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看起來聰明
【 可我覺得我不夠聰明,即使贏了游戲,也只是運氣 】
——
“清清以前來過香港嗎?”
“小時候來玩過,十幾歲的時候吧。”
“來香港迪士尼玩對不對?”
“嗯嗯是的,那時候是……小女孩嘛。”我有點不好意思地笑道,“也去廣州玩過,吃過幾次早茶。”
林媽媽招呼侍者拿來菜單,細細跟我講:“早茶很講究字號的,你不要看東西都是一個名字,味道不一樣的,粵語講真系正,你聽不聽得懂?”
我搖搖頭。
“哎。”林舒琴很遺憾地嘆了口氣,指着林州行道,“小州也不會講,深圳長大的。”
我斟酌着用詞,很小心地說:“聽說林董是內地人。”
林舒琴點頭道:“他爸爸是北方的。”
“拿來,我來幫你點。”林州行忽然開口,讓我坐到他身邊去,坐下時很隐秘地搖了搖頭,我知道大概是我提了不該提的事情,因此小聲說:“不好意思。”
他沒回複,但淺淺笑了笑,把菜單推過來:“你看看有什麽想吃的,要是看名字不認識是什麽東西,我給你講。”
林舒琴長年住療養院,但看這氣派,與其說是療養院,不如說是她的專屬別墅,三層樓高的小洋房穿梭着醫護人員和工作人員,管家是英國人,叫 Wilson,已經上了年紀,白發蒼蒼但神采奕奕。林州行跟我說這是他外公留下來的老管家,不僅幫忙打理生活事務,其實基金會和林老先生留下的一些其他小産業也會幫忙代管,林州行評價他媽媽道,我媽做了一輩子的大小姐。
我笑說,百樂只要還在,你也可以做一輩子少爺。
林州行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忽然笑了一下,說,你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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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笑容落下去,其實我知道他心裏有很多事是我不知道的,我們并未親密至此,因此從未互相剖白。這不僅是一種謹慎,也是一種保留,秘密的共擔是需要負起責任的,林州行并沒有打算把這種壓力給到我,從這一點來說,他從來對我溫柔。
家裏還有很多空置客房,早已安排過打掃好,從窗口看出去,能望見修剪得當的花園和幹幹淨淨的路面,偶有園丁穿梭,我不僅向林州行感嘆道你小時候就是這麽長大的嗎?好像電視劇裏面的那種豪門哦。
“我媽确實是這麽長大的,我不是。”林州行冷冷的糾正我,“我是在深圳長大的,吃肯德基和麥當勞。”
我替他總結:“你的意思是,除了家裏錢多一點,你就是個普通人。”
“嗯。”
想想也是,我和林州行認識這麽多年,确實沒有在他身上感受過他媽媽身上的這種強烈氣質,好像一朵嬌柔的溫室玫瑰,被好好養在玻璃罩中,細心存放至今,仍是鮮妍,我以前從未對林董起過什麽很特別的好奇心,但因着見過他媽媽,不由得好奇起他爸爸來。
到底是什麽樣的環境,讓林州行變成了這樣?
不過關于他爸爸的事,明顯是林州行的逆鱗,沒什麽特別原因,我不會再問了。
陸鳴西回來其實是一件大事,陸家早年下南洋,根基一直在海外,近年來國內發展勢頭很好,陸家也開始動了回國的心思,先是讓長子陸鳴東回來探探水深,随後小女兒畢業,也随之回國,更看得出陸家決心。
但陸家想要轉移中心,首先第一步還是拉攏和投靠老朋友,這幾家中回國最早的就是林家,随後周家也入股百樂,共同攜手至今。
羅家與林家亦敵亦友,生意上偶有沖突,規模不及林家,卻與陸家的關系更近。原因無他,羅家是第二代當家,直接承接父親人脈,但百樂如今的執掌者,林州行的父親林平舟,雖然姓林,但只是入贅的女婿,是他們這個體系中的“外人”,彼此态度寥寥,都是林舒琴在出面維系。
而林州行又更特別一點,他是林家唯一的兒子,卻游離在百樂之外,長年不在深圳,但和外公這一派關系又表現的比他爸爸要親近,更剛好有個特殊原因,把事情恰好串在了一起。因此陸鳴西回國後沒有急于回深圳,反而留在了香港,而且把周家、羅家和她哥哥都叫來了香港,借着畢業回國的噱頭,邀請林舒琴和林州行,還有我,前去參加晚宴。
……等等?
為什麽還有我?!
因為……因為我就是那個剛好的、恰好的特殊原因,把我帶回國是陸家實際出的力,陸鳴西開口邀請,林家的确非去不可。
商務晚宴大型會議我也出席過很多次,因此穿上了帶來的一套晚禮服,但林媽媽卻看着我說這身不行,并且毫不客氣地也一同批評林州行,說他的西裝也不行。
“媽媽幫你在英國定制的那套怎麽不穿?”林媽媽一邊安排 Wilson 去找一邊嗔怪林州行,說他今年總不回來,沒辦法量體,只能穿去年的,可是每年都該訂一套新的,不然人家要笑你的呀。
林州行終于在他媽面前顯出有點不耐煩的樣子來,說随便。
“反正今天的主角也不是你,快去吧,去給清清買一套。”林舒琴推着兒子道,“首飾就帶我的好了,等衣服買回來我來幫你們配。”
林州行拒絕道:“你去給她買。”
于是又被說了:“哪有男孩子這樣對女朋友的。”林媽媽補上一句,“人家都是恨不得媽媽消失多和女朋友相處,你怎麽回事。”
“嗯。”
“好了好了,走吧。”我伸手把他挽着,放軟了嗓音撒嬌,“陪我去嘛。”
林州行動了一下,但小聲跟我說:“正常點說話。”
“怎麽了呀?”我戲演到底,學周琦的語調故意惡心他,“州行,我想讓你陪嘛。”
林媽媽因此很滿意,笑眯眯道:“早點回來,從家裏一起走。”
司機把我們放在置地廣場,說等一會兒來接,只剩我們兩個的時候林州行終于能放開了手腳抱怨,說要不是因為我,根本都不用去。
是是是,都怪我,誰叫這事的确是我欠他人情,我低眉順眼地應,哄了一會兒,順口問道,你這麽不想去,難道就沒有一個熟悉的嗎?
我本來就很少回深圳,林州行突然想起來什麽 ,看着我笑道,哦,周琦算熟一點的。
嗯,我也笑,介于我現在的身份,是不是該禮貌性吃醋一下。
随你。
我想了想,以周小姐的性子,就算我不找她麻煩,她大概也不會讓我安穩的。
選衣服的時候我問他有什麽什麽要求,林州行想了想說,越貴越好,然後又補充一句,而且要漂亮。
嗯?我愣道,為什麽?
你現在是做我女朋友,林州行這時候顯出些公子哥習氣來,當然要全場最漂亮。
這麽短的時間,只能買成衣禮服裙,我選了不會出錯的黑色,花苞狀的領口設計能很好的勾勒胸型,裙擺收腰有拖尾,顯得很隆重,細細的紅色裝飾線從上身曲線一直延伸到裙邊,搭配着呼應 Christian Louboutin 高跟鞋的紅底。結賬的時候即使提前做了心理準備,在小票上數出七位數時我還是吃了一驚,林州行慢悠悠地刷卡也慢悠悠地笑,又帶我回去,帶上林阿姨價值幾十萬的珠寶,我看向身側鏡面,鏡中人鮮妍明豔周身光華璀璨,再看向身側的林州行,恍然如夢。
游輪從維多利亞港口駛出,迎着夕陽,破開日暮中金黃一片的海面,天幕逐漸落下,兩岸一派金光燦爛,彰顯着這座城市持續百年的奢靡與繁華,海風慢慢裹上夜色的涼意,我們在黃昏時分登上游輪,遠遠地,西西踮起腳來向我招手。
我也淺淺地搖了搖手,動作幅度很小,安分地跟着林阿姨後面,與其說是緊張,不如說是迷茫,這種場合對我來說熟悉又陌生——商務晚宴我參加過很多,觥籌交錯間大家都帶着目的前來,要談什麽不談什麽彼此心知肚明。普通的社交場合到不了這個規格,到了這個規格的又非私人宴會,我問林州行我是不是安靜地跟着當個花瓶就行,林州行卻說不行。
“起碼要看起來聰明。”林州行說,“不要讓別人認為你會是我的軟肋。”
他這樣一說,反而更讓我不知所措,不知怎麽的,我突然回想起被他第一次帶去玩桌游那天的感受來——被塞進全是陌生人的場合,被安排好一個身份,被要求參加一場游戲,被凝視着收獲莫名其妙的敵意,被期待着要表現得聰明——可我覺得我不夠聰明,即使贏了游戲,也只是運氣。
而林州行也就像站在桌前的法官,居高臨下地看着我,他好像是在幫我,可他又什麽都沒有說。我意識到在那一次經驗中周明祎的可貴,他的位置和林州行總是不同的,是入局的玩家,是同隊的夥伴,我不需要追逐他,他也不需要追逐我,可是這一次,沒有周明祎了,只有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