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新生】(六)
江楓那天會吐血,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水龍在體內作怪引起的氣血翻湧,被楚安戈逼着喝的那兩杯酒,就剛好是火上澆油。
可是連身體都換了,前世體內的東西卻還在,這種事情根本不科學啊!——雖然換殼重生本身也不太科學……
所以江楓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解開扣子去摸自己胸口,如期感到水龍溫和的脈動。他有些不甘心,又在心口用力來回揉搓了幾下,這回水龍不耐煩了,翻了個身,激得他又猛地一陣反胃,連忙下床想往洗手間跑。
結果迎面就撞上了站在門口的李程越,後者正用看異類的眼光看着他。倆人都是一愣,然後李程越幽幽開口道:“小楓……原來你有這種嗜好……”
……有哪種嗜好啊喂!你想哪去了?——反胃感上來了江楓也顧不上解釋,轉身沖進一個看着像洗手間的小門,幹嘔了幾口,吐完了又覺得身體虛得厲害眼前一陣陣發黑。
“醫生說你不嚴重,醒了就可以出院了,自己記得吃藥就行。這兩周注意好好養養胃,忌冷忌熱忌辛辣刺激,煙酒都別沾,晚上按點睡覺。”
江楓這才注意到自己是在醫院的一間單人病房裏,身上穿的也是病號服。他回到病床上坐着定了定神,李程越正支起床上的小桌子,把買來的粥和雪菜包子擺在桌上。“先吃點東西,等下我送你回家。”
江楓擡頭去看李程越,埋人堆裏找不着的大衆臉現在一臉的憔悴,身上衣服還是昨天那一套,上面多了不少褶子,顯然是晚上就在醫院守了一夜。他心裏一熱,輕聲說道:“越哥,給你添麻煩了。”
他本來以為憑這位“越哥”的性格,肯定會回一句“你小子給我添過的麻煩還少麽”之類的,結果等了半天李程越都沒做聲,只是皺着眉死死盯着他,看得他渾身發毛後背升起一股極詭異的惡寒。
“越哥,我臉上有東西麽……”他尴尬地笑了兩聲,這樣問道。哪知這句話一出口李程越竟然一拍桌子,猛地俯下身湊到離他不到兩寸遠的位置,一雙眼睛瞪得跟銅鈴那麽大。
“小楓,你以前可從來沒這麽叫過我。”經紀人一字一頓地說,隔了一會又說:“你變了。”那語氣就跟偶像劇裏女主說男主再也不是曾經那個他了時一模一樣。
李程越忽然沖過來,讓江楓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尴尬的笑容都僵在臉上——我早跟你說我失憶了你不信……“……我哪裏變了?”
這個問題好像把李程越難住了。他直起身來用手摸着下巴,冥思苦想了半天:“總之就是……變軟和了。”
李程越也說不清楚那種感覺。好比原來那個江楓,就像塊奇形怪狀棱棱角角的頑石,還不是什麽珍奇的貨色。而現在這個人,卻像是一泓清水。
他又點了點頭,“就是變軟和了。”
江楓還追着問什麽叫變軟和了,結果被瞪了一眼,“趕緊吃你的飯,送你回家我還得上班呢!”
嚴格說來,如果不算重生的話,這是江楓這個身體24小時以來第一頓飯。算上重生的話,就是他四天以來第一頓飯。之前各種狀況接連不斷顧不上肚子餓,現在又睡過一夜,是真心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就算被李程越勒令細嚼慢咽,他還是迅速把粥和包子風卷殘雲消滅幹淨,之後還覺得意猶未盡,眼巴巴地看着李程越:“還有麽?”
李程越把他那套衣服扔到床上,“少吃多餐懂不懂!你真的知道你的胃上現在有個洞嗎?換了衣服跟我去辦出院手續!”
無論如何,《以後》作曲抄襲楚安戈的《光芒》這件事,總算告一段落。江楓聽李程越說,昨晚是當年的制作人賀大少親自出面表示願意和解,并且會立即請律師起草和解協議,一切內容都依照江楓與楚安戈的口頭約定。
關于這個賀大少的事情,江楓是一點都不知道的。畢竟制作人做的是幕後工作,不比臺前光鮮耀眼的明星,再加上賀景臨本就是昙花一現,為人又尤其低調,江楓之前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
結果李程越聽了差點一口水噴出來,抓着他耳提面命地科普了一番,說賀家産業有多大多牛逼,賀景臨有多正派多親民,當年他做的專輯有多火多受歡迎什麽的,一邊說一邊雙眼還冒着賊亮賊亮的光。江楓幹笑着接受“補課”,心想李程越能崇拜一個人到這種程度,這還真是難得一見。
兩人辦妥了手續往停車場走,一路上李程越一直說到口幹舌燥才盡興,上了車一口氣喝下大半瓶水。江楓笑着表示都記住了,頓了一下卻又說:“我就是覺得,他長得像我以前的一個朋友……”
“以前?多久以前?”李程越發動車子從停車位裏拐出來,随口問道。
江楓仔細想了半天,甚至還低頭掰着手指算了算,“應該是……大概十年以前?”
“噗。”另一邊正倒車的李程越發出了一聲極其詫異的笑聲,“嘿哥們兒,兄弟我沒記錯的話,你今年剛18,十年前你8歲,你那朋友也就跟你差不多大吧?七八歲的小孩跟一個32歲的大男人你都能看出像來,我只能說你,呃……想象力挺不錯的。”
江楓也笑了,扭頭望着窗外沒再繼續說話。
李程越一向開車又快又穩,讓人坐在上面非常舒服。不多時就到了江楓家裏,操慣了心的經紀人又叮囑了幾句,哪種藥飯前吃哪種藥飯後吃之類的,這才匆匆忙忙上班去了。江楓送走了人,總算有機會探索一下原身生活的環境,順便也能從側面了解了解他的習慣和性格。
江楓住的是一個一居室的小型公寓,據李程越說,這片住宅區有幾棟高層,都是經濟公司給剛出道沒什麽資歷的年輕藝人提供的住處。卧室很寬敞,外面客廳倒不算大,裝修的風格相當小資。房間稍微有些亂,總的來說還在可接受的範圍之內。
客廳牆壁上最顯眼的位置,貼着一張大幅海報。海報整體基調偏暗色,正中央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年身着西方惡魔氣質的黑色長風衣,雙目半阖,視線低垂,透着一股藐視一切的狂氣。下面是金屬質感的一行大字——日蝕-Eclipse,之後是略小的手寫體——江楓,右下角還有金色馬克筆龍飛鳳舞的簽名。
這應該是原身剛出道時小火過的那張專輯的海報。江楓怔怔地看了海報中央的少年半天,始終覺得那股硬撐起來的氣勢給人一種外強中幹之感,便搖了搖頭。
客廳一角的琴架上擺放着一把小提琴,還有支起來的折疊譜架,旁邊的小書櫃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樂譜,手寫的也有不少。江楓這才想起這位原身還是音樂學院的學生,看樣子大概是學小提琴出身,後來轉去作曲或者音樂學理論一類的專業。
他對小提琴頗有些了解,只撥了幾下琴弦便能知道,這把琴別說是學生來用,甚至在年輕演奏家用的琴裏,都算是非常高檔的。音色清澈,共鳴沉靜,帶着一股歷經歲月沉澱的厚重而柔和的美感。
雖然李程越從沒提過這位原身的家室,可年紀這樣小就只身打拼娛樂圈,後來又自暴自棄酗酒吸毒,可想而知并沒有能夠對他言傳身教關心愛護的親人。這把琴大概是他用出道以來賺到的錢買的,而且珍而重之地保養至今。
江楓心中激動萬分,幾乎是顫抖着手臂把琴拿起來搭上琴弓,因為長久疏于練習,此時反而有點不敢拉響。他努力了半天,準備先挑一首相對簡單點的曲子試一試,門鈴卻在這時響了起來。
“您好,您是江楓先生吧。我叫王燕,是賀老板請的私人護理,專門在您胃病康複之前這段時間來照顧您的。”門口大概二十五六歲的陌生女人雙手還拎着蔬菜水果肉蛋奶,一見江楓開門就笑着說道。
他站在原地石化了半分鐘,猶豫着問:“請問是哪個賀老板讓你來的?”
“華信的賀景臨啊,是我們療養院的大股東呢。您不是他的朋友嗎?”
江楓這才明白過來,忙說:“你回去跟賀老板說,我真的不嚴重不需要私人護理,替我多謝他的好意。”
“那可不行,我要是就這麽回去了賀老板非開除我不可。”姑娘一邊說着一邊把江楓推到旁邊就要往門裏擠,“您就別為難我了。賀老板說讓您好好養着,他晚上會親自過來探望。”
江楓看着自顧自找到廚房極其娴熟地摸清了煤氣水電開始洗米煲粥炖菜的女人的背影,默默嘆了口氣,關了大門。
怎麽重生之後遇到的人都是這種……不在一個頻道上的思維模式……
王燕是很專業的護理,這次又是受了大老板的委托專門來照顧“老板的朋友”,自然特別盡心盡力。一整天江楓都被嚴令躺在床上休息,除了按點吃藥按點喝水按點吃飯以外的活動,絕大部分都被禁止。唯一的好處是王燕做菜手藝很不錯,飲食都極其豐盛,可滋補養胃的食物口味大多清淡,吃起來也沒什麽意思。
這樣捱到晚上,江楓覺得自己就快要憋出黴了的時候,門鈴終于又一次響了。
王燕腿腳麻利跑去開門,江楓也跟了出來,果然門外正是害他被迫在床上躺了一天的罪魁禍首——那位賀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