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番外一
慘白色的月光灑落,靈樹散發着淡青色的光芒将整座迷城給籠罩。随着城門的合上,那一張張或是羨慕或是怨憤的面龐被隔絕在了外頭。若是普通的城池,對于那些神來說想要進入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可是這迷城,外面的一層結界,卻讓他們觸碰時便産生一種如同火灼一般的痛感。
空蕩蕩的大街上,被那高懸的大紅色燈籠給照亮,路面上那些碎石子,被閻令的袖子一震,便飛向了遠方。随着她的動作,幡旗被風吹的嘩啦嘩啦的響。她的眉頭緊緊地擰在了一塊兒,一閃身,整個人便消失了。
在靈樹旁邊,有一座小木屋,周邊是用枝條搭起來的籬笆,兩片菜畦中種着花花草草,在微風的撫摸下,小小的精靈都從中探出了腦袋來,吸收着天地間的精華。燈影一晃一晃,原本趴在了桌上的女子,驀地站起身,籠着眉頭瞧着那虛掩着的門。她微微地挪動了腳步,整個身形露了出來,用手輕輕地撫摸着那鼓起的腹部,面上隐隐劃過了一絲擔憂來。
吱呀一聲響,閻令推開了門,将那沾染着夜色濕意的外袍脫下挂在了一旁,她将那挺着肚子的女人扶到了一旁的小榻上,說道:“明玉,諸神又來迷城了,他們要求見你。你确實很久沒露面了,諸神對于我們兩人的關系,怕是心知肚明,他們不曾開口,只是在畏懼些什麽吧。你知道,神魔之戰即将爆發,他們都是一群自稱為神的人,若是失敗了,恐怕會被趕到深海中,淪落為他們平時所不屑的魔了。”
“可是孩子依舊沒有動靜。”明玉苦着一張臉,都已經十年了。“難道是那藥出問題了麽?”
“不。”閻令搖搖頭,她将明玉抱入了懷中,湊在了她的耳畔輕聲道,“我們沒有時間了,就算迷城的結界可以攔住諸神,那神魔之戰爆發的時候,那強勁的力道,還是會将一切給碾碎了的。這孩子不出生,可也還差點什麽。我将我的原力渡入你體內,無論如何,她折磨你夠久了。”
“不行。”明玉想也沒有就握住了閻令那微寒的手,搖搖頭否定道,“你的原力如果渡給了孩子,那神魔之戰爆發後你該怎麽辦?你的力量會受到極大的衰減的,我不能——”明玉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閻令給堵在了唇舌中。閻令小心翼翼地攬着明玉的腰,舌頭靈活的敲開了她的牙關,帶着她一同嬉戲。見明玉眸子中水氣氤氲,無力的軟在她懷中時候,才悶笑着松了口。她并不是要做這檔子風月之事,雙膝盤起,與明玉的手掌相抵,從她的掌中散發出一團白光将她們兩個都包裹在了其中。
這團白光逐漸地擴散開了,蓋住靈樹的那綠光,從迷城向着四面八方擴散。徘徊的諸神還在城外沒有離去,他們眼睜睜的望着這白光與那天際的星河相接,這空氣中的靈力急劇的波動起來,直接朝着那白光的中心湧去。
“這——這是——”瞪大了雙眼,滿臉驚愕。
“閻令與明玉之間的茍且我們中誰人不知呢?”一個年老的灰袍人走了出來,他的眸子微眯着,看向了那道光芒,“閻令四處求藥,她以明玉之軀孕育後嗣,再将她自己的原力灌入那即将出身的娃娃體內,她們的力量是相承的,同時也是相争,就算閻令将原力貫入了那孩子體內,她的本能卻會去争奪那原本屬于她自己的能量。”
“那怎麽辦?其實這跟我們沒什麽關系……”
“我們該思考的是即将到來的神魔之戰,我們需要明玉與閻令的幫助。”
叽叽喳喳的聲響,在一聲斷喝後停了下來,四周又陷入了一片寂靜中。
“不!”那位老者捋了捋胡須,眸中泛出了精光,“這個孩子将會是諸神的希望。明玉和閻令強行的打破我等的法則,她們蔑視我等的規定,那麽這個孩子——”老者頓了頓,泛起了一抹得意的笑容,可是聲音卻是冷酷至極,“我以衆神的名義為她賜福——她将是至高無上神,她将是神界正法的守護者!”
一聲嘹亮的啼哭聲在那間小茅屋中響了起來,閻令面色蒼白的捂着胸口,壓在了榻上的指尖緊攥起。白光逐漸地散去,在明玉的懷中抱着一個女娃兒,她眼角的淚水還沒淌落,面上就已經綻開了笑容。“閻令,你怎麽樣?”明玉一把将孩子丢到了一旁柔軟的錦被上,扶着閻令關切地問道。
“這個孩子——衆神為她賜福了!”閻令的眸中閃過了一道狠厲之色,而明玉卻是一頭霧水,賜福,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麽?還沒等她發出疑問,就聽見了閻令怆然一笑,她說道,“這賜福,與我們而言,無疑是詛咒啊,阿玉!”明玉仿佛被雷劈了一般,愣了許久,猛地轉身看向了那錦被上的小女娃,她先是在榻上趴着,慢慢地就站起身,開始行走。她臉上的淚水幹涸,笑容也收斂盡,那雙黝黑的眸子就像是一個深潭,望不見底。“她……”明玉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閻令給打斷了,“就叫她明晔吧。”
Advertisement
一夜的時間,才出生的小女孩就長成了十歲孩童的樣子;也就在這一夜後,神魔之戰爆發了。于情于理,閻令都是站在諸神這邊的,她不可能一直避在這迷城。孩子誕生後,算是了斷了她的一番心事。望着自己的掌心,她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自己已經被明晔承襲了大半的原力。手中的鞭子被她揮地噼啪作響,她扭頭看向那掩藏在晨霭中的迷城一眼,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迷城在離妄大陸之西,而神魔之戰的主場,便是在中洲。
明玉醒來時,閻令已經不見了,一掐指,她便大驚失色。根本顧不得那坐在床頭幽幽的望着自己的明晔,一閃身就消失在了屋中。這離妄大陸的神魔,系出一脈,其實原本沒有分別的,只是在前幾回的戰鬥中,失敗的那一方,淪落成了魔,他們怎麽甘心在那陰暗的不見天日的地方生存呢?卷土重來是必然之事。咚咚咚的鼓聲,在空中久久不散,各種法器湧動,那淌落的血,将下界的河染成了赤紅色,諸神一個個隕落,而那些魔也好不到哪裏去。狂風呼號,哀聲遍野。閻令的額頭沁出了細密的汗水,她咬着唇,同一只魔龍纏鬥在了一起。那魔龍的爪子劃過,扯落了她的半邊衣袖,而手臂上則瞬間被鮮血染透。魔龍的軀體被長鞭卷動着,砸向了地面,便留下了一個巨大的坑,龍鱗翻起,從中淌落的血,如同蜿蜒的河流。閻令站在了半空中,她被一道神光護着,滔天的殺意向四邊擴散。星星點點如同磷火一般,都是那些破碎的魂靈。她遠沒有看上去那般強勢,破損的經脈在原力的修複下重新接好,可是又在下一波的沖擊下盡斷。她根本不記得自己戰了多久,直到眼前被一股血霧籠罩,那沖天的劍氣從她的眉心劈下,将整個人斬成了兩半。
“閻令!”明玉一聲痛呼,她伸手只是拘住了閻令的魂靈,她的眼中布滿了血絲,長劍護在了身前,那靠近的神魔都被那強勁的劍氣給斬滅。她向前沖去,還沒有接住閻令的軀體,便眼睜睜的看着它散做了塵煙。
這場太古神魔之戰,持續了上千年,人間被摧毀了一半。
明玉帶着閻令的魂靈回到極西之地,根本沒有想過這迷城還會存在。
濃密的樹冠,這靈樹顯得越發的茂盛。在樹下,一個白衣女子斂着眉,眸中如同那沉寂千年的寒潭水,她的手負在了背後,每走一步,都像是在翩然舞動。
“母親。”她朝着明玉點點頭,叫了一聲。
“你——”明玉喃了喃唇,卻不知該說什麽好。
“我要走了。”明晔粲然一笑,那笑容如同乍現的昙花一般。
番外二
就像是忽然間消失在了天地間,上千年來的不聞不問,是明玉與明晔之間,只有那麽一層極為淺薄的血緣羁絆。明晔在出生時,便有了神識,她知道明玉是她的母親,那麽父親呢?她從來不關心。靈樹的枝葉沙沙的響動,似乎在安慰着神情沮喪的明玉。她伸出手,掌心托着那綠瑩瑩的一團,如同夜間飛舞的螢火一般,那是閻令的神魂,是她在這世上最看重的人。
神魔之戰,閻令怎麽可以隕落呢?怎麽可以如此輕易就抛棄自己離去呢?似乎在那場戰争中,将血淚都流淌盡了,明玉只是呆呆地在靈樹下站立着。那聚攏的陰雲她看不見,那一道道如同游蛇一般的閃電她看不見,那如同戰場上擂鼓一般的轟隆聲,她也聽不見。嘩啦啦的大雨傾瀉下來,沖刷着那古戰場,也沖刷着那些不甘的殘餘的魂靈。草木上挂着晶瑩剔透的水珠,明玉一身被這場雨澆的透濕。雨水淌落在了唇角,竟然是帶着些許苦澀,她猛然醒悟過來,托着閻令的魂靈鑽入到了那小屋中,書架上典籍嘩啦一聲全部傾瀉了下來,在那風中快速地翻動着。明玉跪在了地上,她的眸光一瞬不眨的落在那些書籍上,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她大叫一聲,似是夾雜着幾分喜悅。那本冊子黑漆漆的,在空中流動的字就像是邪惡的符文,可是她不在乎。她去深海之中,找尋到了一種叫做鬼王幡的神器。是神,是魔,或是鬼,那又如何?
迷城被那黑色的陰霾籠罩着,時常能夠聽到那些魂靈的哭泣與慘叫,濃的能夠滴出墨水來的夜色中,明玉一身白裙顯得格格不入,她看着一道黑煙從鬼王幡中冒了出來,落在地上形成人體,那熟悉的面孔,不由得令她喜極而泣。一把将閻令給擁入了懷中,她哽咽道:“你記住,你叫閻令,是我永生永世的愛人。”
閻令也回擁住明玉,眼中的迷茫一下子散盡,她輕笑一聲:“我知道。可是我是鬼修者,而你是神啊,難道你不擔憂麽?”她在明玉的身上,看到了熟悉的東西,她的心尖兒都在發顫,這陌生的一切讓她覺得好奇,對于明玉的話語,她沒有絲毫的懷疑,全部都選擇了接受。在成為鬼之前,她是誰呢?她記不清了,也不想再回憶起。将明玉的手緊握住,似乎有了她,就像是有了全世界一般。
作為神需要的是至靈之氣,可是鬼修者,就不一樣了,她需要的是那源源不斷的鬼力。在神魔之戰後,那些殘餘的魂靈,是煉化成鬼力的最好來源。迷城不複最初的樣貌,被陰森強大的鬼力所籠罩,總是會驚動衆神的。明玉不提,可是閻令察覺到了她內心的擔憂,她不能讓自己的鬼力污染了迷城,污染了那棵靈樹,心中有了主意,招魂幡中被煉化的鬼軍是她的助力,這群役鬼,在與迷城相對之東方,建造了一座鬼城,順便給予衆多鬼修者以庇護之地。
“明玉,諸神讓你離開迷城,回歸神界。這離妄大陸,将是修真之人所居住的地方。”一身玄衣的男人,将手背在了身後。幾片落葉掉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的眸光一凜,眉峰緊緊地蹙起,“當初在神魔之戰中,那人已經隕落了,你何必執迷不悟?過往的事情已經了結了,就連那位上主,都在神殿中,等待你回歸。”
明玉的心頭忽地一顫,她緩慢地擡起頭看着這男人,原本遺忘了的樣貌逐漸的清晰了起來,游走于神界與人間的使者啊。至于他口中的那位上主,明玉一下子便明白了過來,與她有關系的人,除了閻令,只剩下一個明晔了,她忽然明白過來,當初閻令口中的詛咒,到底是什麽意思。那男人見明玉的神情沒有任何的松動,還打算再勸,冷不丁一道劍光閃現在他的面前。沒有能力對付明玉,他恨恨地一甩袖,轉身就走。
“他是誰?”腰上忽然多了一股力道,身後緊貼着的溫度,讓明玉那擰在了一塊的眉頭稍稍的松懈下來,她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将全身的力道卸去,就這般壓在了閻令的身上,回答道:“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你不必在意。”
“他是神。”閻令幽幽的目光凝視着那人離去的方向。“他是來勸我們分離的?”
“不。”明玉搖搖頭,她閉上了眼眸但是片刻之後又睜開了,眸中泛過了一道冷冽的光芒,“他暫時不知道你的存在,當然,以後也不會知曉的。”
只是明玉豈能不擔憂?諸神早在千年前便對她們生恨,如今就算是居在九天上的神界,也不會輕易放過她的。平淡而閑适的日子并沒有過多久,閻令身上總是多出了莫名其妙的幾道傷,最初時候的明玉沒在意,畢竟她練功的時候,總會有點小傷。直到那日,轟隆一聲巨響,将神界與人間從平靜中驚破。她看向了東方,那兒沖天的火光與黑煙,其中蘊含着令人窒息的巨大能量,心中掠過了幾絲不祥的預感,她急速地朝着鬼城的方向掠去。
閻令半跪在地上,渾身是血。她擡起頭,眯着眼瞧着那面無表情的白衣女子,她手中那一箭射穿鬼城的弓已經不見了,轉而提着一把泛着寒光的長劍。明玉是神界的人,諸神都想要她離開,閻令一直都知道,為了博取一分明朗的未來,讓明玉的眉頭舒展開再無憂慮,她數次闖上神界,那些窩囊的神啊,沒有一絲的真本領,就算是十幾人圍攻她一個,也只能在她的身上留下了幾道小傷罷了。心中怕明玉擔憂,她便不再神界逗留太久,直到看見這個白衣的女人,心中那股将她力量吞噬的欲念不住地擴大,明知道自己的力量抵不上她,卻還要拼命一試。
“離開她。”那白衣女人冷聲道。
這個她,除了明玉還能夠有誰呢?
閻令歪着頭,吐出了一口鮮血來,她強撐着身子,想要大笑,可是肺腑疼得厲害,最後她只聽見了自己那沙啞的嗓音響起:“聽說你叫做明晔?至高無上之神?正法之神?我與明玉違反了你們神界的哪條法則了?”
“神鬼殊途。莫說是神與鬼,就連是神與神之間,也不能夠動情而生出羁絆。”
“呵呵,呵呵呵!”閻令的右手按在了地上,她的眸中泛着幽冷的光忙,黑氣在周身圍繞,她猛地起身,手中化出了一條長鞭來。如同一條靈活扭動的蛇,纏上了那滿是寒氣的長劍,兩種武器撞在了一處,将空間都壓在有些扭曲了。明晔的身形如同鬼魅一般,那一劍又一劍的刺去,讓閻令狼狽的四處躲避,劍氣削落了她的幾縷發絲,閻令的眸子一下子變得赤紅,就像是那泛着兇性想要吞噬一切的惡鬼般。明晔看着面前這人,她的面容幾乎掩藏在了黑色的鬥篷中,手中的鮮血一滴滴的淌落,眉頭一蹙,那劍意編織的羅網将人牢牢的困住,漫天的威壓降下,連那躲在了雲層中窺探的諸神也不由得發顫。那一劍攜帶着勢不可擋的氣勁,刺向了閻令,明晔一出招,便是殺手。
“不!”一聲慘痛的呼喊。
飛濺的鮮血灑落回了那撲過來的一縷紅影上。
“不,不要——”閻令半跪在地上,眸子一片猩紅,她的眼淚撲簌簌的落了下來,頭猛烈地搖動着,顯然是不敢相信所見的這一幕。
這次終于趕得及了,明玉的面上泛起了一抹柔和的笑意,她偏頭看着那白衣女子,喃了喃唇,鮮血從唇角湧出,她根本沒辦法說一個字。閻令握住了她下垂的手,只有一片冰涼。在這片空間中,忽然騰起了炎炎烈焰,閻令指着明晔,怆然大笑:“明晔,明晔,你可開心了?我詛咒你降入輪回,我詛咒你親身體驗這等切膚之痛,我詛咒衆神……”身後的一把劍将她貫穿,閻令瞪大着眼,那沸騰的血液像是被冰封住,傷口處沒有絲毫的痛感,她回頭看向後方,只有淡淡的青影,她的眸中浮現了些許的迷茫來,不過很快,便被明晔那冷漠無情的話語給打破了。
“神鬼殊途,把人教出來!”
“明晔,你會後悔的!你怎麽能夠做出這等事情來?”那女子皺着眉呵斥道。
而明晔的臉上只是掀起了嘲諷一笑。“不死,那就送入大荒吧。”
閻令仰天狂笑,眸中眼淚嗆了出來,她抱着明玉起身,化作了一團黑氣消散。
神界的法令,谪入大荒,這到底是神界的仁慈還是另一等心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