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雖然只能勉強看出一個身形,可那身形他如此熟悉,閉着眼都能描繪出來。那是他的姑娘,他的苗桐。】
2號病房的病人是護士們公認的最省心最聽話的病人。
他是二進宮的換腎手術,術後的排斥反應很劇烈,從上海轉回b市的醫院時還伴有并發症的白內障。
護士們見過的重症病人多了,這種情況下能活下來的是少數,在死神面前人都是平等的。她們雖然不說,但是心裏并不認為他能挺過去。
那些零碎的苦頭在一點點蠶食着人的意志力,承受這些痛苦并不比死要好受,沒有求生欲的人是無法戰勝的。可他卻在主治大夫都不看好的情況下,一天天好起來了。
事實上,如今的他并不像個病人,雖然人瘦了些,可下巴光潔,眉目幹淨明亮,不帶一絲病容,硬是把病號服穿出了燕尾服的質感。他是整個病區最好看的病人,小護士們只喜歡他的臉和笑容,并不在意那些關于他的滿天飛的花邊新聞。、
白惜言一只手扶着牆壁,走到隔壁的病房門口敲了敲:“月姐,可以進來嗎?”
此時剛過了主治醫生查房的時間,每天這個時候,白惜言都會過來跟卓月聊聊天。
卓月住進來已經有小半個月了,倒也不是大病。半年前她發現自己懷孕了,這孩子完全是在意料之外的,可孩子來了,他們夫妻也就坦然接受了。
她人到中年沒想到又做高齡産婦,平日裏已經很注意保養身體,可報社裏她作為總編也是工作繁重,直到半月前突然有了小産的征兆。送到醫院裏一檢查,不僅血壓過高,血糖也高。她的丈夫喬雲是康樂醫院的醫生,索性就把她關在醫院的特殊病房裏專心養胎。
“惜言嗎?進來。”卓月說。
他扶着門進去,小套間沙發的位置他已經非常熟悉,聞着屋中雞湯的香味,笑道:“姐夫過來了?”
“把湯拿過來就去巡房了。你今天看起來精神不錯啊,什麽事這麽高興?”
“哦,過兩天我就出院了。其實早就能出院了,是我大姐不放心,這一個月住的實在是冤枉。”
“那眼睛手術呢?”
“要再過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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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眼睛看不見什麽東西,所以耳朵就格外的靈敏,白惜言突然聽到細微的玻璃杯磕在大理石飄窗上的聲音。他沒想到屋裏有人,一頓,轉頭朝窗口看去,隐約只有一點光亮,勉強看出個人形。
“你有客人?”
卓月笑道:“哦,是社裏的實習生來給我送文件。”
白惜言聞言,沖着那點光源裏的人影微微颔首,而後站起身:“既然你有事,那我下午再來看你。”
“好的。惜言,提些雞湯回去,喬雲做了你的。”
白惜言沒拒絕,提着雞湯回了自己的病房,把門一關上,他臉上那刻意維持的平和就崩裂殆盡了。他呼吸急促眼前暈眩,把全身的力量都卸到背後的門板上。
卓月才不會留一個小實習生在屋子裏聽他們談話。雖然只能勉強看出一個身形,可那身形他如此熟悉,閉着眼睛都能描繪出來。那是他的姑娘,他的苗桐。而此時一牆之隔的苗桐也受到了不小的沖擊,幾乎已經失語。她不知道從何問起,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久久地站在窗邊,及腰的長發垂在手邊,陽光明晃晃地落在她的眼睫上,她的眼眶已經紅透了。
“他的眼睛是術後并發症,做手術就可以好的。”卓月覺得很抱歉,讪讪地說,“惜言他不讓我們告訴你,想着等你從國外進修完回來,他的眼睛手術早就做好了。”
苗桐這趟回來時因為工作,她在國外跟的教授要來中國開個交流會議,因為她是中國學生,就讓她做翻譯和向導工作。
她得知消息很倉促,也不确定能不能 時間來看白惜言,所以沒通知他。總比他知道她要回來,卻最終沒能見到面要好。
回國後飛機一落地便是暴雨,許多參加會議的人誤機無法及時趕到,主辦方臨時決定推遲一日。有主辦方的接待人員招待教授去當地博物館,苗桐這才得閑跑出來探望病人。然後她在卓月這裏連一杯水都沒有喝完,就見到了白惜言,可白惜言并沒有看到她。
卻不知他的眼睛霧茫茫地望過去,眼睛沒有看到她,可心裏已經看到了她。
“你剛說是實習生,他才不會信。”
“是啊,眼盲心不盲。”卓月笑了,溫柔地看着自己的小徒弟,“你們啊,太聰明了有什麽好,叫人這麽難做。”
“我本想在這裏喝口水就去看他的,現在倒不知道怎麽過去了。他一定在想,我回來不告訴他,是不想見他。聰明過頭了就變成了傻。”
卓月擺了擺手,不耐煩地趕人:“好了好了,孝心到了,趕快去隔壁安慰你那玻璃心的小哥哥。”
而此時一牆之隔的苗桐也受到了不小的沖擊,幾乎已經失語。她不知道從何問起,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久久地站在窗邊,及腰的長發垂在手邊,陽光明晃晃地落在她的眼睫上,她的眼眶已經紅透了。
“他的眼睛是術後并發症,做手術就可以好的。”卓月覺得很抱歉,讪讪地說,“惜言他不讓我們告訴你,想着等你從國外進修完回來,他的眼睛手術早就做好了。”
苗桐這趟回來時因為工作,她在國外跟的教授要來中國開個交流會議,因為她是中國學生,就讓她做翻譯和向導工作。
她得知消息很倉促,也不确定能不能 時間來看白惜言,所以沒通知他。總比他知道她要回來,卻最終沒能見到面要好。
回國後飛機一落地便是暴雨,許多參加會議的人誤機無法及時趕到,主辦方臨時決定推遲一日。有主辦方的接待人員招待教授去當地博物館,苗桐這才得閑跑出來探望病人。然後她在卓月這裏連一杯水都沒有喝完,就見到了白惜言,可白惜言并沒有看到她。
卻不知他的眼睛霧茫茫地望過去,眼睛沒有看到她,可心裏已經看到了她。
“你剛說是實習生,他才不會信。”
“是啊,眼盲心不盲。”卓月笑了,溫柔地看着自己的小徒弟,“你們啊,太聰明了有什麽好,叫人這麽難做。”
“我本想在這裏喝口水就去看他的,現在倒不知道怎麽過去了。他一定在想,我回來不告訴他,是不想見他。聰明過頭了就變成了傻。”
卓月擺了擺手,不耐煩地趕人:“好了好了,孝心到了,趕快去隔壁安慰你那玻璃心的小哥哥。”
他手術後兩人就沒見過面,可電話倒沒斷過聯系。她去國外學校報道時他還沒脫離安全期,走到重症監護室的病床前命令他:活下來,重新追求我。他沒睜眼,卻聽見了,帶着氧氣面罩很輕很輕地點了頭。
苗桐在他的門外輕聲嘆了口氣,敲了敲門。裏面隔了幾秒,才傳來白惜言略低沉的聲音:"請進。"
她推門進去,屋子裏沒有消毒水的氣味,是水果和鮮花天然的清香。他陷進沙發裏,正望着窗外出神。看着窗外放空是他的習慣,其實除了薄弱的光亮,他根本看不到外頭那樹婆娑的綠海。
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他抓住那只手,無奈一笑:"還不至于瞎到這個地步。"
苗桐心裏一酸,半跪着抱住他的腰,毫不吝啬這個擁抱:"剛才就認出來啦?那為什麽不認我?"
她真厲害,現在倒學會倒打一耙了。白惜言可不上她的當,微微推開她,搖頭:"我眼睛不好,你眼睛卻是好的,你都不認我,我怎麽認你?"
“生氣了?”
白惜言不說話。他怎麽生氣,他現在是追着人跑,哪有生氣的資格?
看來他是真的生氣了。苗桐看他幹幹淨淨的下巴和唇角,湊上去在嘴邊印下禮節般的吻:“你都不告訴我,我都不知道你眼睛有并發症,我吓壞了。而且這次我回來是陪着教授來開會的,怕找不到時間出來會讓你失望。”頓了頓又說,“我只有半天的假,兩個小時後就要走了。”
以前的苗桐是個夠聰明夠世故的姑娘,可是偏偏在他面前嘴巴笨。以前只有逼得太緊了,她才會說實話,像這樣柔軟得像一朵飄香四溢的花朵般耐心地跟他解釋,是想也不能想的。
她越來越成熟了,破繭成蝶,羽翼豐滿。他合上手掌怕會握碎了她美麗的翅膀,可不握緊的話,不知道她何時要飛走了。
“剛來了就要走。”白惜言攥緊了她的手,放在嘴邊親了親,“才兩個小時,這怎麽夠?”
是不夠啊,滿打滿算半天的假,還帶着來回路上耽誤的時間。
本以為看他一眼,知道他好好的,就能安心在國外把那半年的書讀完。可這次見了他,心事又沉重了幾分:眼睛看不到東西,就無法閱讀,連基本的生活都不能自理。他說得輕巧,“不過是暫時的”,可即使是暫時,苗桐也無法想象他如何能忍受眼睛看不見東西這件事。
這一面見得像打仗一樣,話都沒說到兩句,就匆匆告別了。
一直到苗桐回校,白惜言都沒有再見到她,只接到她上飛機前打來的匆忙忙的電話。
大部分時間,白惜言分不太清白天和黑夜,好在每日醫生來查房的時間是固定的,他便以此來判斷大概的時間。
一般來說眼睛看不到的人,都非常的無助和孤單,可白惜言卻嫌煩,不讓任何人來陪着。他的大姐白素拗不過他的脾氣,可還是好奇他一個人怎麽度過。有次她悄悄地站在病房門口觀察弟弟,發現他一整天什麽都不做,只是靜靜的看着窗外。
白素覺得這樣下去,自己弟弟非悶出神經病不可,于是沒事就帶着年幼的白夏生來醫院裏看他。夏生現在還是不會開口叫他爸爸,而白惜言也不勉強他,實際上孩子跟他并不親。小孩子總是最柔軟而敏感的,他清晰地感知到大人的親切與淡漠。
一只小手放在他的膝蓋上,白惜言下意識的覆蓋上去。柔軟的 的小手,在他的掌心裏像一個小小的星球,而小星球握着一顆糖,放在他手心裏。
“苦。”夏生的聲音像 糯米糖,”給你。“
白惜言握着糖,有些好奇:“糖怎麽會苦?”
夏生把他的手掌合上,表示不會要回來,認真地說:“甜的!”他現在說話還不能連貫成完整的句子。
白惜言被他左一個苦右一個甜的弄的暈頭轉向,正納悶着。白素看到小侄子急得眉毛都皺在一起,笑呵呵地替他解釋:“他前兩天感冒吃了藥,保姆都拿一顆糖給他吃,嘴巴就不苦了。”
白惜言握着那顆糖,心中嘆息着,嘴角卻揚起來了。他喜歡這個孩子。
這個畫面被白素收進了相機裏。仗着白惜言看不見,他拍了不少父子在一起的照片。
之前白惜言很抗拒夏生的存在,如今雖然不抗拒,卻也失去了最初建立親密感情的機會。為人父母的興奮與害羞,他沒有過,想起來也是一樁憾事。
白素想得倒是簡單,小孩子長得太快,不想等他長大了連和父親的合影都沒有。
白素悄悄把相機收到包裏,看他們親昵,也覺得非常愉快,笑道:“都說男孩兒會長得像媽媽,以前我不信這個,我兒子就不像我。可夏生現在越長越像小桐了,說起來小桐的基因也太霸道,尤其是眼睛,帶出去都沒法作假。”
“像她最好。”白惜言補充一句,“她長得好看。”
白素失笑了,真是傻弟弟,雖然說苗桐也漂亮,但比起外貌自然是他更出色一些。可弟弟情人眼裏出西施,自然覺得苗桐哪裏都好,在這個話題上跟他争論根本沒有勝算。
“對了,你二姐離婚了。”
白惜言一愣,不知道接什麽話好。
若不是白素把拿去做試管的 換成苗桐的,那麽現在二姐白敏多半還在努力促成他和朱玉珂的婚事,不管他願意不願意,就算是名存實亡的婚
姻,也要給趙家一個妥當的交代。她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又不肯低頭同本家道歉,最後鬧個離婚的下場也不算虧。
“以後她的事情不用告訴我。”白惜言把勺子放下,拿起手邊的餐巾擦了擦嘴角,“我飽了。“
“惜言……”白素規勸道,“她畢竟是你二姐。”
“我不是聖父。”白惜言的眼睛霧茫茫的,沒有焦距,“大姐,你也不是聖母。”
并不是說出于“好意”就可以理所應當地傷害別人,就算是親人也不行。
人活于世,兒時依靠父母,長大後就只有靠自己,再親近的人也無法用你的心去思考你所想、用你的腳去走安排好的路。
人本身就是孤獨的、自私的個體。
以往眼睛好用的時候,他自以為什麽都看的清楚,不過是盲人摸象。如今眼睛看不見這個世界,能在黑暗和孤獨中思考,反而每個毛孔都敏感地睜開了眼睛,真正地看見了這個現實的世界。
弟弟的反應在白素的意料之中,可她還是難過了,怔怔地又重複了一句:“她畢竟是你二姐……你是沒見到她那個樣子……”
白家姐妹都保養得好,白敏性子又開朗潑辣,四十多歲的人一點都不顯年紀,活脫脫就是一個王熙鳳。可前幾天她只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從上海過來,好似那些歲月一下子重新長回了她身上,幹癟且憔悴,卻強忍着。
白素停了一會兒,這才嘆氣:“算了,你不愛聽,我就不說了。”
白惜言一味沉默着,半摟着夏生摸索着往他的嘴巴裏塞水果,一句搭話的意思都沒有。
他已經鐵了心,要自私,為自己。
一個周五的下午,他照常被護士帶去醫院後頭的綠地曬太陽,說是有助于身體合成維生素d,還能天然殺毒。
他過兩天就要出院了,小護士準備了禮物給他。他握在手裏是一個球,很輕,塑料的,大概是超市裏十塊錢的一個小玩具。
小護士倒也沒覺得禮物輕,反正白先生什麽買不起呢,也就是一個心意。
“那天有幾個住院的孩子在綠地上玩這種球,其實醫院裏的便利店就有賣,八塊錢一個,可夏生看到了,站在這裏好久沒走。白素姐姐好像沒注意,所以你帶回家給他玩吧,他會喜歡的。”
“你對小孩子倒是有耐心。”
“其實我想當幼師,可我媽不準我給人看孩子,非要我考護理專業。”
白惜言一下一下地抛着球,卻精準地重新握住,笑着說:“我原來啊,也想着當畫家,到處流浪的那種,我媽倒是同意了,我最後還不是經商去了。”
小護士捂着嘴,笑着肩膀一抽一抽的:“行了,我走了,護士站的姐姐們說不能跟白先生你說太久的話,會懷孕的。”
“……”
“你放心,懷孕了我就生下來!”小護士 完畢,捂着臉哈哈笑着跑了。
白惜言啞然失笑,手一抖,塑料球從手中滾落出去。他忙伸出手四下摸索,觸之所及,卻摸到了別人的腳。他忙收回手,氣定神閑地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看不見,能幫我撿一下我的球嗎?”
對面的人一言不發,可也沒有走掉的聲音,白惜言疑惑地皺起眉,只聽到粗重的喘息聲。
半晌,白惜言聽到一個熟悉的帶着哭腔的細膩女聲——
“惜言……你的眼睛……怎麽回事啊?!”
沒想到在醫院裏住了半年,臨出院了反而碰上了故人。
白惜言自然記得她的聲音,畢竟他們也曾相愛那麽多年,微微一笑:“瑞莎,你怎麽在這裏?”
瑞莎沒回答他,捂着嘴哭了。
“哭什麽呢?我不過是術後的并發症,可以治好的。”
可他說什麽瑞莎都聽不見,一下子傷心過了頭只顧着哭。當年和白惜言分手,是她提出來的,他們沒什麽怨怼,感情淡了,就散了。不做戀人,幾乎也斷了聯系,可內心深處他們仍是彼此親密如初的兒時夥伴。
白惜言勸了好久,瑞莎才慢慢停止了哭泣。
聽着她的哭嗝,白惜言覺得好新鮮:“你以前不這麽愛哭的啊?更年期提前了?”
“去你的,以前你那麽好,我有什麽好哭的。”瑞莎破涕為笑,“你這個樣子,我真是吓到了。你真有本事啊,能讓分手将近十年的前女友為了你哭。”
白惜言笑了笑,轉移了話題:“你生病了嗎?還是來看病人?”
“我男朋友胃 ,我來照顧他的。”提起自己的男朋友,瑞莎稍稍打起了些精神,露出無奈的笑容,“等有機會介紹給你們認識。當初你也是因為工作應酬搞垮了身體,你們男人只會叫女人擔心。”
“我當年沒能把你娶回家,有我這個前車之鑒,你男朋友當然要拼命,早點把你娶回去,省得被你一腳蹬掉。”
瑞莎那張混血的漂亮面孔露出調侃之色:“你後悔了?”
“是後悔啊,有你擋着,耽誤我尋找真命天女。”
“哼,我早就應該知道前男友這種生物是個讨厭的存在。”
白惜言呵呵笑,臨別時交換了新的聯絡方式。他們不聯絡對方是一種默契。尤其是瑞莎,作為前女友她無法免俗地會讨厭前男友身邊的女孩兒。
這跟那女孩兒是誰沒有關系,跟她愛不愛白惜言沒關系,世界上“前女友”這種生物的通病而已。
與故人相遇,不過是一段小得過後就忘的插曲,白惜言出院後也就忘了。
再次躲過死神的鐮刀,在一日大雨後,他幡然醒悟,原來生命一直待他不薄。他曾傾盡所有,也得到豐厚饋贈。
他和苗桐曾看過一部電影《三傻大鬧寶萊塢》,裏面有句臺詞是:all is well,一切都很好。現在的他all is well,已不會奢望更多。
謝翎來看他時,張阿姨正磕磕絆絆地給他讀報,謝翎來了她如釋重負地摘了老花鏡,跟他抱怨:“我都一把年紀了,又是個小學都沒讀完的家庭婦女,好多字它認得我,我不認得它哦。先生非叫我給他讀報,哎喲,要說打掃和做飯我拿手,這些事我怎麽做得來哦?”
白惜言捧着杯水,一點都不認同,挺輕巧地敲敲桌面:“你這兩天就流利多了,前幾天還念兩句就搬字典呢。”
“那還不是被你鬧的,放着小劉秘書不用,非要折騰我這個老人家。”張阿姨把報紙往沙發上一丢,對謝翎說,“你給他讀,我去做中飯。你們想吃什麽?”
“上次您做的那個酸菜魚的味道可地道得很啊。”
“那我趕緊找度假村的經理叫人去撈一條魚,順便去蔬果園裏摘點菜回來。”
張阿姨出門後,家裏只剩下他們,謝翎把那則張阿姨沒念完的報道給他念完,一擡頭卻看見白惜言 下巴,滿臉笑盈盈的。
“你笑那麽 做什麽?”
“以前沒發現你的聲音竟然這麽好聽。”
“……”謝翎一臉嫌惡,“你不要用惡心你家劉秘書的那一套來惡心我,我憑什麽要給你讀報紙啊?”
“你說為什麽啊翎兒,我是你主公。”
“好吧,主公。”謝翎說,“主公你果真是瞎了,才會選五大三粗的翎兒來伺候。”
謝翎今天來看他,也不是一點事也沒有,事情就在這張報紙上。實際上最近的報紙上也沒少報道,只是他眼睛看不見,白家人也不會給他念那則關于源生的新聞。
源生內部整個項目團隊出走,明目張膽地投到羅氏旗下,對外還聲稱受不了源生上層的內部鬥争。
謝翎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一方面那是白惜言辛苦維持的王國,另一方面他的确已不适合管理公司。畢竟羅賤人那條瘋狗可是咬住就不肯撒嘴的。
他謝公子什麽時候這麽體貼過?來的路上還猶豫,這下猶豫地更徹底,都忍不住嘆氣了。
白惜言笑他:“你什麽時候變成謝黛玉了?”
“還不是想我苗妹妹,她什麽時候回來啊?”其實謝翎早就沒惦記苗桐了。苗桐的愛情是冰層下洶湧的火,堅定如猛獸,可惜他沒有榮幸被她捕食。他心裏羨慕白惜言這家夥,不想他的日子過得太舒心了,沒事就要給他使壞添點堵。
“還有半年呢。”白惜言想起那匆匆的一面,忍不住炫耀,“不過半個月前她回來了一次,跟教授來開交流會議,她沒什麽時間,只請假來看了我一下。”
謝翎心中頓起惡毒之心:“秀恩愛,分得快!”
白惜言氣定神閑,任他謝小人畫圈圈詛咒。
謝翎咬牙切齒,中午把酸菜魚吃的連酸菜都不剩,走時帶着大仇大報心滿意足的表情許諾過兩天再來看他。
白惜言擺擺手說:“你可別再來了,芝麻大的心眼兒。”
張阿姨送謝翎出門,小聲嘟囔:“別聽他的,經常來,我做好吃的給你吃。”
謝翎回去的路上,突然接到了國外的陌生號碼的電話,接下來聽到熟悉的聲音:“謝翎嗎?”
這還真是說曹操就接到曹操電話。他邊打着方向盤在山路上拐彎,邊笑:“稀罕啊,苗妹妹竟然想起我來了?”
“謝翎,我長話短說,洛雨和同學打架現在進了醫院,現在還不知道情況怎麽樣。我把他們班主任老師的電話給你,你先過去幫我照顧一下,我已經訂好了機票,大概明天早上6點半到國內。”
“那我明天一早去機場接你。”
“好,另外你再幫我去洛雨學校一趟……”苗桐那邊在咣當咣當地收拾東西,吩咐完了就收了線。
雖然她不在國內,可是跟洛雨的班主任一直保持着緊密的聯系。畢竟她是洛雨的監護人,出了什麽事找不到人那種事是不能再發生了。
可如今一直很讓人省心的洛雨出了事,她不在國內,白惜言在養病,喬雲臨時被鄰市的分醫院借走,師父在養胎,一家子都是老弱病殘,除了謝翎,她真的不知道該找誰最好。
不知不覺謝翎竟成了她的底牌之一,要是以前有人這麽告訴她,她一定覺得那人腦袋被驢踢過。
坐了一晚上的飛機,被冷氣吹了一路,出了海關,因為時間太早,機場人少,接機的人也不多。
謝翎靠在欄杆上,定制的羊毛格子的西裝,明明是正裝,裹着他的修長身段卻異常的悶騷。看到苗桐出來,笑着朝她張開雙臂。苗桐用人手軟,想着抱一下也就算了,卻沒想到被抱着腳尖離地轉了一圈,惹得所有人都在看。
“行了啊,差不多一點。”苗桐擂了他一拳,哭笑不得,“你演偶像劇呢?”謝翎還想演,苗桐拽着他的袖子問,“怎麽樣?洛雨沒事吧?”
謝翎啧啧兩聲:“他沒什麽事,都是皮外傷,不過謹慎起見也要先住院觀察。跟他打架的那個孩子就慘了,從樓梯上被踹下去摔得腦震蕩,我昨天趕過去的時候那孩子吐得那個惡心。不過洛雨和那孩子都不肯說是為了什麽,他們班上的其他同學也說不知道。”
苗桐一顆心直接往下沉:“洛雨不會随便打架的。”
“你倒是相信他。”謝翎倒是不以為然,男孩子十七歲的時候打架哪裏需要理由?
路上說着話,副駕駛座就沒了回應,謝翎一轉頭看到她歪着頭睡着了,因為皮膚白,所以眼底的淤青就更明顯,倒像長期失眠的樣子。恍然間謝翎又想到他當初對苗桐心動的時候,她也是這樣在他的車上睡着了。而那時,他有侵犯她的念頭,如今卻只希望她平安快樂就好。
到了醫院,謝翎和苗桐卻找不到人,護士說:“那個病人已經走了。”
苗桐急忙趕回家,一開門看見洛雨只圍着浴巾在客廳裏擦頭發。
洛雨愣住了,簡直懷疑自己眼花了。這人不應該在國外讀書嗎,隔了半個地球呢,怎麽一下子就出現在眼前了呢?
“小桐姐?”
謝翎看着他這新鮮出浴的小美男,牙碜得慌:“還不趕緊穿衣服!”
半夜裏救護車送來個病人死在了急救室裏,洛雨所在的挂點滴的病房和急救室只隔了一道牆,死者的家屬撕心裂肺地哭。他實在是煩得要命,直接就回家來了。
他身上都是小傷,根本沒什麽事,住院觀察也觀察不出什麽。被水泡過的肌膚更晶瑩,所以背上鮮紅的指甲印也更紅豔,有些發炎。
苗桐幾步走過去,把他拉着上下檢查了一下,臉上有淤青嘴角破皮,背上除了新鮮的傷口,還有已經泛黃的印子,起碼是三天以前的瘀傷。
洛雨發育期長得快,比苗桐高了半個頭,他早就不喜歡別人當孩子,拉下她放在自己眼角淤青上的手,退後一步,有些不高興:“你怎麽回來了?你書讀完了?”
“怎麽回事?!”苗桐擡起頭,摸了摸他的嘴角,冷硬地問,“你有同學長期找你麻煩,為什麽不告訴我?”
“不是什麽大事,我自己能解決。你回來幹什麽?”
“你怎麽解決?!打架?還是挨打?!”
洛雨被堵了回來,臉色憋得通紅,又有一個不把自己當外人自己倒水看熱鬧的謝翎,他沉默了幾秒,揮開苗桐的手,:“我去換衣服。”
卧室門灌關上後,謝翎把水杯推到苗桐面前說:“喲,叛逆期啊。”
“他長大了。我本來也沒資格管他。”
“是啊,你又不是他媽。”謝翎撇嘴。況且這小子繼承了你的衣缽,像你當初喜歡白惜言那樣死心塌地地喜歡你。不過這話他不敢說,只挑能說的說,“他長大了,有自尊心,自然不想被你當兒子一樣數落的。”
“廢話那麽多,你還不走?”
謝翎大怒:“你過河拆橋啊?”
苗桐氣定神閑,眼角斜着他,帶着點奚落的笑,“我怎麽舍得拆你?”
他盡心盡力地來幫她,末了還被她 。可謝翎喜歡她這樣鮮活,不像以前心思沉沉的,明明存在,卻又好像永遠都無法觸摸到她的世界。
洛雨換好衣服出來,謝翎走了,苗桐歪到沙發上睡着了,呼吸均勻,毫無防備。
苗桐從來沒有把他當過男人,在她的眼中他只是個依靠她的孩子,卻不知他已經懂得了愛情,而他喜歡的人就在面前。
他上前幾步,控制不住地慢慢低下頭,嘴唇快要碰到她時才恍然驚醒,急急往後退,被茶幾絆了一下,狼狽地打翻了水杯。
苗桐一下子驚醒,看着他:“怎麽了?”
洛雨無地自容,忙拿紙巾去擦,粗魯地皺眉:“怎麽在客廳裏睡了?會房間去。”
苗桐看了一下牆壁上的挂鐘,已經八點多了,這個時間白惜言已經吃過早餐了。她搖頭:“不了,我還要出去一趟。你在家複習功課,我下午一點回來接你一起去醫院,具體的事情到時候再說。”
“你要去白家?”
“嗯,我去看一下惜言。”
洛雨的娃娃臉已經完全長開,下巴本就尖,眉目又生的狹長銳利,眯起眼來的時候就更顯得刻薄,他陰陽怪氣地笑了一下:“下次不要說得這麽直接,說去看夏生更好,那畢竟是你的兒子,白惜言跟你又是什麽關系?”
他像滿身是刺的仙人掌,苗桐可不會被他刺傷,淡淡地道:“是我兒子的爸爸。”
“外面那些人可不知道,你都不知道別人說得有多難聽!”
“這就是你跟同學打架的原因?”
洛雨自知失言,懊惱地閉上嘴,半天才說:“不是!”
“對不起洛雨,我并不在意別人怎麽看我,可我沒考慮到你,我很抱歉。”
“為什麽要跟我道歉,你做錯什麽了嗎?你沒有!我就是個不成熟的小鬼,自以為了不起,現在卻還在給你添麻煩。你不該管我的,是我不知好歹!”洛雨言辭激烈,眼睛都紅了,“你該罵我一頓的,再把我趕走,也比現在這樣好。”
說完不等苗桐反應,就轉身回卧室關上了門。
苗桐把打翻的水杯收拾好,做好早餐擺在餐桌上,簡單地沖了個澡換了衣服就去了白家。
白惜言聽到開門的聲音,把讀書的語音關掉,奇怪地問:“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忘記帶什麽東西了嗎?”
張阿姨剛去隔壁給夏生做飯吃。她這兩年上了些年紀,難免丢三落四。前兩天還把煲湯的白瓷鍋忘在門外,鍋裏的水凍成了冰坨把鍋 了。
沒聽到人說話,只聽到腳步聲朝他走來,白惜言退去了笑容,變成了疑惑:“誰?”
房子周圍安裝了報警系統,能從大門進來的人肯定知道門鎖密碼的,況且這人還換了鞋。不是張阿姨,也不是大姐,劉錦之也不會一聲不吭。就算是賊誤打誤撞進來了,也不可能還有禮貌地在門口換鞋。
這時他幾乎已經想到了,可又覺得不能置信,不過還是問出來了:“你怎麽回來了?”
苗桐握住他放在膝蓋上的一只手,長且瘦,像蒼勁的竹。
“洛雨出了點事,我就回來了。”
“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