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者

第9章

陸雨在溫泉會館已經訂好了位置，兩人碰面後吃了點東西，然後直接換了泳褲找了個沒人的池子，下去泡湯了。

溫泉水很熱，雖然不是冬天，但這這一日是全陰，有風，還是有些冷的。祝福把脖子以下全埋到溫泉水裏，只露出一小截脖子和腦袋。

陸雨今天卻不像往常跟他插科打诨嬉笑玩鬧，他慢慢地坐在祝福身邊，從浴袍裏掏出一樣東西擱在地上。

“這是什麽？”祝福忍不住拿起來看，是一支錄音筆。

陸雨将東西拿開，不讓祝福亂動：“祝福，我接下來的話，你可能有點介紹不了，或者不能相信。但是我希望你能聽我說完。”

溫泉熱騰騰地冒着熱氣，祝福覺得自己每個毛孔都是熱的。他心中隐隐有一種不安的預感，就好像一個他一直覺得龐大而模糊的目标，就要揭開面紗。也許是自己迷惑不解的東西，不敢面對的東西，但也是他一直在找的答案。

“你十五歲那年，是否曾去過一次美國的夏令營。”陸雨看着祝福的眼睛，一字一頓認真問。

祝福的表情漸漸凝重起來：“你怎麽知道，你查我？”

“是，我的确查了你。”陸雨直言不諱地承認了，“你十五歲那年去了美國的夏令營，并且有了一次不同尋常的遭遇，是嗎？”

祝福開始渾身不自覺的有些發抖，他想從池子裏站起來：“我要回去了。”

“祝福！”陸雨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力道之大讓祝福根本無法掙脫，一時間也無法站起來，“你答應過聽我把話說完。你不想知道一切了嗎？”

“既然你都知道了……為什麽還來問我？”

“我需要确認。”

祝福沉默了很久，壓低聲音承認了：“我十四歲那年在美國夜晚的街頭，曾經遇到過幾個黑人同性戀。他們攔下了我……當時我不懂怎麽求救，也沒有能力自衛。好在路過的人報警，警察即時趕到，我才沒能受傷。”

陸雨睜大眼，所有的話堵在喉頭，準備好的說詞一下都說不出口了。他猜到祝福曾經發生過很不好的事，但他沒想到會是這樣恐怖的事。陸雨甚至無法想象，十四歲的祝福，會因為這一件事帶給他多大的影響。

“對不起……這個我真的不知道。”

“那之後我療養調節了快兩個月，甚至有一段時間我根本不敢一個人上街，而且變得怕黑，直到現在也怕黑。”

“別說了。”陸雨強壓下情緒，扶住祝福的肩膀。

祝福沒有什麽反應，他只是低着頭，看着冒着熱氣中的水中，自己的身體。

陸雨不再說話，他拿過剛才的錄音筆，打開了開關。

錄音筆裏面播放的，是兩個人的對話，陸雨和祝福的對話。

“你是一個聰明人，你知道應該怎麽辦。”錄音筆中，那無疑是祝福的聲音，只是強調，語氣，和平日的祝福完全不同。錄音筆的聲音，強勢，悠然自信，“他的精神狀态本來就不穩定，如果你刺激他，也許他會真的消失也不一定。我勸你最好不要在這個節骨眼上犯蠢。畢竟我們也沒有仇，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你不必上趕着摻和一腳。”

錄音中陸雨的聲音沉默了一會兒：“你對所有人都說過這樣的話嗎？”

“也不是。”祝福的聲音揚高了一個調，“因人而異，對症下藥。”

“我還是不能坐視不管。”

“別這麽早下結論，我勸你回家好好地，仔細地想一想，再做決定。”祝福輕笑了兩聲，“畢竟，他是你重要的兄弟不是嗎？”

“你的目的是什麽，你想取代他嗎？”

“哈哈，怎麽來的取代這一說啊，我難道就不是祝福了嗎？”

錄音到這個地方戛然而止，剩下的只是刺啦刺啦的電流聲，片刻輕地啪了一聲，錄音結束。

祝福渾身都僵直了，他似乎有些迷茫，不解，眉頭緊皺着，盯着那一支錄音筆動也不動。大腦一時間再轉不過來，緩慢地運作思索，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爬滿了脊背。

不知是不是溫泉太熱的原因，祝福的肩膀上，脊背和額頭上滲出汗珠，他有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仿佛這裏不是什麽真實的世界，一切都讓他覺得有些眩暈。

“這……這是什麽？”祝福緩慢地發問，每一個字都咬得很艱難，“這是我的聲音。”

這的的确确是祝福的聲音，他騙不了自己。他當然能辨認自己的聲音，但從這一段無意義的對話中，他覺得自己好像思維斷線了一樣，怎麽也無法連接起思路。

“他的确是你，祝福。”陸雨深深吸了一口氣，凝重地盯着祝福，他始終沒有挪開自己的目光，仔細地觀察着祝福的每一個表情和眼神，“如果我沒有猜錯，他很有可能是你在十四歲那年之後，分裂出來的一個人格。”

氤氲熱騰騰的霧氣繼續升騰，熱意仿佛要滲入到每一個毛孔裏去，祝福卻覺得自己身體在一泡冷水中，再高的溫度都只是在燙着這幅軀體的表面。

一種驚悚的情緒爬了他滿身，明知不是因為熱，身上卻在飛快的發汗，整個人的內裏又像在寒冰裏，腦袋裏一片混亂。

“你說他……是我的人格？”祝福覺得眼前花花綠綠的一片亂七八糟，每個動作和每一次思維都緩慢到不能再緩慢，“我有雙重人格……是人格分裂？”

“這是我和他的第二次對話。”陸雨看着祝福的樣子，知道他一時間無法接受，甚至覺得荒謬無稽，卻不能再說其他的來安慰，“他第一次出現時，本來想僞裝成你，不被我發現，但是你們的性格差別太大了，我很快就發現了。當他發現瞞不下去時，索性就裝傻。等到發覺我很可能會将這件事告訴你，他才第二次出現，主動和我有了這一次的談話。”

祝福的确像陸雨所說的那樣，覺得這一切都是荒謬而無稽的。第二人格，精神分裂，這種只有在書裏和電影中看到的東西，怎麽可能在現實中切實發生在自己身上？

況且，自己從來一點感覺也沒有。

不，也不是完全應征的線索也沒有……譬如那些自己不易察覺的，位置變了地方的東西。

可是為什麽在自己的精神體內，他一直沒有和自己的第二人格有過任何交流，甚至沒有發現過他的存在？

是他刻意僞裝隐蔽了起來嗎？

“你聽我說，你必須聽我說下去。你現在的狀況很危險。他後來還和我有一些交流，我這一段時間很累，也一直沒有來見你，一方面是我回到你的大學和高中初中，去查了你當年的經歷，一方面也查了很多關于精神這方面的書。我現在基本确定，他很有可能是想取代你，祝福，他想完完全全地取代你！”

祝福開始耳鳴，覺得腦袋裏嗡嗡作響。

他一陣眩暈，覺得溫泉的熱悶得他快要窒息，喘不過氣來。加上剛才聽到這一切的荒謬，他放眼看去，覺得假山石臺和衣架，都像在發生微妙的扭曲。

那幅畫……那副楚思楠剛見面時候給他看的那幅畫！

他現在感覺自己就仿佛置身在那幅畫裏一樣！恐懼，迷茫！

“祝福，冷靜下來！我會幫你的，不要害怕！”陸雨見到他神情恍惚，心知不好，也顧不上那麽多，站起來就一把抱住祝福，緊緊地把他勒住，“我還有話沒有說完！”

祝福現在哪裏還聽得進去陸雨在耳邊的話。

他馬上想到了梁靖。

如果說梁靖這半年的精神狀态也有問題，那麽兩個人吃在一起住在一起，會不會他早就發現自己的第二人格了？

如果是這樣，梁靖的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為什麽他越來越不待見自己，為什麽兩個人之間的關系出了問題。甚至于連梁靖的焦慮症和抑郁症……會不會根本就是因為自己而造成的！

“梁靖……對，梁靖！”祝福忽然劇烈地在陸雨懷裏掙紮起來，“放開我！我要去找梁靖！我要見他！”

“你不要傻了！”陸雨無可奈何，爆發似地大吼了一聲，吼得整個浴場的人都轉過來看他們。而陸雨已經顧不上那麽多了，他緊緊地抱着祝福，那一聲大吼顯然也把祝福唬住了一瞬。

但也只不過是一瞬，他又開始掙紮：“你放開我！我要去找梁靖！”

“你醒一醒吧！梁靖他早就知道了！你以為他為什麽避開你？你以為這段時間你為什麽會有這種不安的預感？”陸雨一連串地問他，“那都是因為他早就已經知道，你有第二人格的存在！”

祝福有如被雷擊，整個身體抽搐了一下，嘴唇張開合上，哆哆嗦嗦，目光毫無焦距，半天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其實你也知道，他早有可能知道。”陸雨不敢耽擱，直接給祝福披上浴衣，将人帶到了休息室裏去。

他講祝福按在休息室的椅子上，表目表情繼續是兇巴巴的了：“聽着！接下來我要說話可能對你很殘忍！但你必須聽我說！我實在救你，現在只有我能幫你！知道嗎？”

祝福被他抓得雙肩發痛，兩眼更是發黑，腦子裏亂哄哄的只剩下一個想法，就是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麽梁靖早就知道……他早就知道……

見祝福的情緒比剛才平穩一點，陸雨才深吸了一口氣，只是抓着祝福的手依舊沒有放開：“楚思楠，不是梁靖請來治療他的，而是請來治療你的。”

祝福雙眼無神地擡頭：“治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