反正我們也打不過他們,就引他們過來,讓蜀軍一并砍了,為民除害,沒什麽不好。”
嗯嗯。我用力點頭。
“估計也殺得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嗯嗯。我崇拜地看着老板。
他走在前,我跟在後,屁颠屁颠地走了好一段距離,便看到地上不少殘肢棄甲。老板回手抓住我的手腕,說:“快點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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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一輩子都沒有過這麽大的運動量啊!
遠遠聽到刀槍相擊之聲,多走兩步,便看到了數十蜀兵正與馬賊交戰,眼看那些馬賊已是不敵,敗勢已現。一馬賊大聲吼:“弟兄們,先撤!”
蜀兵中一将士卻喊:“一個不留!”
我循聲望去,大喜過望,情難自禁喊了一聲:“金劍哥哥!”
我不該啊……不該控制不住情緒喊了這麽一句,那一瞬間,兩軍罷兵,紛紛扭頭向我和老板的方向看來,我揮舞的手僵硬在半空,只聽一人聲嘶力竭地吼:“就是他們殺了老大,弟兄們,上啊!”
我刷地扭頭看老板,老板臉上烏沉沉一片,轉頭就跑,我提步就跟,淚流滿面地跟。
我和老板四條腿撒開了狂奔,七八個馬賊跟在我們身後追殺,幾十個蜀兵又緊随其後,那場面定然壯觀得很,若我不是跑在最前面的那一個。
我們兩腿不敵四蹄,很快便被馬賊追上,只覺耳後生風,下意識地往左一退,大刀便貼着耳朵劃過,削斷幾縷發絲。若不是我躲得快,此刻便已腦袋開花了。
剛躲過一下,又一刀劈來,我胸前被人用力推了一下,不由自主向後倒去,堪堪躲過一刀,就地一滾,卻沒完全躲過後招,刀鋒削過後背,刺骨疼痛。我眼淚婆娑地回頭看去,卻見老板往另一個方向滾去。這麽一緩,後面的蜀兵便追了上來。金劍哥哥吼道:“保護司馬笑!和那……誰誰!”
老板動作明顯頓了一下,這麽一頓,便被那馬賊用刀背劈了右肩一下。我後領一緊,身子懸空而起,被那麽輕輕一甩,從馬賊頭頂上飛了過去,落在蜀兵之中,不知道是誰的家夥接住了我,姿勢掌握不太正确,動作也有些随意,我頭下腳上的,腦袋在馬鞍上撞了一下,差點連胃都要吐出來,待那士兵将我擺正了,我恍恍惚惚看到老板被馬賊抓到了馬背上……
“救他……”我只來得及說出這兩個字。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我經常做一些不靠譜的夢,但這個尤其不靠譜。
我夢到劉阿鬥長大了,英俊潇灑風度翩翩,逼着我嫁給他,我很是為難,問聞人非該怎麽辦,聞人非說,笑笑你若不願意,沒有人可以逼你。
我嘆着氣說,我算哪根蔥啊,他們想我怎樣我就得怎樣,我連草民都不如,我是屁民。
聞人非說,笑笑的心願是什麽,我都會幫笑笑實現。
我臉紅紅,心亂跳,說那好難為情啊,怎麽說得出口呢……
聞人非笑得極溫柔無害,像在誘供似的,輕輕撫摸我的腦袋,說,笑笑只管說。
我抿了抿唇,正待開口,忽然聽到平地一聲厲喝——逆賊,放開主公!
我目瞪口呆,轉頭看去,只見一人立在門口,手持長劍,面無表情地看着我和聞人非,口中道——
主公有難,微臣救駕來遲……
“不知道夢到了什麽,表情那麽糾結。”頭頂上輕飄飄飛來一句話,那聲音溫溫涼涼的,聽着甚是耳熟,像是我家隔壁幾乎每夜都會響起的簫聲。
“丞相。”腳步聲走近了,“有探子來報消息了,說是銀劍和司馬夫人已往洛陽方向而去。”
“知道了,退下吧。”
那腳步聲又遠了。
“醒了,還裝睡嗎?”額上輕輕挨了一下。
我睜開眼睛,捂着額頭,看着他傻笑。
他唇角微揚,長睫掩着眸底的淡淡笑意。“笑得出來,那就是沒事了。”
“義父啊……”我悠長悠長地喚了一聲,然後說,“我腳疼,背上也疼。”
“右腳崴到了,背上受了點刀傷,沒有大礙,休息幾天便好了。你剛剛聽到了,你母親和銀劍已經去洛陽了,你呢,怎麽一個人找來這裏了?路上可有遇到危險?聽說之前還有人同你一路,那人是誰?”
“诶!對了!”我一拍床板坐了起來,扯到背上的傷口,疼得嘶了一聲。“老板呢?”
“老板?”聞人非疑惑地看着我。
“是啊。他是茶水鋪的老板,這一路上多虧他護着我了。”我把老板聳人聽聞的事跡簡要向聞人非一說,充分發揮了我史官的專業才能,三言兩語,簡潔利落,然後做了一番評論。“這人,真真是個變态,不走尋常路。”
聞人非眼神一動,若有所思道:“是嗎,這人的身份恐怕有所掩飾。他自稱郭嘉,剛好曹家當年有個謀士也叫郭嘉,不過聽你描述二人年紀并不相符,或許這老板真實身份與郭嘉其人有所關聯也說不定。”
我用力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他還說要去魏營呢!這多危險啊,如果他給魏軍效命,那我們又多一個麻煩的敵人了。”
“你認識的這個,不是郭嘉,只怕是郭‘假’。他如果真是郭嘉的親人或者友人,應當不會為魏軍效命。曹氏主公對郭嘉有知遇之恩,對他言聽計從,司馬氏如今把持曹氏朝政,已是無冕之王,于曹氏有仇,為避嫌自清,許多曹氏昔日謀臣都已退出朝堂。”
“那是那是,義父說得是。”我連連點頭,“反正呢,我們把他扣在蜀營就是了。對了義父,他人呢?”
聞人非神情頓時有些尴尬,無奈搖了搖頭道:“金劍不力,讓馬賊劫走了人。”
我張大了嘴巴,真心為老板感到心痛。
被馬賊劫走,菊花和性命,就不可兼得了。
“那個……沒有派人追擊嗎?”我問。
“金劍率兵追出數十裏,但對此地地形不熟,被他們甩開了。從方向上看,那些馬賊應該是往東北方向,而他們前方便是魏軍營地。那些人是連環寨餘黨,如今連環寨已經被鏟平,他們不會再回此地了,是去北方為非作歹,還是投奔魏軍,都很難說。”聞人非溫暖的掌心覆上我的腦袋,柔聲說,“你別擔心了,那個郭假不是尋常人,定能逢兇化吉。”
“嗯……”我咬着指尖點頭。
聞人非拉下我的手,笑着說:“你煩惱的時候便喜歡咬指甲。”
別的姑娘家十指如削蔥,指甲如圓貝,我的指甲像被老鼠咬過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抽回手,我沖聞人非笑了笑。
“你方才只說如何尋到此地,卻還沒說為何出走蜀都。”聞人非又問,“蜀都發生什麽事了?”
我斟酌了一番,覺得更加難為情了,但在聞人非的注視下,又忍不住說了出來。
“太後要我給阿鬥侍寝,這怎麽可能嘛……我就随便糊弄過去騙了她一把,沒想到被她識破了,便又把我打入冷宮。我覺得呆在那裏早晚要出事,就帶着娘和銀劍哥哥出來找你了。”說到此處我滿腹心酸委屈,想在蜀都之時,我雖然是個沒什麽地位的史官,卻好歹不愁吃穿,也沒吃過苦頭,一出門,不是被追就是險些被殺,一路連滾帶爬才摸到蜀營,只差一點點小命就沒了,如今看到聞人非,心上的大石才算落了地,卻仍是忍不住眼眶發酸,腦袋往他懷裏鑽。“義父……你可不可以收留我啊……”
聞人非雙手握着我的肩頭,不知是想抱抱我還是想推開我,似是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嘆了口氣,并不回應我的擁抱,只是輕拍我的後背安撫着。“笑笑,行軍打仗,諸多不便,更是生死攸關,這裏不好玩……軍中素來不允許女眷随行,待你傷勢好些,我便讓人送你去找銀劍和你母親,先去洛陽投奔親戚也好過留在軍中。”
雖然知道他是為我着想,但他這樣的态度還是讓我心口一陣陣揪痛,一路辛苦到此,聽他這樣淡淡的推拒,我也不知該說什麽了,只有松開了抱着他的手,低下頭盯着自己的雙手,咬着下唇強笑道:“我也不想成為義父的拖累,既然義父這麽安排……我聽話就是了……”
聞人非輕輕嘆息一聲,外間有人傳話喚他,他吩咐我好生休息,待會吃了藥便要拔營上路了。
軍中的藥草對治療外傷效果極好,只是入口太苦了,我飲得淚流滿面,吓得老軍醫多給了我好幾顆甜棗。
我用力咬碎了甜棗,換好衣服拄着拐杖出門,便看到聞人非和趙昀将軍在不遠處說着話,大軍已經開動了,陸陸續續向東邊行去。聞人非餘光瞥見我,同趙昀說了一聲,便擡步朝我走來。
“大軍已然拔營了,笑笑你有傷在身,就随辎重部隊慢行吧。”聞人非說道。
“那你呢?”我握緊了拐杖,小心問了一句。
“我自然是要先行一步了。”聞人非輕撫我的腦袋,安慰道,“放心吧,姜惟會和你們同行,你有事找他便可。”
我強掩着失落,輕輕道了聲:“我明白的。”
他似乎還想說什麽,卻只是頓了頓,便轉身離開。
不久姜惟便也來了,此時大軍已經走了大半,剩下的都是運送糧草被服的辎重部隊。姜惟見了我,神色有些古怪,探過頭來,壓低了聲音說:“我聽說你是被太後逼出來的,老實告訴我,真的是蜀都呆不住了?不是自己想跑出來的?”
我瞥了他一眼,冷哼一聲:“是又怎麽樣?不是又怎麽樣?”
姜惟眉心微皺,倒是沒有和以往一般與我擡杠,只是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希望是我自己多心了,但你最好也該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什麽意思?”我不解地看向他。
“沒什麽。”他卻回避了這個問題,扶着我說,“我們也該上路了,那邊有運送被服的車馬,上面鋪了被服會軟些,你便坐車上吧。這一路上為避免麻煩,你還是穿着普通士兵的裝束,性別和身份都不要對外人提起,別人若問起你的身份,你就說你叫馬笑,原來是我帳下的士兵。”
我嘟囔了一句馬笑不好聽,姜惟撇了撇嘴,不理會我。
姜惟換上軍裝倒是比在蜀都的時候正經多了,他是聞人非的徒弟,雖然年紀不大,但在軍中也頗有些威望,事情也不少,因此安頓了我之後便也去其他地方布置了,辎重部隊也離開後,大軍這才算正式離開蜀國,進入魏國境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