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六關(1)
人活一世, 總會鬧出一些烏龍來。
比如,走在大街上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一拍肩才發現, 根本不認識, 又比如, 按着某人留下的電話號碼打過去,期待着聽到一個甜美的聲音, 可接起以後才發現,對方是個聲音雄厚的糙漢。
這種無傷大雅的烏龍,每天都在發生, 而人們對此, 總是一笑置之, 很快就忘得一幹二淨。
俞輪就是這樣。
人家找錯門了, 他也不在意,很快就把門關上, 又回去看電視打游戲、過他的大學暑假生活, 這麽不起眼的一件小事,過了這麽多年,按理說他早就該不記得了,可今天,真正的回憶起來以後,他才發現自己不僅記得, 而且記得十分清晰, 連那天樓道裏彌漫着的新油漆味都好像依然萦繞在鼻尖。
俞年。
俞、年。
俞、、年。
俞輪已經喪失了說話的能力, 苗勝男也看出來了,俞輪肯定認識那個人,但是他的反應也太大了, 那個人不會是他的仇家吧?
苗勝男一只手扶着自己的椅子,她努力伸長了脖子,想看清那個人的長相,這時,她聽到自己身後又有一個聲音響起,帶着些許的疑惑和不确定。
“高慚?”
說話的人是顏行碩,他皺着眉,一直盯着那個人的臉。
所有人都驚呆了,俞輪也不例外,俞輪和那個人見過一面,但他不知道他是誰,更不知道他叫什麽,聽到顏行碩叫出對方的名字,他立刻問:“你們倆認識?”
顏行碩看看他,又看看對面站着不動的老同學,對比一番記憶中的那張臉,他才确定的點了點頭,“大學同學,不是一個班,在一個專業,後來他失蹤了,鬧得有些大,全校都在找他們,再後來又過了一年,失蹤案撤銷了,說是人找到了,還活着。”
頓了頓,他的聲音低了一些,像是自言自語,“原來是這樣。”
當初的失蹤肯定是王冠搞的鬼,後來高慚通過了第四關,能出去了,他才又見到了自己的家人朋友,失蹤案也就此撤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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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是一回事,看到王冠的動作在自己身邊不知不覺的進行,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在這也能碰到熟人,其他隊員或多或少都有些吃驚,俞輪的關注點卻在另一個地方。
“們”。
顏行碩剛剛無意中說的是,“找他們”。
說話間,高慚已經走了過來,還有他後面的兩個年輕男人。
高慚看着年紀和顏行碩、席遠等人差不多,長得身強力壯,一米九的身高本就很有壓迫性,他還穿着短袖T恤,肌肉在薄薄的衣料下若隐若現,最初看到俞輪的錯愕已經過去了,他走過來的時候,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讓人看不出他是敵是友。
他後面的兩個人,一個年紀大一些,是個氣質型男人,長得文質彬彬,臉上挂着和善的笑,另一個則比高慚矮一點,年紀小一點,正面露不虞的打量着他們。
高慚的目光先看向俞輪,然後才是顏行碩,不過他一副不認識顏行碩的樣子,看他和看別人的眼神沒什麽區別。
就像是要印證心中的猜想,高慚走過來以後,果然先問顏行碩,“你認識我?”
坐着回話感覺很別扭,尤其高慚這個身高,看上去甚至有點咄咄逼人的樣子,顏行碩從善如流的站起來,回答道:“我是顏行碩。”
他只說了這麽一句,看來是篤定高慚能把他想起來。
可惜,他注定要失望了。
高慚擰眉,“顏行碩?”
顏行碩:“……XX科技大學,二班班長。”
高慚的眼睛向左轉了轉,認真回憶了三四秒,在衆人無聲的等待中,他搖了搖頭,“不記得了。”
顏行碩:“……”
從小到大都是別人家的孩子,即使讀了博士,天才的光環也沒有一點褪色,顏行碩是真沒想到,這世上居然還有見過他、認識他,結果沒幾年就把他忘了的人。
這明明是路人甲才有的待遇。
打擊完顏行碩,高慚又把目光轉回到了俞輪身上,俞輪一怔,立刻站了起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面對高慚,他總有種奇怪的敬畏感,就跟小輩遇見長輩似的。
俞輪張口:“我叫……”
還沒等他把自己的名字說出來,高慚就打斷了他,“我知道你叫什麽。”
“你是什麽時候進來的。”
聽到這個問題,他下意識的看了一圈自己的隊友們,他是想看看隊友們對高慚有沒有抗拒感,畢竟高慚現在問的和他們一整個隊伍都有關,但他看過去以後,一點抗拒沒看見,只看到了躍躍欲試的八卦。
俞輪:“……”
這下他沒有心理負擔了,直接竹筒倒豆子一樣都說了出來,“七月份,在這裏待了不到一年,今天剛從第五關出來。”
不到一年的時間就能來到這裏,看來俞輪的隊伍藏龍卧虎,他看看旁邊一群正支棱着耳朵聽他倆說話的人們,從對面随便拉了一把椅子過來,大馬金刀的坐下。
“既然已經過了第四關,那你肯定出去過了,你父母怎麽樣?現在連你都進來了,他們更孤單了。”
趙從輝聽着他們的對話,然後不着痕跡的把自己的身子往孔惟勤那邊歪,席遠餘光看到他的動作,擡起腿,踹了一腳他的椅子,不僅把他踹了回去,還把他踹到了苗勝男旁邊。
趙從輝手忙腳亂的穩住自己,一扭頭,發現苗勝男正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
輕咳一聲,趙從輝端正坐姿,然後用只有兩個人的音量問道:“什麽叫連你都進來了,還有別的人進來嗎,這人到底和隊長什麽關系啊,他不是顏哥的老同學麽,怎麽總是和隊長說話。”
苗勝男聽了,在桌子下面小幅度的對他招了招手,等趙從輝湊過去以後,她用更小的聲音回答道:“你看我長得像知道的人嗎?”
趙從輝:“…………”
那邊,俞輪正在回答高慚的問題。
他把自己出去那天做的事情都說了一遍,高慚只是聽着,也沒有別的想法。
俞輪說完了,觀察着他的神色,“所以……俞年是誰,你和他是什麽關系?”
人被抹除以後,存在于他人腦海的、跟他們自己有關的記憶也會跟着一并抹除,同時,還有他們生活過程中的影像、照片、所有能證明他們身份的物件,這些都是王冠必定會銷毀的東西。但人活一世,不是只有這些才算是他們活過的證明,還有很多無法證明他們身份的,比如穿過的一件衣服,用過的一支筆,随手塗鴉的一張畫等等。
這些都是細節,是被粗心大意的人們忽略的東西,高慚一直以為,俞年被忘記了,是因為外面已經沒人會去提醒他們俞年存在過了,如果有一個人意識到了其中的問題,那麽很快,他就會被再度響起來。王冠可以消除記憶、可以銷毀物件,卻不能毀滅這個和俞年息息相關的世界。
但此時聽到俞輪的問題,高慚才發現,他太久沒出去過,一直靠着心中的一點信念過日子,以至于高估了他們人類對同族的重視,或者說,是他低估了王冠對人類的控制。
沉默片刻,高慚終于回答了他,“俞年是俞家的長子,過了今年春節,就是二十五歲,他的父母是同一家單位的職工,他還有個比他小兩歲的弟弟。”
俞輪聽着,他在腦海裏用力搜羅高慚說的這些信息,使勁想要想起能夠證明他确實有個哥哥存在過的痕跡,可一切都是徒勞。
他什麽都想不起來,甚至越想腦子越空白,本來覺得理所當然的那些童年回憶,此時也變得無比陌生,好像那根本就不是他的童年,是別人剪輯過又硬塞進去的。
“至于我……”
高慚的聲音打斷了俞輪的思路,他擡起頭,望着高慚,後者停頓一會兒,然後對着俞輪露出了認識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我是俞年的室友,我們在同一個大學,不同專業,最開始的時候,我們兩個也是一起進來的,我們從頭到尾都是隊友,是互相最信任的人。”
俞輪:“……”
說話就說話,你笑的這麽得意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