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殿內針落可聞, 淑妃的聲音又傳的很遠,一字一字咬的及其清晰,那言語之間掩埋的情感充斥着溢滿的情感。
至于效果, 小福子扪心自問, 宮裏的娘娘們裝的那一套很有欺騙性。
她話裏話外都是在和皇上說, 她勞苦功高受了委屈, 卻也兢兢業業的做好自己的本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不過是自保的招數。
可前半段她為自己辯解的話尚有幾分入耳, 可後面拿出小公主做擋箭牌……
殿內還是沉默,淑妃咬緊了牙, 下巴輕顫, “就算您不顧着臣妾好,也要顧着洛兒,臣妾身為她的母親, 您一輩子都不讓臣妾看她了麽?”
小公主自打生下來就是在她的身側長大的, 衣食住行無一不是她在親手照料,李筠到底又多疼愛她這個孩子她不是不明白。
既然如此, 他就必須顧着小公主的感受。
突然,一身震耳欲聾的瓷器碎裂聲傳來,再是一聲極低極冷的聲音, 像頂峰冰層堅硬寒涼。
“滾。”
一個字如炸開水面的巨石, 一股戰栗從腳底直沖頭頂,她從未被李筠這麽呵斥過。
以往是寵妃時, 不管她鬧什麽脾氣,李筠都會細細的與她說話,哪怕不是哄她也會陪着她, 他會對其他人說很難聽的話,可從不曾在她面前洩露一絲怒意。
她從不信皇上會一心一意待她,但她相信李筠一定覺自己與旁人不同。
小福子看她神情呆滞,便說:“娘娘快走吧。”
“臣妾......”她強行壓下內心的情緒,不理智只存在于一瞬間,慘笑道:“臣妾竟不知皇上已經這般憎惡臣妾,可臣妾今日冒大不韪闖到禦前,句句話都是心裏話,不願皇上能憐惜臣妾,只求一個公道。”
她擡起發亮的眼睛:“既然皇上那年饒得宜妃,為何容不下臣妾?”
小福子心尖猛跳。
什麽宜妃?
“宜妃當年置秦婕妤那等境地,皇上您不可能不知道,她嘴裏冠冕堂皇說着為她主子好,有幾分真假.....”
“在啓程去寒露寺之前不準離開玉芙宮一步。”
幾個清冷的字将她至于無可挽回的境地,淑妃眼睫一顫,再也不敢放肆,輕輕的起了身,被人帶出了乾午宮。
侍女見她出來,趕忙上前扶住了她,只覺淑妃手指在輕輕發顫。
“娘娘,怎麽辦?”她聲音發啞。
“皇上打定了心思要本宮去寒露寺。”蕭妃手指發冷,她扣緊她的手,“本宮一走,小公主絕對是往宜妃手上送,現如今那個吃裏扒外的東西一心念着宜妃。”
“娘娘,咱們要對宜妃......”
如果宜妃沒了,那皇上顧及大局,是不是便不會叫她們娘娘送走了。
可淑妃卻搖頭:“就是沒了宜妃,還會有旁人。”
皇上對宜妃并無情誼,她不覺得以李筠的個性有那麽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放在那不去下口,定然是不喜宜妃的。
宜妃曾經在長春宮做過的事她清楚,皇上就一定清楚,但只是看在她對二皇子還算盡心上才讓她坐上這個位置。
沒了宜妃就沒旁人可以頂替了麽?
“不……”
淑妃心思一轉,雖然宜妃在宮中全靠李筠施舍,但她依舊可以幫上自己一把。
“去永寧宮找宜妃。”
——
永寧宮
蘇塘的右眼一直跳個不停,長公主便說:“哪只眼睛跳財來着?”
“左眼。”璃清回答。
蘇塘就道:“不準的。”
阿全自外入內,先是給蘇塘行了一禮,再道:“主子,外邊是玉芙宮的大宮女給您送來的東西。”
他伸手呈到蘇塘面前,是被四四方方的一小塊桑皮紙,被一根細線粗淺的随意包裹着,看着沒什麽特別。
蘇塘睫毛一垂,她接過輕輕‘嗯’了一聲,阿全出去後才漫不經心的打開包衣,往裏看了一眼,好半響才合了起來。
她遞給璃清,再道:“等行宮回來,送去給皇上看看吧。”
一點意外也不呈現的她讓璃清心定了定,也不好奇這送來的是什麽東西了。
不過到了第二日為賢妃的孩子送葬,他雖未出生有不知男女,李筠力排衆議将其葬于皇子陵稱三皇子,又過幾日才到是淑妃要被送到寒露寺的一天。
她打扮的素淨,與往日的她很大差異,可再是簡單的衣服也掩不住她全身上下自內而外的媚。
她停在宮門前,并無一人來送她。
可她卻像是在等什麽人,遲遲不肯動身,很快,青蓮腳印随着風清淺走來,細軟水霧裙在腳踝擦過,同樣的美貌,卻是截然不同的風景。
“本宮以為你不會來。”淑妃凝目。
“娘娘給我傳來訊息,我怎能不來送送。”女子聲音清澈,還是笑着的。
淑妃眯起眼,“好久了,宜妃。”
她把那東西送給她,她竟不方寸大亂,到最後關頭這來與她說俏皮話,真能裝。
“那您該讓我早去的。”
周圍站着嚴陣以待的禁衛,駕駛馬車的宮人離得很遠,似乎有意叫兩人說話,浮光從雲層邊緣散落,斑駁兩人身影。
“只要瞬息。”淑妃唇角輕輕彎起,“你就能比我還要狼狽。”
她的人在宮內,她只要一句話那封信便能傳到太後手中,所有人都會知道蘇塘當年對秦婕妤下了怎樣的手段。
身敗名裂,皇上也不會要這樣一個聲名狼藉的妃子,誰不比她好?
可蘇塘卻沒有一絲異樣,看她的目光依舊是清淺溫和的。
“淑妃娘娘。”她道:“皇上知道。”
李筠知道自己傷害過青羅,可他并不知道秦婕妤是自己害死的。
“他知道多少?”淑妃看她平靜的猶如鏡面的面容,心裏揚起冷笑:“你覺得他知道多少?”
淑妃很聰明。
她就算手裏掌握很多把柄,她也不會立刻用出來,把關鍵的禍根埋好,待到需要用的時候,再降鏟子置于地面,逼迫于人。
風吹過鏡面,卻不會露出一點漣漪來。
淑妃對她的無動于衷有幾分心悸,她知道蘇塘其實并不是什麽真的軟柿子,但她底子太薄,從不會從長遠考慮。
只要皇上厭惡她,她立刻就能萬劫不複。
蘇塘挽過鬓角,道:“別急,娘娘。”
她側目看了一眼前方馬車蓋頂,無不輕松道:“我只是個依附皇上活着的菟絲花罷了,可娘娘不一樣,您有可靠的父親,優厚的家底,太後的眷顧……”
正當淑妃要嗤笑的時候,蘇塘話鋒一轉:“您比我更注重名聲。”
“本宮現在的名聲,全毀于一人之手。”
自那日她親手去送三皇子安葬之時便已經是丢緊臉面了,可她端正嚴坐,不露窘态。
“不,娘娘還有東山再起的希望。”蘇塘朝她笑,“您來找我不就是看中我能在皇上面前說話麽,長公主親近我,我再養不好二公主,皇上惦念着子嗣,自然有心思将你送回來。”
“你識時務?”淑妃挑起細眉。
“不能。”蘇塘卻搖頭,在她悄然變冷的目光裏輕輕笑了下,“娘娘,您大可将那信送上太後的案板,揭穿我親手将秦婕妤葬身于雪地的事。”
“只要您不怕臣妾将您也動了手的事說出來。”
淑妃擡起眼皮:“你猜到是我又怎樣,長春宮的事早過去了,你有什麽證據?韓美人可還在冷宮裏活的好好的。”
她還以為蘇塘能有什麽家底,不過是紙糊的老虎。
“不。”蘇塘擺了擺手指,道:“我說的是,您用異香害蕭妃,再喚旁人挑撥她縱火這事......”
雲層把陽光遮的嚴嚴實實,便有幾分看不清淑妃面上的千變萬化,像是一朵嬌豔的花沾上灰塵,陰郁了幾分。
“蕭妃娘娘也在冷宮活的好好的,您說,是與我魚死網破更好,還是留着東山再起更好?”
淑妃看女子從容不迫的面容,掐住指尖,她怎麽會知道?她一個宮女,在宮裏無依無靠,誰告訴她的?
若是她自己察覺的......
淑妃咬緊牙,帶着幾分陌生看她,看來終究是自己對她太過大意,被欺騙于表象了,明知道她有那等算計能陷秦婕妤置死,就不會是個好拿捏的軟骨頭。
可那又怎樣。
蘇塘又笑,“那您說,皇上又知道多少呢?”
她告訴皇上了?淑妃心裏猛地一跳,但很快平息下來,冷着聲調:“知道再多有什麽用?蘇塘,皇上要你死你不得不死,但于我,他會斟酌一二,這便是我與你的區別。”
蘇塘低笑不語,淑妃有個外戚,太後與淑妃之間又有些瓜葛,她以為自己有幾分重量也是不可置否的。
話到這才結束。
蘇塘被璃清一人扶着往宮內走,馬車聲漸遠,可她神情卻一瞬間松懈下來。
“主子,那藥包裏裝的是什麽?”
蘇塘聽着風聲漸弱,雲卷晴空,嘆氣道:“紅花。”
當年那事,除了淑妃、韓美人便是自己,淑妃定然查過韓美人,懷疑是自己不稀奇。
她不懼淑妃揭穿自己,她如今在這矚目的位置上,一言一行都被人盯緊,暴露出那些事是遲早的。
而淑妃不會坐以待斃,她一時間被自己唬住不會冒險,可她在宮裏韬光養晦這麽多年,怎麽可能被輕易絆倒,如今自己惹了她的忌諱,用不了多久,她就能想辦法踩着自己爬回來。
那些事……
以往是藏着,等到合适的時機。
可現在,她看了眼手上的佛珠,在微光下微有冷光,她想——行宮之後把真相悉數告知于他,他會站在自己這邊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