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選秀】(十)
那是江楓第一次叫賀景臨的名字。聲音仍因為疼痛而微微發抖,氣息渾濁,聽着讓人無比揪心。
然而語氣,卻是認真的。
一切的感官都被痛覺霸占,全世界都離他而去的時候,大腦中浮現出來的,是這個人的聲音。第一次也是這樣。第二次也是這樣。這個人的聲音就像一道光,總能驅散黑暗,摒除一切業障。
起初江楓以為這是定水珠的作用。他邀請賀景臨晨跑,盡可能多地跟賀景臨在一起,也是為了以定水珠輻射出的力量來壓制體內的怪物。
可這一次他卻發現并非如此。并不是因為定水珠,并不是因為賀景臨有能力為他免除痛苦。
只是,在疼得連叫都叫不出來的時候,在最絕望的時候,想聽到這個人的聲音,想得到這個人的安慰。僅此而已。
尋找破除水龍的方法,和內心深處對一個人的歸屬感,要把這兩件事混淆在一起他做不到。如果利用賀景臨對他的真誠來求得現時的安逸,他會愧疚得再也沒辦法面對這個人。
他想接受這份感情。絕不是貪圖賀景臨的定水珠,而是因為其他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更加模糊、卻也更加純粹的東西。江楓覺得自己好像終于抓到了一個邊兒,可是現在屈服于定水珠的誘惑的話,這些可貴的情緒又會離他遠去。
所以,不能見面。不能認輸。
電話對面男人沉默了好一會,才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小楓……你這句話,我可以當成是說,如果我現在不過去,你就會答應跟我在一起嗎?”
江楓愣了一下,随即因為突如其來的驚詫嗆了一口,重重地咳了幾聲。等他終于緩過氣來,臉頰已經被_幹咳激得微有些泛紅。
“……就是字面意思啊,你難道聽不懂嗎?”他嘟哝道。電話另一邊傳來賀景臨爽朗的笑聲,反而讓他的臉更加燒得發燙。
“好好,我不過去。你打電話過來,不是專程對我說這件事吧?還有什麽別的事嗎?”
江楓憋着氣不吱聲,半天才小聲說:“……我想聽你的聲音。你唱歌給我聽吧。”
“嗯,”賀景臨并沒對江楓沒頭沒尾的要求表示任何意外,接着又問道:“想聽什麽歌?”
“……啰嗦死了,随便你。”
賀景臨又輕笑起來,略想了一會,“我記得我小時候如果晚上睡不着,有位保姆阿姨就會唱這首歌給我聽。說來奇怪,到現在那位阿姨叫什麽長什麽樣我都不記得了,但是這首歌卻記得特別清楚。”
一直從事幕後工作,賀景臨真正演唱歌曲的經驗并不多,遠比不上江楓唱功精湛。他似乎也在為唱歌給江楓聽這件事感到緊張,連清了幾次嗓子,輕聲哼唱出來的,是一段特別簡單直白的旋律。
民國時期的一代宗師黃自先生作曲,一直傳唱了幾代人的唯美童謠,《西風的話》。
去年我回去,你們剛穿新棉袍
今年我來看你們,你們變胖又變高
你們可記得,池裏菏花變蓮蓬
花少不愁沒有顏色,我把樹葉都染紅
賀景臨的嗓音條件其實算不得好,如果從專業的角度來評價,他的演唱是非常粗糙的。然而歌唱作為音樂的一種形式,最神奇之處就在于,它不像器樂對技藝有極高的要求,會把絕大多數的人拒之門外。任何人只要想要唱,只要飽含深情,都能夠唱出一首好歌。
低沉的嗓音反複哼唱着婉轉的旋律,輕柔得近乎耳語,猶如在愛人身邊娓娓道來的情話。充滿童趣的歌詞讓江楓也不由得唇角微微揚起,溫柔的聲線慢慢纾解了頭痛,連胸口躁動的怪物都逐漸安分下來。
疼痛一旦緩解,所引起的巨大疲憊很快就變得明顯。江楓倒在地上,只覺一陣困意襲來。他閉上眼睛,把手機放在耳邊繼續聽賀景臨唱歌,含混地說了一句:“好聽……”
《西風的話》全曲不過一分鐘不到,賀景臨唱了幾遍才停下,“……小楓,以後別再叫我‘賀總’了,就叫名字好嗎?”
他等了很久都沒得到江楓的回答,直到聽見電話裏傳來清淡綿長的呼吸聲,才知道江楓已經睡着了。
那晚江楓做了一個夢。夢見有人把他抱到床上,用毛巾擦幹身體,換上幹淨的睡衣,而後輕柔而深情地反複親吻着他的手背,幾乎像是至高的崇拜。
他夢見那個人坐在床邊,久久地久久地望着他,漆黑的眸子滿是寵溺,卻也帶了一絲寂寞。
第二天江楓醒過來的時候,那個人已經不在了,陽光透過白色碎花的窗簾照在床邊,留下一個溫熱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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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之約如期而至。這一次不如上次見面随意,《祈願》整個制作班底全員到場,在星宇的錄音棚試音決定嘉賓人選究竟是誰。
吳欣這次一改少女風的裝扮,暗紅色的蝙蝠衫頗顯出一種成熟大氣的氣質,白色鉛筆褲除了絕佳地襯出腿部纖細修長的線條以外,還多增加了幾分果敢。
江楓自從上次的事情之後,心裏對吳欣雖然還是種避而遠之的态度,一開始見面時那種反感卻少了很多。這次見吳欣風格大變,也有種眼前一亮的感覺。兩人握手時吳欣還異常高傲地挑了挑眉,視線充滿火藥味。
“喲,帥哥,這兩周過得還好?”
江楓心想好像除了水龍瘋狂發作那一次也沒什麽不好的地方。不知道這個女人究竟有什麽能力,如果她連水龍的活動情況都能夠探知的話,這句話就是在問他有沒有為當時拒絕了交易導致自讨苦吃而後悔。
他沉默了一會,最後只是平淡地朝吳欣微笑了一下,答道:“多謝關心,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