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留步
翌日,周韞醒來時,早已身處賢王府錦和苑中。
睜眼後,猝然換了環境,她還有怔怔然,些許沒有回過神,錦和苑中的燭火輕輕搖晃着。
時秋和時春一見她醒來,頓時驚喜:
“主子,您醒了!”
周韞撫額,晃了晃頭,才回神,她倏地輕輕咬唇,垂頭斂眸去看自己的小腹。
怔了半晌,她才擡手,輕顫着撫上小腹。
時秋親眼見過她昨日的模樣,頓時砰一聲跪在地上,眸子一紅:“皆是奴婢不好,竟沒發現主子身子不适,險些讓主子……”
她堪堪噤聲,說不出後面的話,只砰砰頭磕地,聲聲悶響。
周韞被驚得擡起頭,擰起眉,對一旁時春道:
“攔住她!”
時春忙攔住時秋,時秋擡起頭時,額頭紅腫一片,氣得周韞一陣胸悶,斥道:“你這是作甚?要氣死本妃不成?”
時秋抹了把眼淚,昨日到現在,她心中的自責幾乎要将她折磨死。
若非主子無事,她萬死也難辭其咎!
周韞手指在小腹輕輕摩挲,想起昨日那番疼痛,也是心有餘悸,可見時秋這副模樣,她心中也有些不好受。
不待她們主仆再說何,提花簾子被從外掀開,傅昀負手踏進來,見到內室情景,他動作稍頓。
周韞給時春失了個眼色,時春忙拉起時秋,對傅昀服了服身子,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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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昀臉色稍沉,走近周韞,撫了撫她額頭,視線下移,待看清她手放的位置時,頓了頓,彎身坐了下來,低聲微沉道:“你對你身邊的人脾性倒是好。”
這般粗心大意,竟都舍不得罰。
周韞輕擡眸,些許不虞地瞪了他一眼。
說得輕巧。
若時秋背主,她罰且罰了,絕不心軟。
可偏偏昨日,是她催促時秋硬要去雎椒殿看望姑姑,且看時秋這番狼狽疲倦的模樣,就知她昨日恐一宿未眠。
不是他貼身伺候的,他當然不心疼。
傅昀被瞪了一眼,甚得都沒說,頓了半晌,才低聲問:“可覺好些了?”
昨日她的模樣,有些吓壞了他,她何時那般虛弱過。
周韞不自禁地撫着小腹,想起昨日,愣是打了個寒顫,才搖了搖頭:“不如何疼了。”
錦和苑燒着地龍,但太醫說她前些日子落水,本就失了元氣,如今受不得一絲涼,傅昀甚至将前院的炭火例份都劃一部分給錦和苑。
如今錦和苑內室用青煙屏風隔開,四角皆擺放了炭盆,整個錦和苑暖和和的。
傅昀只待了一會兒,額頭就溢出了汗珠。
他褪了外衫,挂在床頭,偏頭就見女子臉上甚是清爽的模樣,沒忍住擡手又摸了摸她的臉頰,些許冰涼,他眉頭緊鎖:“怎得這般涼?”
說着,他握着周韞的手放進錦被中,将被角周圍替她掖了掖。
動作間雖生疏,但卻是甚是溫柔貼心。
傅昀之前從未做過這些照顧人的活計,如今倒是皆在她身上練出來了。
周韞因他的話頓了下,靜靜地看着他的動作,才恹恹地斂眸:“妾身身子一直這般,冬日裏總是涼的,之前姑姑曾派人尋過暖玉叫妾身貼身帶着,可那暖玉赤紅,妾身進府前,就摘下了。”
話音甫落,內室中倏地一靜。
這般安靜,叫周韞心中生了些許煩躁。
暖玉本就養人,她佩戴了數年,在進府前,她才摘了下去。
半晌,她聽見眼前人沉聲說:“本王再派人去尋。”
周韞側頭,推開他的手,不耐道:
“不必了,不是之前那枚,總沒甚意思,屋裏多些炭盆,妾身少出去些,皆差不多的。”
說罷,周韞忽地翻了個身,背對着傅昀。
這一番舉動,叫傅昀稍頓,頗有些摸不清頭腦。
周韞手指緊捏着被角,細眉緊蹙,一想起她如今懷了身孕,除了茫然外,還來不及好奇驚喜,就生了滿心的煩躁。
半晌,就在傅昀要開口問她怎麽了時,她忽然出聲:“爺。”
只一聲呼喚,話音皆清淡,傅昀些許不解:“怎麽了?”
可周韞卻堪堪噤聲,沒了話。
她不知該說些什麽。
她只是有些後悔了。
聖旨剛下時,娘親曾說一句委屈她了,她當時還未可知那話是何意,還道不管為妻為妾,她總會過得好的。
而如今,她不過才有孕,只輕輕撫過小腹,想起日後她會誕下一個和她血脈相連的孩子,她忽然就懂了她娘親當初話中何意。
她為妾一日,日後她的孩子就一日為庶出。
但凡莊宜穗日後有子,總要壓她孩子一頭。
只因嫡庶有別。
她曾覺得府中那些姨娘不識好歹,娘親待她們足夠和善,竟還要得寸進尺。
如今方可知,一旦入旁人府為妾,怎可不争?
只因入府為妾,她孩子日後皆要低人一等,何人會甘心?
周韞想,她總是不甘,也不願如此的。
紅燭輕輕搖晃不停,傅昀等了許久,才聽得背對着他的女子甚輕的一句:“……爺日後會厭了妾身嗎?”
這話問得甚是無厘頭。
傅昀怔然,隔了好半晌,他搖了搖頭。
他說:“不知。”
傅昀輕輕斂眸。
他不知周韞要做出何事,他才會厭了她。
傅昀不得不承認,滿府後院女子,他是歡喜周韞的。
他喜她張揚模樣,喜她肆無忌憚,不僅是因貴妃,還因……這皆是他不曾有過的。
世間溫順小意的女子甚多,周韞倒也不必和旁人一樣,如此就很好。
傅昀怕她多想,擡手撫了撫她的青絲,低聲道:
“莫要多想。”
周韞背對着他,睜着一雙眸子,失神地落在牆壁上,一動不動。
剛進一月,若說賢王府側妃有孕一事,叫長安城中多了一飯後閑談,那從郭城傳來的消息,就是瞬間叫長安城炸了鍋。
這日早朝之時,聖上大怒,奏折砸落了滿地。
“朕于一月前派欽差往郭城,一月餘後,竟告知朕,郭城大肆災情?”
聖上怒而起身,冷眼掃過滿朝低着頭的文武百官,他沉着聲:“有何人可告知朕,為何消息會至今才傳到京城?”
奏折是昨日夜間送進宮的,送信的人說,裴大人早在一月前,就連番叫人傳了奏折進京,可卻一直未得京中旨意。
欽差傳進長安的奏折,竟如同石沉大海,足足一月,若非裴時察覺不對,叫親信親自帶信入宮,許是這封信也未必能送到。
區區郭城,竟有人想要一手遮天,叫他堂堂天子不得知情,聖上如何不怒?
聖上話音落下,滿朝堂大半皆低了低頭,唯有少數的幾人眸子中暗色掠過。
郭城知府明裏中立,實際早就是太子一派的人。
這事雖隐秘,但該知曉的人,總會知曉。
無人說話。
最終還是沈青秋上前一步,輕咳着,身子似越發不堪,他沉穩地說:“皇上,事已至此,追究其後何人作亂,尚可放後再說,可郭城災情一事,刻不容緩,還請聖上早下旨意!”
話落,聖上臉色輕緩,他冷哼一聲,似無意掃過幾人,又重新坐回去,臉色陰沉而怒:“朕聽沈卿一言,既如此,衆卿覺得,該由誰去郭城赈災?”
朝堂上,近乎幾分,除了中立派,皆站位了幾位皇子,如今聽了聖上的話,頓時皆各有心思。
徐徐地,就有人将視線放在幾位皇子身上。
赈災一事,素來有好有壞。
好處,就在于可得民心,但民心又豈是那般好得?
赈災,要防止災民暴動,最重要的是,若一不小心染上了何病,那才是最嚴重的後果。
忽地,吏部尚書上前一步:
“皇上,臣認為此事該由幾位皇子出面,方可安撫民心。”
聖上眯了眯眸子:“哦?”
稍頓,聖上才點了點頭:“邱卿言之有理,那你覺得該派誰為好?”
吏部尚書堪堪低了低頭:
“若由賢王殿下出面,臣認為,該是最為妥當。”
從吏部尚書站出來時,傅昀就是心下一沉,他稍側頭,視線落在側前方的傅巯身上。
他眸子一眯,稍有暗色閃過。
誰不知曉,六部中,有三部尚書皆是太子一派的人。
邱尚書的話音落下,頓時陸陸續續站出許多人,皆是附議。
周祜和周延安對視一眼,臉色些許難堪,韞兒剛有孕,若殿下此時離開長安城……
莊閣老臉色也是稍變,他擰眉沉思片刻,也沒猜透太子為何此時要殿下出京。
若說誰能猜到傅巯的心思,在場的恐也就只有沈青秋一人。
沈青秋袖子中捏緊了扳指,他步子稍動,剛欲上前,身側忽然有人拉住他。
沈青秋眸色微涼,忽地前方的傅巯稍稍偏頭,觑了他一眼,沈青秋渾身一僵,半晌,他退了回去,閉了閉眼。
賢王一派的人本有些心思,如今頓時消散,皆上前替旁的皇子請旨,傅昀本就掌兵權和刑部,文官又有戶部和莊閣老,替其說話的人不知幾許,一時之間,朝堂之上甚是吵鬧。
聖上坐于高臺上,将一切盡收眼底,他眸色有片刻甚深。
許久,他似不耐地擰了擰眉,喧噪的大殿頓時安靜下來。
聖上徐徐看向傅巯,只稍頓,就将視線投向了傅昀。
傅昀心下稍沉,低斂下眸,掠過一絲譏諷。
傅巯是父皇親選的太子,皇子之争時,父皇總會偏向太子。
今日恐也不會例外。
果不其然,只片刻,傅昀聽見聖上沉聲道:
“賢王傅昀接旨——”
散朝之後,沈青秋在皇宮門口站着,手上撐着油紙傘,直到看見傅昀,他才擡了擡傘:“殿下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