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
【可她和羅佑寧不一樣,如果一粒蓮子破出了芽,她會拼命往水面上生長開出蓮花,他卻偏偏要往肮髒的泥土裏鑽出蓮藕。】
前幾天瑞莎打電話過來問候了白惜言的身體,接着又耐心地解釋她和羅佑寧是在酒會上認識的,她被灌酒,他幫她解圍。而後第二次又是在餐廳巧遇,身邊都沒有人,瑞莎為了感謝他那晚的幫助主動請他吃飯,他沒拒絕。
在上次不愉快的碰面後,冷靜下來的瑞莎有心跟白惜言緩和關系, 白惜言卻只有冷冰冰的一句:“我對你們的感情世界不感興趣。想驗證一個男人是不是真的愛你,太簡單了,跟他提出結婚,他娶你我就相信。”
瑞莎立刻惱怒,罵他無理取鬧。
白惜言雖然嫌瑞莎越活越回去,學人家十五六歲的少女玩什麽情窦初開,但思來想去還是無法坐視不理,于是主動約了羅佑寧去茶館見面。
只要是他越,羅佑寧是一定會到的,甚至比他到得還早,白惜言來時羅佑寧已經喝了半壺茶了
。沒有瑞莎在,羅佑寧不必跟他裝熱絡,只是仗着白惜言看不見肆無忌憚地打量他。
“白先生約我出來是為了瑞莎吧?瑞莎跟我說了很多你以前的事呢,一直誇你那時對她好,是她沒有珍惜。分手了還能說前男友好處的女人現在能有幾個啊,她可真是個好女人。沒想到白先生也跟其他男人一樣,自己不要的,還不準別人撿?”
白惜言摸索着杯沿,可不會三言兩語就被他激怒,不冷不熱地說:“我不是找羅總出來談心的,我只有幾句話,說完就走,不會耽誤你的時間。”
連跟人談判都是這種高高在上的樣子。羅佑寧嗤笑着去懷裏摸雪茄盒:“白先生不介意我抽只雪茄吧?”嘴上問得客氣,火柴已經劃燃了,白惜言瞬間問到了硫磺味。
“作為曾經生意上的對手我很佩服羅總的魄力,如果羅氏有能力,歡迎你們随時并吞源生。當然我個人也覺得這個報複手段是最有力的,至于愚弄一個早就跟我不相幹的女人,那未免太下作了。”白惜言長眉抖了抖,攤開漂亮的雙手做出個照單全收的手勢,“不過羅總一向喜歡搞這種小動作,先前是利用小桐,可惜你掌控不住她,現在就是瑞莎了呢?”
“白先生不要冤枉我啊,我之前哪裏知道苗桐跟你是這種關系,都說是白家老四了,哪裏想過你們深宅大院裏會有這種龌龊事呢?”
白惜言打斷他:“羅佑寧,我沒有帶錄音設備,你也把你的手機錄音或錄音筆關掉吧。當然如果你一直開着,我也無所謂。我父親是個在生意上相當糊塗的人,所以源生才差點鬧到資金漏鬥,連工程款都付不出來。他去世後我接手的源生,而你父親當年一心想要等我們拖垮後吞掉源生,他聯合了幾家銀行不給源生放貸款。源生上下幾千口人的飯碗,怎麽也不能砸到我手裏,我為了貸款急得滿嘴生瘡,要不是你父親手上的一個項目樓盤因為下了場暴雨就塌了丢了信譽,我貸不到款子,那麽借高利貸最後被逼得服毒的就是我了。在這件事中我唯一使的手段就是讓記者們去曝光,當然,這在商場上簡直就是司空見慣的事,不落井下石才是奇怪的事呢。”
他知道說到這裏,羅佑寧的臉色一定變得很難看,可他還是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下:“可說真的,那些年我手腳真的算不上幹淨,只是去找記者曝光那事倒算是最光明正大的一次。”
對面的羅佑寧盯着他,眼色沉沉的,那姿态像潛伏在亂叢中的雲豹警惕着敵人的利爪。
在白惜言打電話邀約的時候,羅佑寧就在猜想他到底想做些什麽,是反擊還是談判,怎麽都好。每次拳頭都打在棉花上的憋屈感稍稍舒緩了一些,在鬥獸場上用自己的利爪和牙齒争個你死我活換來榮譽才是他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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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不相信白惜言說的每一個字,他們都是商人,知道怎麽去降低對方的警惕性,也不會為不在意的人和事浪費一丁點兒的利息。
所以羅佑寧反而笑了,他覺得自己好像押對了寶。
“白先生很關心瑞莎嘛。”
“沒錯。”白惜言彎了彎嘴角,“不過做武器的話她的火力還不夠強,她因為我而受到傷害,我會愧疚,可僅僅而已。我該提醒你,不要太小看女人。”
“我一向不小看女人,這一點我們彼此彼此。”羅佑寧放緩了聲音,聽起來倒是有幾分深情,“我愛她,我是認真的,不管你信不信。”
“可惜我沒有帶錄音設備,錯過了這麽感人肺腑的表白。”
白惜言覺得自己高看了羅佑寧,一個小人看誰都是小人。原本來這裏之前他還抱着那麽一丁點兒的希望,是瑞莎用美貌和氣質征服了這個報複狂。現在才确定那一丁點兒的可能都沒有了。
他确定自己身上沒有帶錄音設備,而羅佑寧是帶着的。他知道自己這趟有些多餘。
苗桐沒有禮貌地猛地拉開推拉的屏風,看到的就是羅佑寧正在熟練地泡茶,兩個男人都是極出色的容貌,一個溫潤似雪,一個鋒利如冰。
苗桐做麽都想不到會是這樣和諧的畫面。白惜言以為是莽撞的服務生,卻聽羅佑寧玩笑似的說了一句:“你們兄妹還真是伉俪情深啊,一會兒都分不開。”
苗桐喉嚨蹿火,什麽兄妹什麽伉俪情深她都不管了,看到白惜言完好無損地在眼前她才放心,坐在他旁邊還喘得停不下來。
“跑那麽快做什麽,有鬼追你?”白惜言順着她的後背,“喝口茶。”
茶水滿口清香,羅佑寧的茶藝功夫不錯,她稍稍壓了驚問:“你們在聊什麽?”
“當然是瑞莎。”羅佑寧斜睨着她,陰陽怪氣地冷笑,“白先生還真是關心自己的前女友,這保護者的姿态給誰看呢?既然你來了就好好問問你的好哥哥,他擺出情聖的姿态給誰看。”
苗桐無話可說,只能問他:“你難道真的以為他約你出來,只是為了喝茶?”
羅佑寧被他噎着了,一貫的伶牙俐齒啊,被氣笑了:“人家來找茬,難道我要躲在家裏?”
白惜言說:“對不起,我沒有找茬的意思,我只是不相信巧合。”
“你相不相信關我什麽事?你要是有本事讓瑞莎相信這不是巧合的話,就不會坐在這裏了。”羅佑寧站起來,去衣架上拿外套,“對不起了兩位,請停止這種自以為是的猜想,我就不奉陪了。”
白惜言聽到推拉門打開的聲音,而後是腳步聲從走廊中漸遠,臉色依舊陰沉得利害。
剛剛擔心了半天,看他在面前完好無損,又恨他不拿自己當回事,苗桐那股刻薄勁兒又發作了:“他羅佑寧又不是天橋上算命的,你約他見面,還能指望他說些什麽好聽的?”
白惜言心情正郁悶着,此時要是針鋒相對起來,一定會發展成兩人都不愉快的争吵。
看他閉口不言,苗桐也不再擠對他,拿了外套攙扶着他出門。回去的路上兩人都一聲不吭。小莫看兩人這臉色,更是不敢吭聲了,只管悶頭開車。
本來是為了避免吵架讓彼此冷靜一下,可冷靜過了頭,白惜言竟找不到合适的說話契機,兩人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冷戰起來。
連續兩三天苗桐都不跟他說話,只有敲打筆記本鍵盤的聲音能讓白惜言安心:好在她沒離開這個家。
仔細檢讨起來,他主動約羅佑寧見面這件事未免有點魯莽了些。他眼睛不方便到處走,況且還是為了他的前女友去跟恨他的人談判。即使是明事理的苗桐也不見得會高興他做出這樣的舉動。
可瑞莎對他來說,不止是前女友,還是少年時互相扶持過的夥伴,他不想因為自己的原因連累她,這會讓他心生不安。
連續下了幾天的雪,市內出動了武警官兵清理路面,眼看就要過年卻又看到新聞裏因為大雪事故頻發。不過度假村有菜園和牲畜,山上水庫有魚,不去市內生活也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
劉錦之年前又被白惜言指使去上海出差,照例給白惜言兩個姐夫家送年禮。雖說白敏離婚了,可年禮也沒有少那一份。因為劉念的爺爺奶奶都去了鄉下過年,所以劉念就被放在白家和夏生放在一起照顧。
苗桐只在院子裏掃出一條可以外出的道路,留着大片的雪給兩個孩子撲騰着打雪仗。
張阿姨很是擔心:“這樣不會凍感冒吧?”
苗桐說:“打完一身汗,再泡個熱水澡,不會感冒的。小孩子就是要跑跑跳跳的身體才會好,現在的小孩子都被寵壞了。”
“要是叫別人聽見了,會以為你是後媽。”
苗桐只是笑,她跟後媽也沒什麽區別,她沒有生他。
張阿姨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正在聽電子閱讀的人,把聲音壓低道:“你跟先生吵架了?”
“沒有。”苗桐說。
“那還不如吵架。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嗎,不理人最兇。”
苗桐推她:“好啦張阿姨,你不是要掃塵嗎?”
張阿姨知道她有了主意,誰勸都不聽,她也只是幹操心,嘆着氣去掃塵。
午飯時白惜言開着電視聽新聞,新聞裏說氣象部門預測今晚到明天還有強降雪。苗桐透過窗戶往外看,果然雪勢又大了。
下午劉錦之打電話來說,因為天氣原因機場暫時關閉,具體的開放時間另行通知。
眼看雪越來越大,沒想到竟迎來了訪客。瑞莎腳下蹬着高跟鞋,長發被風雪吹得很是狼狽,嘴唇凍得發紫,哆哆嗦嗦地出現在門口。
苗桐趕緊叫人出門,把風雪擋在門外,轉頭叫張阿姨盛點熱湯來給客人喝。瑞莎跟苗桐很生疏,非常不好意思,只說:“不用麻煩了,熱水就好了。”
白惜言聽到她顫顫巍巍的聲音,也很是意外,不請自來這種沒有禮貌的事可不像她的行事風格。
“下這麽大的雪,你怎麽挑這個時候來了?”
瑞莎苦笑:“誰知道雪這麽大,我的車在山路上抛錨了,幸好有溫泉村免費接客人的公車經過,不然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吃中飯了沒有?”
瑞莎不好意思地笑:“早上就出來了,還以為中午能趕回市裏。”
“阿姨你去做點簡單的飯給客人吃。”
張阿姨端出一碗當歸烏雞湯,聽瑞莎說着不用麻煩,忙擺手說:“不麻煩。”她每天的工作就是打掃和做飯,哪裏會麻煩?
瑞莎來時還想着要怎麽嚴肅地請白惜言不要打擾她家羅佑寧,可車抛錨了她站在路邊挨凍折騰了半天,現在還驚魂未定,捧着碗的手回過暖指頭還在刺痛。
白惜言聽她那不穩的氣息就知道她吓壞了,山路行車本身就不比平地容易,風雪也比市裏更狂野一些。
茶室裏開着門,兩個孩子在裏頭玩樂高,瑞莎張望了一眼,有些驚訝:“我只知道你有一個孩子。”
“是一個,另一個是劉秘書的兒子,叫劉念。”
“我還以為劉秘書這輩子都不會結婚了呢。”瑞莎感慨,“沒想到現在兒子都有這麽大了。”
白惜言笑了笑,不置可否:“他畢竟還有家人,不過他又離婚了,他妻子把兒子留給他了。”
“原來是這樣。即使結婚了,也沒辦法愛人吧?這對他的妻子一點都不公平。”
“你還是行俠仗義的個性,一點都沒變。”
瑞莎笑了:“你才是一點都沒變,快說實話是不是吃了保鮮劑?”
聽他們談笑風生,苗桐一點反應都沒有,穩穩當當地幫張阿姨打下手。張阿姨用胳膊肘搗她:“這裏我來忙,你去陪客人喝茶。”
苗桐低聲說:“又不是我的客人。”
張阿姨才不管她,直接拿過她手中的大蒜趕她:“那去陪先生,快點去。”
其實苗桐對瑞莎印象不錯,看面相就是個性格爽朗的姑娘,只是喜歡不起來。
沒有姑娘會喜歡自己愛人的前任,就跟沒有姑娘會喜歡自己前任的現任是一個道理。
今天的狼狽讓瑞莎頗有些英雄氣短,對苗桐禮貌地笑了笑:“打擾你們了。”
“怎麽會呢,朋友就是要經常走動才好,下次叫謝翎一起聚聚吧,他也經常說瑞莎是個大美人。”
“他呀,算了吧。”瑞莎笑道,“他哪次不擠對我就全身不舒服。”
白惜言笑起來:“你也沒少擠對他啊。”
他們一起笑起來。
茶室裏傳出劉念焦急的喊聲:“幹媽,弟弟尿了!”苗桐正好也沒什麽話可以說,說了聲“失陪”就去看夏生。
小家夥坐在自己的尿裏,低頭掰着手指羞得不肯擡頭。他現在已經知道害羞了,也知道尿床和尿褲子是很丢臉的事。不過畢竟還是年紀小愛玩,興奮起來就管不住水龍頭。
上午玩過雪已經洗過一次,苗桐幹脆又放了熱水,把夏生扒光了往水裏一泡,劉念搬着小板凳坐在浴缸前拿着小毛巾幫弟弟擦澡。
小孩兒臉變得快,忘性也大,沒多會兒就忘了。苗桐回房間給他拿小家居服,回來聽到浴室裏嘎嘎的像養了只小鴨子,一開門就頭痛了:劉念全身又被夏生潑濕了。
帶孩子可真不是件輕松的事,怪不得聽說那些生了孩子的女人容易老。等她收拾完,瑞莎連飯都吃完了,連聲稱贊張阿姨的手藝好。
張阿姨是有弱點的,最喜歡別人誇她廚藝好,又把飯吃個幹淨,她喜歡謝翎就是這個道理。瑞莎應該是餓壞了,吃得碗底一個飯粒都不剩,把張阿姨高興的不行,立刻喜歡上她了。
苗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這種暴風雪天,看了她是走不掉了。
下午四點多時,白惜言讓張阿姨給度假村前臺打電話要了間套房。沒過多久,客服服務的車子就過來把人接走了。
張阿姨在廚房裏碎碎念:“晚上瑞莎小姐還要過來吃飯的,做點什麽好呢,做點什麽好呢?”
苗桐心想,剛才一直趕她出去不希望人家姑娘和白惜言單獨接觸的人是誰?
白惜言在書房叫她:“小桐,過來幫我找本書。”
眼睛都看不見,找什麽書?
“什麽書?”苗桐這麽問着,走進書房,“在哪裏?”
剛說完她就被按在門上了,“咚”的一聲撞了後腦勺有些懵了,白惜言捧着她的臉壓在門上親。苗桐反應慢半拍,被親完了才回過神來,有些氣急敗壞:“你又發什麽瘋?”
“還生氣呢?”
“瞎說什麽。”苗桐下意識地反駁完,又被他笑着親了一下:“別氣了,欺負我這個殘疾人只有耳朵是不?或者你攢着,等我眼睛好了再生?”
苗桐真是被氣到了。冷戰這事又不是一個人能完成的任務,現在又全賴給她了。磨着牙推他:“誰欺負誰,就會賊喊捉賊。”
白惜言幾乎能想象她那雙水潤的眼睛瞪着他的樣子,生龍活虎的,看來的确是憋着氣兒呢。想起來以前她多乖啊,現在也會跟他亮爪子了,沒白教。
白惜言這幾天也心裏堵得慌,感覺她跟沒事人一樣,就想把她抓過來咬兩口。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錯,不氣了好不,要不你咬回來?”
“流氓。”苗桐氣笑了,“別跟謝翎雪。”
“啧,你倒是想着他。”白惜言的長眉又挑起來了,“快來讨論一下這幾天的冷戰心得。”
這是解禁了,裝了幾天正人君子,現在黏得跟水母似的。
苗桐的心得就是累啊,伸手摟住他的脖子耳鬓 ,嘆氣問:“瑞莎和羅佑寧的事,咱不管了,行嗎?瑞莎看起來很喜歡羅佑寧,而且她那麽漂亮身材又頂級棒,哪有男人對她不感興趣的呢?你和謝翎都曾是她的裙下之臣,羅佑寧愛上她有什麽奇怪的?”
“是啊,什麽男人愛上她都不奇怪,除了羅佑寧。他已經心裏扭曲了,只有報複欲才能滿足他,他早就喪失了愛人的能力。”
“你這樣說他不公平,他突然失去了家人導致他的個性扭曲,可他自己也未必好過,他并不是天生就有報複欲的,也不是天生就不能愛人的。”
哎喲,竟然惺惺相惜起來了。這麽個歲數還保持着天真,白惜言覺得自己應該高興點兒,可嘴角怎麽也彎不起來,聲音也下意識地冷淡了:“你倒是同情他,他什麽時候同情過你?他對女人唯一的做法就是利用,不然你以為吳小芳怎麽淪落到進監獄的?”
“你不要扯開話題,吳小芳進監獄并不是他一手造成的。你和瑞莎不過是朋友,她就算被人欺騙別人利用也好,你這樣未免太自作多情。”
“呵,他給你吃了什麽,你現在一門心思地向着他說話?”
“我不過是就事論事。”苗桐略憤怒地看着他,“羅佑寧變成今天這樣也不是他願意的,我感同身受,同情他有什麽錯?”
這句話說出來,苗桐就知道自己失言了。
白惜言的臉色真不算好,他退兩步撞到桌角,忙扶住桌面靠上去,擡手揉眉心,半天沒說話。
苗桐犟起來就跟頭驢似的,也梗着脖子不肯道歉。
之前羅佑寧跟她說,你最能懂我,我們是一樣的。這句話只說對了前半部分,她懂羅佑寧,他們都有一夕之間家破人亡的相似經歷。因為懂,所以同情,所以慈悲。
可她跟羅佑寧不一樣,如果一粒蓮子破出了芽,她拼命往水面上生長開成蓮花,他卻偏偏要往肮髒的泥土裏鑽變成蓮藕。但是蓮藕并不是不好的。
“是啊,你們都是被我害的。”最後白惜言這麽說,半天又低聲補充了一句,“好,我答應你不再管瑞莎的事了。”
他這麽說,苗桐又有些難受了,後悔自己口沒遮攔。
因為有外人會來吃飯,所以晚飯前讓夏生的保姆把孩子們帶到隔壁去開小竈。晚飯很豐盛,看得出來張阿姨是花了心思的。
瑞莎重新化了妝打扮得明豔動人,餐廳上總是裝作不經意地提起自己的男朋友體貼,白惜言果真也沒再說什麽。
于是冷戰又重新打響了。
這次戰火更迅猛,苗桐感受到白惜言在自己的世界周圍壘起了刀槍不入的堡壘,任瑞莎拿着冷兵器在城外轉圈叫嚣,他也絲毫不理會。
除夕的前一天白素從老家趕回來,白惜言以為二姐也會跟着來,不想真的是白素一個人回來的,他倒有些驚訝。
他本來還擔心白敏來了又使臉色給苗桐看,欺負他瞎,現在倒是不擔心這個了,只奇怪她怎麽能耐得住寂寞,她從來都喜歡過節時熱鬧的一大家子樂呵。
白素一周多沒見小侄子,抱着親了半天,才跟白惜言說:“元元回去陪她了,丫頭在西藏吃了兩年的苦,倒是成熟懂事多了,只是曬得有點黑。”
白惜言說:“沒帶男朋友回去?”
白素自然知道元元跑去西藏支教就是為了追白敏嘴裏那個“年紀又大又窮得叮當響”的周老師,白素倒是覺得那人年紀雖然大了元元不少,可重在元元那孩子喜歡。沒錢更是小事,他們做阿姨做舅舅的添的嫁妝怎麽也夠她吃的。
可白敏是個心氣兒高的,想着女兒的條件随便挑,怎麽都比那個年紀又大又窮得叮當響的教書匠強。
“要是以前啊,元元才不管她媽會不會氣死,只管往家裏帶。現在她懂事了,也懂得孝順了,自己一個人回來的,她偷偷跟我說,過了年想跟周老師回來結婚了。”
“啊,怎麽就想着結婚了?”白惜言心想,她才多大啊。
“周老師可比她大呢,估計也想着成家了。”白素嘟囔,“就是白敏你一關不好過。”
“元元這一點還是很像她的。”
白素擂了他一拳,笑着說:“你就知道笑話你二姐。”
白惜言也忍不住笑起來。
晚上白素拉着張阿姨陪她去spa中心做足療,上了點年紀再折騰幾天就全身不舒坦。
技師都是年輕有力的小姑娘小夥子,每次張阿姨都很慈祥地問人家“多大啦”“這麽下就出來做事啦”“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你娘有福氣”之類的。可這次張阿姨都沒打聽人家技師的家底,白素是個敏銳的,覺得弟弟和苗桐之間不太對,就問她他們發生什麽事了。
張阿姨也糊塗只撿自己知道的說,就跟白敏說好像是先生先跟他以前的那個女朋友瑞莎小姐聯系後,兩人就不怎麽說話了,後來瑞莎小姐又來家裏找了一次先生,現在他們就徹底不說話了。
白素暗暗心驚,她可是知道那個瑞莎的,真是萬裏挑一的漂亮,當年也是她跟白惜言提出的分手,難道弟弟現在心裏還想着她?
如果是這樣,也怪不得苗桐跟他生氣。不過白素穩重,不會貿然去問,他可不敢再過問弟弟感情的事了——無論如何先把這個年給安安生生地過了,正月裏生些事端可不吉利,一年都不順遂。
這個年白惜言過得和自己的眼前一樣,一片黑暗。外頭都是雜亂的鞭炮煙花聲,那些熱鬧和溫度卻一絲一毫都到不了他的心裏去,只是機械地配合着應景。
晚上睡覺時,他把臉對着牆,不管他的枕邊人如何認真地盯着他的後腦勺,就好似要用意念盯穿他一樣。
他不給她臺階,只聽到她輾轉反側小聲嘆氣。
過了元宵節,劉錦之就聯系醫院安排好了做手術。手術時間很短,恢複期也短,第二天就可以正常地視物了,只是眼白 的厲害,也受不住強光,休息半個月就能徹底愈合了。
苗桐心裏的一塊大石頭放下了,很香湊過去好好地看他,可白惜言依舊不理她。直到晚上他睡了,苗桐才把臺燈調到極暗,掀開他的眼罩看他的眼睛。
雖然是閉着的,可一想到這雙眼睛一睜開就能看到自己,她就莫名地覺得激動又幸福。
她陶醉地觀摩了半天,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去摸他那黑漆漆的小刷子一樣的睫毛。白惜言眼睛不舒服睡得并不踏實,被這樣玩了半天,僅存的睡意也沒了,用了點力氣拍她的手:“玩夠了沒有?”
“你醒着啊?”
“就算是睡美人都要被你鬧醒了。”
“你本來就是睡美人啊。”
白惜言眯着眼看她:“你這是 我?”
苗桐吭哧吭哧了半天,心一橫,大聲說:“我就 你,誰叫你不理我來着?!”
白惜言捂住她的嘴,外面還響着電視聲,壓低聲音:“祖宗,大姐和張阿姨還沒走呢,門板還能多厚,你還吼起來了!”
苗桐拉下他的手,這會兒她心裏憋得厲害,才不考慮被誰聽到,音量也沒降低多少:“你以為別人都看不出來嗎?我不過是說錯了話,你就那麽狠,過年都不理我。”
“我不是不理你,我是不知道怎麽面對你。”
“還不是一樣。”苗桐失落地說。
“不一樣。”白惜言難得在她面前那麽固執,而且咄咄逼人,“你知道不一樣。”
“對不起,惜言,上次是我失言,我們不要再因為別人的事情生氣了好嗎?”
他當然知道苗桐是失言,苗桐若真是記恨他,八百年前就老死不相往來了,哪能被人戳着脊梁骨都要跟他在一起。白惜言心裏嘆氣,心疼她對外人精明事故,面對他總是有種天真純粹的信賴。就算他耍了手段,她也毫不懷疑,只當他是真的傷心了。
而他何嘗願意跟她玩冷戰,可是不這樣徹徹底底地冷她一次,讓她記住“為了別人跟愛人吵架是件愚蠢的事”,她難免還會有再犯糊塗的時候。羅佑寧可是個狡猾卑劣的毒蛇,若苗桐在他面前流露出一絲同情,都會被他牢牢地纏住。
“還同情羅佑寧嗎?”白惜言盯着她的眼睛,慢慢地說,“他真有本事,害得你失言,害得我們吵架。”
苗桐認真搖頭:“不同情了,因為別人而讓白惜言難過又算什麽呢?”
白惜言滿意地低頭在她唇上親了一下,露出個百花齊綻的微笑:“乖,來幫我上個眼藥水吧。”
苗桐點點頭,這下算是和好了,這會兒別說眼藥水,就算是神仙不老水,她也會想辦法去找的。
對于不聽話的孩子,白惜言能狠得下心來整治她的壞毛病,可整治完了,又心疼了。
他之前瞎,可她身上有幾塊肥肉還能知道的清清楚楚的。半個月沒怎麽碰她,下意識地區捏腰,只剩下一把。看來冷戰不僅傷心,還傷體重。
白惜言越想越難受,私底下埋怨張阿姨:“欺負我瞎是不是,她不吃飯你也不說她。”
張阿姨“哼”一聲:“你都不心疼,我心疼什麽?”
白惜言氣得要死,這個刁蠻的老潑婦。
“別心裏罵,直接罵老婆子我臉上。”張阿姨故意氣他,“這不挺好嗎,現在的姑娘不是流行減肥嗎?”
“她摸着都硌手,大風都能吹跑!”白惜言胡亂地發脾氣,“你管做飯的,做了飯沒人吃,還不是你的責任啊!”
張阿姨一怔,想起那時候白惜言剛接手源生那兩年,她過來照顧他的飲食起居。以前他是家裏姐弟三個中最懂事的,那兩年卻 大變,脾氣壞的要命,吃東西也挑剔,說話更是刻薄。她那時候是真的心疼他啊,可是她除了會打掃房子和做飯,連大道理都講不出一個,半夜裏看他書房裏還亮着燈也只能偷偷抹眼淚。
白惜言聽着沒聲響了,一擡頭,看着張阿姨紅着眼睛發呆,又慌了,忙拿了紙巾走過去坐她旁邊,把她手裏的毛線團子放一邊,摟着她的肩膀給她擦淚:“哎喲,我的好阿姨,一把年紀還掉金豆子。我就是嘴巴壞,又不是真怪你。真生氣了啊?”
張阿姨嘆着氣笑:“我就是想起以前的事了。你啊,以前那兩年做了飯給你端到書房裏去,最後又要原樣端回來。在外頭應酬把酒當飯吃一樣的,回來吐得臉煞白,我煮了醒酒湯給你捏着鼻子灌。”
“都是老黃歷了,還提那些做什麽?”
“嗯,不提了,不提了。”張阿姨拍拍他的手,“你放心,以後我盯着她吃飯,把她養得白白胖胖的。你們倆在一起不容易,可是好好的,別鬧了,啊?”
他疼苗桐都來不及,要不是她犯擰巴,他哪裏舍得冷着她?
白惜言沒去跟老人家解釋這些,怕她再哭,忙點頭承諾:“聽你的,不鬧了,不鬧了。”
從年前就開始下雪,一直快到二月,雪都是停停落落的,早晚路面都結了冰。苗桐去了市裏,白惜言怕山路不安全,打電話叫她住在市裏的家。
年後林樂之前介紹的那個工作就開始籌備了,苗桐跟制作人碰面後,詳談了合作步驟,拿到了受訪者的資料:履歷和工作經歷、家庭背景、子女目前狀況等等。
這些受訪者各式各樣,窮的富的都有,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是患了阿茲海默的老年人。
在看到一份資料時,苗桐疑惑地看着制作人:“歐陽安國?”
制作人叫歐陽立,讓苗桐跟着林樂一起喊他小立。複姓的人比較少,她活了二十多歲也沒遇見幾個。
歐陽立了然地笑了:“是我爸,林樂沒告訴你嗎?我之所以籌備這個片子就是為了我爸,他得了阿茲海默三年了。”
苗桐說:“對不起。”
“有什麽對不起的,他現在比以前好多了。以前啊,他是在房地産公司當領導的,脾氣從公司帶到家裏,我見了他就像耗子見了貓一樣。”
“房地産公司?”
歐陽立自然知道苗桐家裏的情況,去年娛樂新聞也翻來覆去地挖掘白氏豪門的恩怨情仇,把一個正兒八經的姑娘硬是寫成了一個拜金狐貍精。
歐陽立擺了擺手:“不是你們源生,是以前的宏遠地産,老總姓羅,後來破産後在自家飯鍋裏下毒,老婆女兒都死了,只有兒子吃得少活了下來,就是現在羅氏地産的老總。你回去問問你家裏的人就知道了,這事在當時挺轟動的。”
猛不丁地聽到羅佑寧家的事,苗桐有種“時間真小”的感嘆。
第二天回到家裏,屋子裏沒有其他人,張阿姨指着頭頂上,對苗桐笑眯眯地使眼色:“昨天先生讓我把陽光房收拾出來啦,把他的畫架拿了出來,又讓劉秘書買了些新的畫具送來,今天吃完飯就去上頭忙了。”
苗桐輕手輕腳地上樓去,今天是難得的好天氣,陽光落在還未融化的雪上都閃着晶瑩潔白的光華,叫人莫名其妙的心情就好起來。
原來的雜物間不夠用,花房就用來堆雜物了,多半是些從他老家的書房運過來的書,都沒開箱,準備着天氣好了曬下黴氣的。
不過是一天花房就大變樣,牆壁上是整排的書,玻璃落地窗下堆着長勢良好的花草,他穿着套墨綠色的連體工裝,正站在畫架前,陽光落在他的身上好像他也在發光。苗桐看了一會兒,只覺得這畫面非常的安詳,好像在她的夢裏出現過。
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