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茫然
他不僅不知道自己是誰,還不知道那些一口一聲“小少爺”的人是誰。
那些人聽到他那句疑問,先是愣住,然後變得驚訝,繼而又變成一種在他看來非常誇張的驚恐。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這又讓少年暗暗驚訝,心想他們的表情為什麽那麽驚恐,好像馬上就要沒命了一樣?
有心想再問問,可是又覺得估計會更吓壞他們,于是謹慎地沒有再開口,只是睜着一雙好奇的眼睛看着他們。
醫生們回過神來之後,全都大驚失色,額頭冒冷汗,然後劉院長親自帶着醫生們推着少年去重新做了檢查,重點檢查腦袋。
少年稀裏糊塗,又虛弱無力,只能任他們折騰,折騰完,又被推回來病房。
然後所有人都出去了,關上門,病房安靜下來。少年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只好躺在病床上默默陷入思考。
當然,鑒于他此刻滿心滿腦的茫然和空白,他所能思考的東西也十分有限。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自己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他明明……明明什麽呢?他想不起來,可是總感覺跟現在是完全不一樣的。
起碼他身邊不可能有這麽多人恭敬地圍着。
尤其當那些人戰戰兢兢、滿臉恭敬地喊自己“小少爺”的時候,他的內心就是一陣沒由來的不對勁兒,心想自己明明不小了,也不是少爺——這也是沒由來的想法,但是他意外地篤定。
他皺着眉,動了動,費力地擡起自己一邊的胳膊,認真地打量着——膚色古銅,線條流暢,五指修長,骨節分明,運動的時候,抓握應該是很有力的,透着一種年輕人的蓬勃旺盛的生命力。這手臂看起來很适合打籃球,他幾乎看到了手臂在熱烈的太陽底下揮灑汗水的情景。他轉而想到,或者打架也是很厲害的。
不過,以上只是對這年輕身體的一些漫無邊際的想象,事實上他覺得十分陌生,好像看的是別人的身體,一點親切感都沒有。
他頹然地放下了手臂,看着窗邊,無聲的嘆了一口氣。
唉,為什麽他一點都不記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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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也在困惑這個問題。
此時病房外,老爺子接到消息又匆匆趕回來了,一聽情況,臉色更不好了。
“劉院長,我孫子到底怎麽樣了?”
“老爺子請放心,少爺只是暫時想不起來,沒有多大問題的……”
“他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還沒有什麽大問題?”
“這個、這個,”劉院長連忙抹了把汗,“腦部受傷之後影響神經系統,在臨床醫學史上,失憶的例子也不少見,但既然小少爺現在人醒過來了,就不會太影響身體健康,失憶只是暫時的,以後總會想起來的……”
“暫時是多久?”
“老爺子不用太過心急,讓他多跟熟悉的人相處、跟他多講講話,如果有契機,說不定過幾天就記起來了......”
門外的交談聲隐隐傳來,少年聽在耳邊,不動聲色,若有所思。
現在他雖然虛弱,但是不累也不困,反而精神奕奕,可能是因為之前睡多了---他猜測自己應該昏迷了很多天,因為剛剛這些人都面有倦色。而以自己目前疑似尊貴的身份,他猜測自己如果躺在這裏情況未明朗,下面的人是絕對不可能休息好的。
現在,他滿心茫然,又睡不着覺,只能聽着靜靜外面的交談聲,試圖找到關于“自己是誰”的蛛絲馬跡。
外面的交談結束之後,醫生們統統離開了。然後,兩個保镖一左一右把病房門打開,那位老爺子住着拐杖慢慢走進來,跟聞聲看過來的少年對視了半晌,沉聲道:
“小銘,你真的連爺爺也不記得了?”
小銘?是自己的名字嗎。
少年看着眼前這個自稱是他爺爺的老人,不着痕跡地觀察着。他明顯上了年紀,但是面色紅潤,背脊挺直,皺紋也沒有特別多,堪稱精神矍铄。老人正目光熱切地看着自己,眼中透着擔憂、關懷,這些情緒很真切,應該是真的親人吧。
可是他覺得好陌生啊,不僅是老人很陌生,對這種親人之間的關懷也很陌生。
所以他面對老人的話,只要面無表情地搖搖頭,沒說話。
“唉,怎麽會這樣呢?”
老爺子頓時重重嘆了一口氣。
老爺子想了很多,他一向頑劣,是不是騙自己玩的?還是終于知道害怕了,覺得鬧出着這樣的事情太過分了?可是以衛家的權勢和富貴,擺平一個小小的孩子,根本不足為懼。
以前小孫子到處闖禍,任性妄為,老爺子覺得他難有作為,時常打罵;如今他安安靜靜,眼神茫然,老爺子倒覺得心疼,還不如以前那樣鮮活呢。
他不準自己的寶貝孫子出任何不好的事情。
最後,老人嘆口氣,緩緩走到床邊坐下,斟酌了下,問,“你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
少年看着他,繼續搖頭。
“進醫院之前的事情呢,還記得是怎麽受的傷嗎?”
還是沉默的搖頭。
“那你還記得什麽?”老人皺眉,既擔憂又無奈。
少年靜靜地看着老人,不好再搖頭打擊他,但是毫無波動的眼神已經表達了意思——不記得,他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
他的大腦記憶好像被誰一鍵清空了,什麽也沒留下。
不過名字還是要知道的,他之前就想問了,只是其他人都只是誠惶誠恐地叫他少爺,那表情讓他覺得,自己一開口會吓壞他們,所以問不出口。
現在既然親人來了,終于可以問了,于是他開口,帶着幾分疑惑地問:
“……爺爺,我叫什麽名字?”
這個稱呼他喊得遲疑,因為他對這個老人一點熟悉親切感都沒有,但是又不忍心他露出失望的神情。
老人聽到他的稱呼,面色果然舒緩了點,和藹地說:
“你是我衛家的孫子,衛銘。”
老人說到“衛家”兩個字的時候,加重了語氣,頗有些昂首挺胸的驕傲感。少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聯系大家對“小少爺”畢恭畢敬的态度,暗自猜測這個衛家應該是什麽地方望族。
衛銘……
他在心裏把這個名字反複念了幾遍,試圖讓自己産生一點點記憶感。可是沒有,一點印象都沒有,陌生極了,似乎還有一個隐隐抗拒的聲音,在他心裏輕輕地說:不,你不叫衛銘。
不叫衛銘,那叫什麽?
沒有答案。
于是他又陷入了茫然。
不過,是個人活在這世上總要有身份、有名字的,既然自己想不起來,暫時用着“衛銘”的身份和名字活着,也未嘗不可。
——反正,自己總有一天會想起來的。
老人看着沉默不語的孫子,正想再說些什麽,那邊雲叔回來了,手上拎着個精致的食盒。
“老爺子,時間不早了,您先回去吃飯休息吧。小少爺這裏有我呢,您放寬心。”
老爺子點點頭,住着拐杖站起來,又和藹地跟少年說了句:“那你先吃飯,吃了飯好好休息,爺爺明天再來看你。”
少年淡淡地“嗯”了聲,老人于是回去了。
這時候已經是傍晚了,今天天氣晴朗,太陽下山的時候映得天邊紅霞燦爛似火,餘輝從傳窗戶灑進來,落在少年俊朗卻又稍顯冷硬的臉龐,竟然有了柔化的跡象,顯得平易近人,也更顯得好看。
雲叔看了暗道,這位祖宗若是一直這樣安安靜靜的多省心?
不過他很快把這個大膽的想法抛到腦後,手腳麻利地将養胃的清粥小菜擺出來,恭敬地說:“小少爺餓了吧?來喝點粥吧。”
少年不大習慣讓人喂,但是目前他傷重在身,手腳無力,雲叔打死也不敢勞煩這位祖宗自己動手,少年只好沉默又別扭地把粥一勺一勺吃完了。
然後他要上廁所,這才發現身上連着導尿管,頓時臉上一僵。
雲叔忙道:“我立刻讓醫生把這些拿掉。”
拿掉這些東西之後,雲叔小心扶着他下了床,不過到了廁所門口,少年就不顧雲叔的勸阻,堅持自己解決,不要他跟着。
雲叔只好守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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