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楚溶徑直離開,楚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眼淚瞬間挂在眼眶裏,癟嘴抽泣:“弱弱、也想睡覺……”
他哭起來屁股往地上一癱,仰頭嚎啕,喊得震天動地。
院子裏除了哭喊的楚弱,就只有南小回一人,他四顧茫然,若不是知道原委,他都快以為是自己把楚弱弄哭了。
真是……有點無從下手。
楚溶倒是不明真相的發一頓脾氣,且拍屁股走人,留下不知戳到哪根弦大哭的楚弱,哭聲在空曠的院子裏游巡,生生鬧出了恐怖的氣氛。
南小回“肩負重任”,只得彎下腰,去摸楚弱的小臉蛋,好聲好氣道:“別哭了別哭了,想睡覺對嗎?我帶你去找你家的丫鬟行不行?”
“不、不行,我要叔叔,叔叔哄。”楚弱噎的打嗝,死活要楚溶來哄;南小回無奈:“丫鬟也可以哄你呀,你不要?”
“叔叔抱着……大伯睡覺,我也、也想要。”
大伯……楚澹?!
南小回問他:“叔叔為何抱着大伯睡覺?”
楚弱哭聲漸小,眼淚就幾顆擠完了,聳鼻子說:“叔叔,大伯,吵架,大伯摔倒了,叔叔、叔叔抱他,說、睡覺。”
他哭好了,站起來,擦擦已幹淚痕,“大伯很累,經常倒地就睡,但是,地上、髒。”
楚弱指着地,眉眼盡是嫌棄。
“大伯、是楚澹嗎?”南小回問。
楚弱嗯了一聲。
“那楚澹經常在地上睡覺,你看見了?”
楚弱又嗯。
“回回都有叔叔抱他睡覺?”
楚弱想了想,豎起兩根手指頭,“我看見、兩次。叔叔說,他在哄、大伯、睡覺。”
這就很微妙了。
楚姓兩兄弟關系人前裝模作樣還能理解為有礙家門顏面,但這到了人後還做兄弟情深,沒有必要了吧。
不過倘若楚溶是個面子做足的那種人,人前人後都做的滴水不漏,心思缜密,好似也說得過去,只是……
聯系剛才他氣急敗壞、踩了狗屎似的表情,南小回覺得他應該裝不下去。
人人都知道楚府的小小公子楚弱是個小傻子,沒日沒夜的瞎樂呵,外人看見都憐惜給根糖葫蘆吃,楚姓兩兄弟自不會在他面前忌諱什麽。楚弱好騙,不管說什麽他都按照最淺顯的自己能懂的意思記,又或是他只記住別人說什麽,當個沒腦子的學話精。
如此想來,他口中的“睡覺”并不是指困倦需要休息,而是另有他意。
南小回心靈點通,問了楚弱一個問題。
“你能告訴我大伯為何要睡覺嗎?”
楚弱低頭苦想,他腦袋瓜子轉的不快,那些畫面零零碎碎,拼不出整張圖,只好說道:“大伯累了。叔叔抱。”
南小回自然不是要這個答案,又問:“只是累了?那為什麽要睡地上呢?”
這個問題打了水漂,楚弱回答完上一個問題之後就不說話了,一個人再次蹲下身,用手指在地上塗塗畫畫瞎玩,把南小回晾在了一旁。
果然還只是個孩子,他想,随他去吧。
把人安全送到家,南小回的任務也算告成,他需回客棧把自己知道的告訴薛煥,那才是他的本職。
然而他剛挪一步走,楚弱的聲音細細的鑽進耳朵。
“好看,因為好看。”
什麽?
楚弱起身,翹起一根手指,往上伸長,他個子矮,夠不到位置,于是踮起了腳。
他堅持不懈地做着這個動作,直到南小回順從他半蹲下|身,讓他的手指戳到了自己的脖頸,才叫出來。
“叔叔、戳這裏,戳大伯的……這裏。”楚弱艱難地說話,“大伯就睡覺、睡覺。”
南小回不解,這是什麽動作?
“雞骨頭,雞骨頭,白色的雞骨頭。”楚弱戳戳南小回,又開始喊好看。
不算大徹大悟,南小回大概能感覺一點門道出來。
楚澹之所以“睡覺”不是自然而然覺到深處,而是和楚溶有關。
要麽楚澹身體不好,楚溶三天兩頭跟他大吵一架,吵着吵着急火攻心,啪叽倒地,楚溶良心發現,給人抱到屋子裏躺着。
要麽就是楚溶打他!
比較兩種猜想,南小回傾向于第二種。
只是沒想通的是,好看是什麽意思,雞骨頭又是什麽東西?
腳邊,楚弱滾到別的地方鬧去了,一點不管耗盡畢生所學試圖解釋他鳥語的南小回,活脫脫像個渣男。
——
夜黑雲遮月,撒在林間的銀光卻絲毫不受影響,偌大的山裏明亮近白晝。
楚溶酉時的時候就守在這裏了,一直等到子時,墳山頭都沒什麽動靜。
他一人孤獨的側身躲在一棵樹後,眼睛不見怠慢觀察着前方墳墓的動靜。這一帶墳墓的年份挺久了,是永安老一輩人的安睡之處,永安早些年不富裕,先輩離世只随便找個山頭挖土埋了,草席裹得很簡陋,基本生前屋漏夜雨,死後也衣不蔽體。
後來茶葉生意做起來了,有一些孝順的子女便重新給老輩買棺豎碑,收殘體,慰安息。
日月輪轉,人間年歲百回,舊人總是會被遺忘的。永安順風順水之後,百姓便不再把故去的人葬在山頭,而是另尋山水之地,庇子孫後代,這老墳便被逐漸遺忘,沒人會來,偶爾城中世代從事老職業掃墳的先生隔一段時間上來清掃一次,其餘時間差不多是鳥不拉屎。
越到深夜,風漸起,樹影煽動。楚溶揉揉發酸的眼睛,呼口氣,目光落到不遠處的陰影上。
永安山高水長樹也多,林子一大什麽鳥都有,鳥窩做的一個比一個大,楚溶小時候經常上樹掏鳥蛋,還喜歡捉小鳥帶回家養,不過後來有一次他爬樹不小心摔了下來,跌斷了胳膊,他爹就禁止他上蹿下跳了。
這一晃好多年過去了,楚溶都快忘記鳥蛋是什麽樣的,看到地上那一大坨陰影才驚覺不管過去多少年,永安的鳥窩還是這麽大。
風陰森森的撩過,楚溶縮了縮脖子,一個寒顫打了一半,他頓住了。
眼前那個鳥窩的倒影随着風吹搖擺起來,一擺一擺,慢悠悠的。
鳥窩會動嗎?楚溶想,鳥窩是固定在枝幹中間的,怎麽會動?
既然鳥窩不會動,那這一團陰影是什麽東西?
有什麽東西是圓的,并且一直在他腦袋上?
楚溶瞬間惡寒,動了動半僵硬的脖子,猝然往上一看,正對一顆圓滾滾的頭,那頭還稀稀拉拉的往下滴着血。
驚吓只持續了一會兒,楚溶反應過來迅速離開那樹下,順手往脖子後面一抹。
伸到面前的手一片血色,難怪之前感覺有東西滴到脖子裏,但只有幾滴,他以為下雨沒有在意。
現在看來,居然是血。
他複而擡頭看懸在樹枝上的腦袋,一根很長的骨頭插進顱骨,另一頭粘在枝丫上,牢牢吊着這顆頭顱。
是他養的那個死東西!
楚溶一眼認出了這顆頭是誰,他警覺環顧四周,除了四周起了點夜風,依舊無浪。
嚼屍童張開的大嘴裏的牙齒上還嵌着一些血紅的糊狀物,瞳孔紅的吓人,眼周黑霧蔓延至腦後,全然僵硬,死透了。
從楚溶待在這樹後開始,這顆頭就一直吊在他上方。
他娘的。楚溶暗罵。
這是誰的惡作劇?
“喜歡我送你的見面禮嗎?”
伴随着笑意的聲音巡游在空曠的老墳頭,楚溶四處尋找不見人,被耍了一會,才看見一男一女。
女人坐在墓碑之上,男人飛出一道靈光切斷吊着的骨頭,那頭顱重重落地,朝楚溶的方向滾去。
楚溶平日冷靜不保,有些慌亂的後退,稍緩才釋出靈法将那頭顱劈了兩半揮到一旁。
霜大人坐在墓碑之上晃蕩雙腳,饒有興趣地看着故作鎮定的楚溶,輕笑一聲,“你猜猜我把他的身體弄哪兒去了?”
楚溶哪有心思跟她玩猜謎,對方的靈法難以估量,雖然她坐那不動分毫,四周的溫度卻驟然降低。
他不得不有些敬畏,來路不明,不可輕視。
“敢問閣下是誰,與我有何冤仇?”
霜大人語氣鹹淡未知,說:“你不知道?”
楚溶想皺眉,卻不想表現的很明顯,眉毛擰成一捆難看的形狀,道:“我應該知道?”
真是一個莫名其妙的人,自己一直待在永安城內,沒出過城,接觸到的範圍只在城中,怎會與這兩人認識并且結仇?
“答案在你身上。”鴉兒出聲:“你身上的東西不屬于你,你難道不清楚嗎?”
霜大人一邊淡然的輕聲哼出一個對字,尾音輕佻。
楚溶目光一緊,“你們什麽意思?”
對面靜默了一會。
“他好喜歡拐彎抹角。”霜大人側頭跟鴉兒說,晃蕩的雙腳也不歡快了,“不想跟他說話了,好沒意思。”
鴉兒小聲:“師父交給我吧,您聽着就好。”
“挺好。”
鴉兒受命,開始對付楚溶,開門見山說道:“你體內的靈源不是你的,說,從哪偷來的?別急着否認,你騙不了我們,最好老實交代,不然霜大人不會放過你!”
霜大人滿意點頭:“氣勢不錯。”
“霜大人?”楚溶沒聽說過,不了解,當然也不會被他們唬住。“我楚溶憑自己的能力守護永安,你們是什麽人,敢來這裏撒野?”
“別裝了,你不過是偷了別人的東西享有名譽,還裝模作樣。”鴉兒指着地上嚼屍童的那顆頭,“你敢說你不認識這邪物?跟這東西來往你的靈源一點也不純,就是渾水裏再加點泥巴,你狂什麽狂。”
楚溶被戳到了神經,大喝:“誰跟這死東西是一夥的?我是正道的,我保護永安百姓,受人愛戴,而且我會永遠被我的子民愛戴,因為我會永遠保護他們。”
楚溶受不了任何關于對他本身靈源歪門邪道的說法,他是以斬妖除魔為己任的,他是正義的,絕不是那等污流之輩。
鴉兒:“你的子民?”
楚溶喝完閉聲,意識像團面糊揉來揉去,眼睛發脹,耳朵也有些耳鳴,他驀然心悸慌亂,只想要逃開。
他看着不遠處被自己劈開的嚼屍童的頭顱,分成兩半的眼睛淌着血,索命似的看着自己,好像下一秒就要撲上來吃人。
腳步一點點的往後退,手掌攤開在面前,上面的靈法幾乎要消失一樣。
他握了握手掌,還感覺有股力量在脫離他的身體。
楚溶不可遏制的顫抖起來。
鴉兒看着那邊的動靜,“他在幹嘛?”
霜大人從墓碑上跳下來,唔了一聲,說:“好像被你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