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二公主低低的嘶氣, 像是喉嚨裏卡着硬物,她拼命掙脫束縛想要說一句話來,甚至不願意去咬那布帕。
蘇塘感覺到自己放袖子被她捏緊,小家夥費勁了力氣擡頭, 一聲啞如鐵刮刀刃的聲音從她口中洩露。
“對……對不起。”
她額頭細汗密集, 細薄的肌膚下顯現着極淡的青色筋脈, 眼睛眼看着就要合上,似乎說一句話都是負擔,鑽骨刺心……
好疼。
好想睡。
睡着了就清淨了, 母妃也會輕松很多, 所有人都不會再覺得她是麻煩。
以後見不到父皇,聽不到長姐訓斥她的聲音, 也捉弄不了傻乎乎的大皇兄了……這麽想想還有點難過。
她還沒有認蘇塘姐姐為母妃,她做妃以後, 長姐和皇弟都能在她身邊,她好不容易也可以了, 可卻沒和她一起去玩,還傷了她......
她這麽不乖,她是個壞孩子啊。
沒有人會喜歡壞孩子, 她們都不喜歡她。
一陣一陣刺痛感從微弱的心髒傳來,她覺得好疼, 比身上還疼, 她躺在蘇塘懷裏, 聞着她身上好聞的味道, 想叫她一聲母妃......
可她卻沒有喚,她想,或許蘇塘姐姐并不願意做她的母妃。
她總是站在她的對立面, 做那些讓她很為難的事……
她就是想和她近一點,她就是想,有個真心疼愛她的母妃。
察覺到懷裏的小身體呼吸漸弱,蘇塘直覺情況不妙,她心跳略快,但不敢有什麽動作,就那麽輕輕的抱着她。
“別睡?”她在她耳邊放軟聲音,很小很小,幾乎只能被二公主一人聽到,“我才剛把你接回來,好不容易脫離了淑妃娘娘,我還沒有和你說上兩句話,還沒有為你讨回場子,還沒有把之前的委屈撒回去,怎麽能輕易就睡了呢?這不像你的性子阿殿下。”
她低着她的額頭,感受着她身上的任何反應,突然想起她的生母洛美人,她曾經見過一面,洛家也是世家閥門,那是個脾氣暴戾的女人,長相也是極美的,争風吃醋起來宮裏面是腥風血雨。
但她記得有一年雪天,她取月例銀子的時候正巧碰到了她,洛美人懷着大肚子,在雪地裏堆起一個雪人,又把身上的鬥篷脫了下來,不顧下人說話披在那雪人身上。
她笑着說:“我堆的雪人就是我的孩子,我怕她沒衣服穿,即使冷着我也不能讓她受了苦。”
下邊的人覺得她瘋言瘋語,而蘇塘那時候卻想,做她的孩子一定會很辛福。
她會是一個很好很好的母親。
所以她到現在都很難相信,洛美人真的害了淑妃嗎?她那樣一個人,一個肆意潇灑的古怪女子,為何要讓自己變成這幅面孔。
她明明很喜歡小孩不是嗎?
若她還活着,二公主也會有有一個很愛她的母妃,她會為她遮風擋雨,會細心溫暖的撫育她長大,會不厭其煩的驕縱她的小脾氣。
可是着一切都沒有了,她的母妃換了旁人,恨着她,折磨她,利用她。
可她卻小心翼翼,可憐兮兮的去要她的‘母妃’關心,愛護。甚至明明在淑妃折磨她的時候,從不與旁人洩露一句她的暴行。
她所求的,不過是母親一個懷抱,一句關懷。
蘇塘将她抱緊了些,羽睫下一片潋滟的暈色,聽着小家夥淺淺的呼吸,将聲音變淺,似搖籃裏最動聽的歌語。
“我還等着公主殿下喚我一聲母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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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醫進來看診的時候李筠也來了,他比她更陰郁,見到二公主時手握成了拳,英俊的面容卻獨留了一絲晦澀,但他看起來并沒有什麽意外。
蘇塘想他應當是對二公主的情況有所了解,陪同在一邊看着巫醫的動作,許是他氣壓太過威厲,那巫醫手都有些發抖。
她嘆了氣,輕輕站在他面前,那巫醫才能雙手握緊,細心的為二公主檢查起來。
李筠發現她手上的傷口,神色微動,他開口吩咐去叫人取來藥膏,拉過她的手給她擦拭包紮。
他動作很妥帖,并無什麽異樣的情緒,饒是蘇塘想起昨夜裏的尴尬,也住了嘴随他動作。這時候下邊的人都緊着長公主,一時間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蘇塘一邊被她照顧着,一邊又忍不住問:“皇上,二公主倒底中的是什麽毒?”
李筠捏了捏眉心,聲音滿是疲倦,“是蠱毒。”
是苗疆一帶的特色毒類,二公主中的名字叫‘連子蠱’,一毒為子蠱蟲和母蠱蟲。凡中了子蠱蟲之後五官會慢慢失去感知力,逐漸失去所有神思,最後成為一具行屍走肉;而在逐漸變成這種情況時,身體會因為反抗産生肝腸寸斷的痛楚,剛開始只是五官刺痛,之後甚至會七竅流血。
而只要距離它的母蠱蟲越遠,那情況就會緩解慢慢緩解,這也是為什麽李筠要把二公主帶來行宮的原因,那母蠱蟲在宮內,二公主情況就會越來越壞。
蘇塘訝異于狠辣的手段,不過片刻後她凝重道:“可二公主到這來之後并沒有緩解。”
意思便是,這母蠱蟲一定跟着她們來了行宮。一定有人帶來了母蠱蟲,想把二公主直接害死。
李筠的神色愈發冷沉,雙眸裏有看不到底的深淵。緊接着一個字節傳了出來,似是萬丈堅冰,勢不可擋的敲在大地上。
“查。”
這行宮裏裏外外,定要查個幹淨,就算是要把地底翻出來,也要把看看究竟是誰要二公主的命。
但其實并不一定能查出個真相來,首先誰也不知道這母蠱蟲到底長什麽模樣,二是就算查了出來,那人也不一定是肇事者,或許是誰往前往行宮的馬車上一放,便一同帶來了。
此舉不過是微末之舉。
但蘇塘知道,李筠不會做這麽沒有意義的事,她看着如潮水退去的人群,心裏思慮無限。
李筠說這蠱毒并非淑妃下的,他一定有證據證明這事并非淑妃下手,可蘇塘想不到,除了淑妃到底有誰這麽恨二公主。
二公主只是個公主,為何要下這種死手,不是根本沒有必要嗎?
下的又正好是連子蠱,是故意為之?
她想了很久都不得一個結果,但憑着直覺,她總想這事定是和淑妃有關,二公主寄養在她的名下,就是為了避嫌她也不會叫人出事,而這般放縱,定然是有旁人下了手她刻意不去阻止。
淑妃會知道下蠱的人是誰嗎?
她心思一動,正要對李筠說話,卻見男人眼睛落在她面上,把她的面色轉變過程一點一點看盡進眼裏。
他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輕輕點頭,“朕也猜測與她有關,但沒有證據。”
蘇塘心裏一頓,是了,皇帝讓淑妃去寒露寺不一定是真的讓她去反省的,或許是在逼供她說出實情原委。
不然無憑無據的,他不能将一個高位嫔妃囚禁施刑,反而叫她咬出旁人做替死鬼。
一步步,他都想好了……
可蘇塘想着淑妃肆意離去的身影,總覺得內心不安,她不覺得淑妃會這樣就範,淑妃在宮裏的底細太多了,甚至做的很多事都瞞過了太後的皇上的眼睛。
且她在李筠将她送去寒露寺之前她就已經對二公主下了手,必然早就猜測到二公主與她不同心,趁此機會轉手推給旁人。
可她唯一算錯的是,李筠竟然不顧及往日的情分,任她怎麽說都鐵了心要把她送往寒露寺。
她忽然想起送別淑妃時她說的那一句‘皇上要你死你不得不死,但于我他會斟酌一二’。
那句話乍一聽像是陣風吃醋的話,但蘇塘細想,便覺得不對勁了,若是淑妃知道李筠對她的态度,又怎麽還會誇下海口,就像太後說的,她家裏父親不過是個新升的中丞,自己如今又明顯失了聖心,她何來這麽大的自信呢?
她一定有什麽手段能壓着李筠,可她只是個內宮的妃嫔,得罪了皇上有什麽好處?
她不是想成為皇後麽?
一連串的問題在蘇塘的腦海裏崩了出來,可容不得她細想,那殿內的巫醫檢查完二公主的病情,出來朝着李筠叩首。
他聲音略顯激蕩,“公主殿下先下已無大礙,似乎是憑着意志力硬扛了過去,公主小小年紀能忍受這般苦楚,令人可敬。”
聽他這樣說,衆人的心才松了下去,李筠輕輕點頭,緊握的手掌輕微曲張。
他記得剛剛來時,便是蘇塘在這陪着洛兒,她嘴裏念念有詞,放的很輕很輕,他不知道她在說什麽,只是看着洛兒湊近了她,小小的眉頭緊擰,像是很想去聽她的話。
在宮裏的時候二公主也犯過一次,那次情況岌岌可危,而她并沒有這般掙紮的跡象。
那巫醫也渾然不知為何二公主為何突然抵抗,但顯然後怕又激動,他怕二公主沒撐過去,皇上會是治他的罪。
他心裏好不容易平緩下來,又趕忙道:“但草民建議,還是要盡快找到那母蠱,将其殺死,不然接下來公主的下一次反抗将會變得極為危險。”
并不是度過這次難關就算了結,只要那母蠱還在,二公主便會繼續遭受折磨,而且反抗會越來越激烈,最後要麽承受不住暴斃,要麽徹底失去意識永遠醒不來。
那巫醫說完話後,只覺大殿內溫度都降低了一檔,他心裏發緊,只聽皇上還算平靜的聲音:“不會有下一次。”
作者有話要說:蠱是私設,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