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顧長於怔怔地盯着安靜躺在床塌上的女人。
顧時寧閉着眼,睫似鴉羽,蓋下一片陰翳。
蒼白冶豔的臉陷入軟枕裏,如墨的發散開,和他上次離開時躺的位置一樣。
只是她幹淨澄澈,宛若春水盈盈的眸子再也不會睜開,連一眼憎恨也不留給他。
“人怎麽死的?”顧長於的聲音冷淡,辨不明情緒。
青梅跪在地上,哭紅了眼,哽咽地說:“小姐每天都吩咐奴婢煎藥,奴婢見小姐氣色極差,以為是調養身體的藥,沒想到會這樣...”
蘇邈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這下你滿意了?”
顧長於對他的話置若罔聞,不斷顫抖的手輕輕撫上顧時寧冰冷的側臉,指腹在她幹裂的唇畔輕柔摩挲,像是在觸碰易碎的瓷娃娃。
蘇邈皺着眉,默默看着顧長於坐在床塌邊,傾身靠近顧時寧,鼻尖蹭着她潔白的額頭,耳鬓厮磨。
他的動作,他看顧時寧的眼神,怎麽看都覺得親昵炙熱過頭,蘇邈的心裏升起一股難以名狀的異樣。
顧長於的視線凝視顧時寧宛如珍珠的耳垂,小巧白皙的耳垂上,淺淡的咬痕微不可見。
他埋進她的頸窩,唇瓣觸碰她的耳垂,耳垂的嫩肉在齒間來回輕撚,稍加用力,便刺穿了薄薄的肌膚,殷紅的血一滴一滴緩慢地滲出。
蘇邈駭然,腦中白光一閃,好似明白了什麽,再也忍不住伸手扣住他的肩膀,厲聲提醒他,“你瘋了?她是你妹妹。”
顧長於的唇間沾染上了血色,妖異詭谲,他輕蔑地一笑,“從現在起,不是了。”
蘇邈睜大了眼睛,“她已經死了,你為什麽還要折磨她?”
顧長於覺得可笑,他折磨她了嗎?分明是她在折磨他。
Advertisement
原來失去最重要的人,是這種滋味啊。
心髒像是被掏出深不見底的黑洞,他墜入深淵。
萬物在他眼裏皆失去了顏色,所有的感官皆封閉了起來。
顧長於覺得房間裏的人都很多餘,揮了揮手,影衛垂下眼眸,手握佩劍清了場。
蘇邈咬着牙,握緊了拳,想起顧時寧對他說的話,隐忍不發,默默随影衛離開。
狹小的空間裏,只剩下他們,安靜地可怕。
微弱的白光從窗戶的縫隙裏透進來,杯水車薪,難以照亮這陰暗的角落。
顧長於細細打量她的眉眼,從上至下,她的唇角上揚,好像在笑他。
他掐住顧時寧的下巴,聲音沉沉低緩,“這下你滿意了?我從此一生孤苦伶仃,是不是很有趣?”
“說話啊,嗯?”顧長於的眼眸猩紅,一字一頓咬着牙隐忍。
“寧寧,你是不是有些過分。”大手覆在她的腳踝,镂金環扣冰涼刺骨。
他握住她的赤足揉搓,好像想要替她捂熱涼透的小腳,“明明是你求的我,求我幫你,幫你擺脫皇權的桎梏。”
“永慶帝想動顧遠山不是一天兩天了,一旦你嫁入皇家,早已準備好的罪名,會讓整座将軍府屍骨無存。”
“我只能這麽做,殺了蕭晏斷了永慶帝的臂膀,親手将顧家送上刑場,取得永慶帝的信任。”
顧長於盯着她毫無反應的臉,沉默半晌,扯了扯嘴角,低啞輕喃,“你是不是想說,好處都讓我占了,還想替自己開脫?”
他自問自答好像真的在和床塌上的女人對話,修長的指尖纏繞住她的墨發,發絲如綢緞冰涼順滑。
顧長於的目光落在床塌邊沿,安安靜靜躺着的一張字條上。
他兩指夾住薄薄的紙,待看清上面的字後,漆黑幽深的眸子沉了又沉。
字條上寫的是:“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字還是一樣的不長進,歪歪扭扭。
脾氣倒是長進,殘忍決絕。
顧長於的手裏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張字條,雖然早已陳舊泛黃,卻能看出被保存的很好,沒有一絲的折痕。
字條上寫的是:“恭喜高中,妹妹時寧。”
當年他初入仕途,如預期的一樣高中,身邊雨後春筍冒出許多阿谀奉承的人,沒什麽值得可高興的,反而覺得厭煩。
小姑娘寫的字條,借花獻佛的梅花釀,時不時的阿谀奉承,卻沒來由的讓他很受用,直到後來,越來越放不開手。
一白一黃的兩張字條被顧長於捏在掌心,揉成一團。
“你想得美。”
·
三溪村,草長莺飛,春日遲遲。
冰凍了一個冬天的淺溪漸漸消融,流水潺潺。
臨溪而居五六戶人家的小村,祥和寧靜,到了正午,袅袅炊煙徐徐升起,各家飯菜的香氣飄散開。
小石頭站在大竈前,來回跺着小短腿,“阿娘阿娘,飯好了嗎?”
劉嬸瞥了眼她三歲的小兒子,“好了好了,快去叫顧大夫來吃飯。”
“诶——好叻!”小石頭屁颠兒屁颠兒地蹦出了門,小跑在田間小道上,沒一會兒,到了半山腰上的一處院落。
小院清幽幹淨,兩間竹屋,一間是卧房,一間是用來儲存藥草的藥房,兩間竹屋圍出一塊方形的露天席居。
縱橫交錯的竹架子高高地搭在席居上,纏繞着長勢繁茂的葡萄藤蔓,投下一片樹影斑駁。
擺在中央的矮桌,粗陶制的茶壺正燒着熱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熱氣。
小院不遠處,兩畝田裏,種着各式各樣奇異的草藥,發出淡淡的幽香。
藥圃裏的植物茂盛翠綠,一抹藍衣身影隐匿其間。
小石頭貪婪地吸了吸鼻子,“顧大夫,顧大夫——阿娘喊你來吃飯啦——”
顧時寧的雙手滿是泥濘,用手肘擦了擦臉上的汗,“就來。”
她慢慢挪着步子走出藥圃。
小石頭卻是擰起了小小的眉心,從席居處推着一張木質精巧的輪椅往藥圃去。
輪椅比小石頭的人還高些,他推得艱難,在顧時寧面前停下,小大人似的,糯聲糯氣地訓斥,“顧大夫不聽話,又不用輪椅,一會又要摔跤了。”
顧時寧笑眯眯地揉了揉小石頭的腦袋,乖乖地坐在輪椅上,“謝謝小石頭,坐輪椅的話,會把藥圃裏的草藥壓壞,我就站了一小會兒,沒事的。”
顧時寧雙手按在輪椅上,和小石頭沿着小路慢慢地走。
小石頭歪着腦袋看她,“藥圃裏的草藥,是用來治妹妹病的嗎?”
顧時寧點點頭,“是啊,等草藥結出了果子,囡囡的病就好了。”
小石頭聞言,圓溜溜的眼睛放出光,原地跳了兩下,“太好了,那妹妹以後可以和我一起玩了!”
只是小石頭沒有高興太久,他盯着顧大夫沁着笑意的臉看呆了,顧大夫是他見過長得最好看最漂亮的姐姐。
雖然他沒去過村子外的地方,但他就是肯定沒有其他人能比得過顧大夫。
只是顧大夫的身體好像很不好,軟軟弱弱地搬不了重物,也吃不了很多東西,只能吃些米粥流食。
小石頭問:“那藥圃裏的草藥,能治顧大夫的病嗎?”
顧時寧一愣,千機毒的黑紋已經蔓延到她的腰腹,身體肌肉也越來越虛弱無力,大部分時間只能依靠輪椅行走。
她笑了笑,将發問的小團子抱起放在自己的腿上,推着輪椅繼續行路,沒有說話。
雖然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但她現在的每一天,都過得特別惬意舒适,好像這樣的日子,她才真正的活着。
·
遠離紛争的三溪村如世外桃源,不知今何世,更不知九州大陸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歧國統一九州後,曾經權傾一時的丞相,轉身成了前朝太子遺孤。
紫微星發出異光,受天命感召,新帝身披日月山河紋冕服,額上的珠簾輕晃,一步一步沉穩地踩過漢白玉的石階,站在太極殿的中央,接受百官的朝拜和稱臣。
沉寂二十年的百年王朝,死灰複燃。
國號大景。
年號長寧。
然而誰都沒有想到的是,新帝登極第一件事,便下旨将前天下兵馬大将軍顧遠山之女顧時寧移入梓宮,葬入帝後陵。
聖旨一下,都城嘩然。
誰人不知,新帝繼位以前,名義上可是顧将軍的庶子,顧時寧的兄長。
而這顧時寧,曾是前朝太子蕭晏的太子妃,大婚當天,又被邑國擄了去,也正是這個緣故,才挑起了兩國的交戰。
滿城議論紛紛,煽動起了他們的意淫,無不對這個素昧謀面的女人加以促狹的揣測和想象。
一時之間,顧時寧的名字,成了荒淫的代名詞,在世人眼裏,她俨然是一個勾引兄長,縱情縱欲的女人。
畢竟在她死前,新帝并未公開自己的身世,名義上仍是她的兄長。
顧钰衡陰沉着臉,手握着劍,一路沖進了皇宮,無視左右攔路的內官,闖進太極殿。
他的劍直直的抵在帝王的胸前,在場的宮女內侍頓時大駭,驚得不知如何是好。
新帝不曾喊人護駕,他們亦不敢擅作主張,這位大将軍和陛下的關系,沒人敢妄自揣摩。
曾經有臣子谏言,顧钰衡居功自傲,輕視皇權,新帝不但沒有處罰顧钰衡,反倒轉頭就将上谏的大臣流放。
顧钰衡的眼眸猩紅,咬牙切齒,一字一頓,“撤回你的旨意。”
顧長於面不改色,只輕瞥了眼抵在胸口的劍,淡漠地說:“你以為我為什麽當這個皇帝?”
他姓顧的時候,顧時寧永遠只是他的妹妹。
顧時寧想和他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他偏偏不想如了她的意,将來等他百年以後,她就算死也要和他在一起。
太極殿的空氣像是凍結,透着深深寒意,兩人僵持許久,誰也不肯讓步。
直到殿外傳來禮部尚書禀報的聲音:“啓禀陛下,梓宮已回,停靈何處?”
顧钰衡持劍的手微抖,顧長於淡淡看他一眼,“擡進來。”
禮部尚書額上冒汗,顫顫巍巍地說:“太極殿乃正殿,用于停靈,恐有不妥。”
帝王的聲音低沉陰冷,重複道:“擡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章寫的很痛苦,推進的很艱難,經常陷入自我懷疑。
所以真的很感謝小姐姐們的鼓勵和支持!讓我堅持下去!
感謝在2020-12-01 15:49:27~2020-12-02 19:06:1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奶糖 11瓶;Katayose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