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水位上升,所有人員立即撤離!
馮坤宇的話戛然而止,他打開了玻璃門,和覃夢嬌走到了房間裏去。
覃夢嬌突然意識到,這一屋子人真是神奇,竟然人人都離過婚或者即将離婚。
看見茶幾上幾乎沒有怎麽動過的菜,就知道三人都沒吃下,平日裏收拾殘局都是鄭雨晴,今天鄭雨晴像是多年老員工辭了職一樣,穩穩坐着,反而是張舒文扯了幾張紙在擦桌子。
“舒文,虧我拿你當朋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老張想和我離婚?”鄭雨晴說話的聲音都哽咽了。
今天的事兒,張舒文本來就很愧疚,還沒習慣改口,“嫂子,我發誓我真的不知道。”
“老張,我答應離婚,不過我們結婚這十年,我自認為了兩個孩子和你,全心全意,你能告訴我為什麽嗎?”鄭雨晴看着張治文,眼裏滿是怨念。
她的眼淚滴到了裙子上,覃夢嬌連忙扯了兩張紙遞給她。
馮坤宇和張治文坐在沙發的對面,張治文拉開了床頭櫃子,從裏面拿出了紙筆。
紙上是張治文起草的初稿,字跡潦草,還有幾條明顯的塗改和補充。
“雨晴,我很感激你對這個家的付出。”張治文看了一眼自己手裏的離婚協議,突然笑道,“我一個糟老頭子,脾氣又差,也沒什麽留戀的,你還年輕,以後日子還長,沒必要和我耗下去。”
“是因為我讓老二争公司的話語權嗎?”鄭雨晴問。
張治文突然重重地呼吸了一聲,“老二是聽你的話,可他不是這塊料,你讓他争他也不一定争得到。”
因為和鄭雨晴坐得近,覃夢嬌聞見了她身上似有若無的香水氣,混合着房間裏的檀香,讓人感覺別扭。
覃夢嬌開始走神,她對他們離婚的事情實在是不感興趣,看見了電視機前,有塊用方巾蓋着的東西,旁邊放着銅香爐,被擦得很幹淨,猜想被遮住的那個,應該是一尊小佛像。
張治文禮佛,比想象中的還要虔誠,不像馮坤宇,嘴裏沒個忌諱。
“夢嬌。”張治文喊她。
“嗯!”覃夢嬌回了神,問道:“怎麽了?”
“夢嬌,麻煩你和馮老弟,一人幫我們抄一份。”張治文說完,并沒有馬上把稿紙給她們,而是拿起了筆,寫着什麽,又對鄭雨晴說道:“我現在另增加一條,如果以後你想去國外念書,不論念什麽,念多少年,學費都不用操心。”
鄭雨晴擡起頭,似乎對他這條新增感到了不解,随即又明白過來,大概是中午餐廳發生的一切,讓張治文想起來,她曾經的夢想是想考心理研究生。
“如果你不知道怎麽打理這些錢,我在國外有信托公司,國內也給你留了房子,應該夠你下半輩子了。”張治文又頓了頓,說道,“兒子和女兒,你要想見他們,随時都可以。”
說完,便将協議交給了覃夢嬌,也沒有問鄭雨晴還有沒有異議或者要求。
覃夢嬌偷偷瞥了一眼協議上張治文給鄭雨晴的錢,對于普通人來說,別說下半輩子了,下輩子都夠了。
筆尖在紙上劃過,字跡像是一條彎彎曲曲的人生路,還好字并不多,除了開頭與結尾,中間幾乎都是各種財物的交割。
她的餘光看見馮坤宇在抄寫,他字跡漂亮,行雲流水,和他這個人很不搭。
覃夢嬌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學過書法,只是有一個不好的習慣,那就是馮坤宇寫句號的時候,總不是一個完滿的圓,看起來你像一個縮小版的“6”。
他的這個小習慣,是覃夢嬌在他那張借條上發現的,離開杭州的時候無比匆忙,都沒來得及把借條還給他,沒想到兩年後,他竟然來達州親自向自己讨要了。
2012 年,7 月 10 日,達州。
近半個月,暴雨、大雨、中雨、小雨,接連交錯,天就像是漏了一樣。
覃夢嬌起了個大早,天難得陰沉着,打開電視機看到老家渠縣和大竹境內,都發生了城市內澇,連忙給鄉下的父母打了電話。
電話接通,電話那頭的父母比她更焦急,因為聽說達州市濱河路兩旁的步行街已經被淹了,城市部分低窪地區已經發生內澇,地方新聞也天天在提示市民,遠離河邊防洪警戒線處。
簡單地交代了幾句,讓爸媽放心,挂了電話下樓,覃夢嬌剛好碰見住在同一個小區,但是不同單元樓的幺爸和幺媽對爸爸最小的兄弟的稱呼。
他們都在水利局工作,所以最近格外的忙碌,尤其是幺爸大小還是個幹部,以身作則,聽說已經三四天沒回過家了。
“夢嬌!”幺爸喊住了她,“最近巴河幹流漲水,上游部分城市好多都淹到二樓了,你倉庫租在哪兒的,要是地勢太低,趕緊找人往家裏搬。”
“倉庫還好,當時圖便宜租了個四樓,昨天晚上我已經用塑料薄膜都圍好了。”覃夢嬌站在車前,看見昨晚回家淌了半截水的輪胎,全是黃色的泥土。
“到處都關門了,你今天還上班啊?”幺媽問道。
“濱河路那邊我有一家店,雖然是個二樓,但是我怕有什麽問題,今天餘瑤說樓上的健身房願意讓我們把東西放他們家,我讓她們拆了美容儀和一些電器,我去看看怎麽樣了。”
說到這兒覃夢嬌想起後備箱買的幾件方便面和礦泉水,知道他們兩口子比較忙,估計沒空去超市搶東西,說要給他們搬到樓上去。
幺爸剛滿五十,鬓邊竟突然生出了很多白頭發,說要趕着去防洪,讓她丢在一樓鄰居家,之後再說。
三人沒多聊,互相囑咐了幾句,結果覃夢嬌的車剛出小區準備過橋,就被堵住。
很多人都說他們這邊的橋封了,覃夢嬌跟着前車又繞遠路,從另一座橋走,原本平時只要二十多分鐘的車程,到店樓下的時候,竟然花了一個多小時。
店附近的馬路上停滿了車,有些甚至直接停在了路中間,覃夢嬌往河邊一看,洪水果然已經淹了濱河路的步行街。
她也顧不得那麽多,胡亂将車鎖了,往店裏去。
電梯人滿為患,就連樓梯間也水洩不通。一進門,發現店裏貴重的東西都被挪走,餘瑤和三個店員都不在店裏,只有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正把貨架上的面膜往紙箱子裏裝。
“嘿,你是誰啊?”覃夢嬌問。
女孩回了頭,連忙說道,“我是餘瑤的妹妹,我姐讓我來幫忙的。”
覃夢嬌聞言換上一個笑臉,她早就聽說最近不少小偷渾水摸魚,很多店都少了東西,知道自己誤會了,忙說道:“噢,餘芯!學校沒上課嗎?”
女孩聽見了自己的名字,站得有些拘謹,看着覃夢嬌,猶豫着開了口,“放暑假了。你是來找我姐的嗎?她去樓上放東西去了。”
今年開年的時候,餘瑤找覃夢嬌借了妹妹的擇校費,說妹妹成績很好,想把她從鄉下接上來和自己一起住,送她去念了市第一中學。
覃夢嬌見她,簡直是餘瑤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縮小版,笑道:“我是覃夢嬌,你應該聽你姐姐說過的吧!”
餘芯豈止是聽說過,在餘瑤的敘述中,覃夢嬌簡直是救世主,連忙給她鞠了一躬,“夢嬌姐好!”
覃夢嬌來到貨架旁,将零零碎碎的東西往箱子裏裝,突然餘芯跑到前臺,找到一張紙條來遞給她,“夢嬌姐,早上有個人來店裏找你,說是你的朋友,讓你務必給他打個電話。”
“男的女的?”覃夢嬌問。
“女的,大概這麽高,中長發,戴了個眼鏡。”餘芯舉着手比劃了一下。
看得出來她很努力,不過這樣的描述完全無特點,覃夢嬌随口道,“好,謝謝了,估計是哪個客人吧!”
正說着,餘瑤和店員都回來了,餘瑤還挺驚訝道,“你怎麽來了?”
“知道你能幹,不需要我。我不是來幫忙的,就來看看。”覃夢嬌摟着她的肩膀,開玩笑:“聽餘芯說早上有人來找我啊?是不是客人要投訴你們?”
“絕對不是!我當時在樓上,沒看見那個人,我也以為是店裏的客人,打了個電話過去,人家指名點姓找你的。”餘瑤想了想,終于說了點有用的,“那女的說普通話,聲音溫溫柔柔的,還問我你家在哪兒,我想既然是你朋友,怎麽連你住哪點都不曉得,直接就挂了。”
說普通話的,聲音溫溫柔柔的女人?
覃夢嬌完全沒印象,拿出電話正要打,聽見外面響起了警笛聲和喇叭聲。
“水位上升,所有人員立即撤離!包括居民,商家和看熱鬧的!”
“水位上升,所有人員立即撤離!包括居民,商家和看熱鬧的!”
“水位上升,所有人員立即撤離!包括居民,商家和看熱鬧的!”
擴音器裏的警察喊話聲,傳遍了整個濱河商業街。
已經有執法人員挨家挨戶趕人,餘瑤趕緊帶着幾個店員把最後的往樓上搬,覃夢嬌往窗外看了看,警察正在往上拉新的警戒線。
果然水位比她來時,又往上升了一些。
覃夢嬌有些擔心起來,趕緊讓餘芯去催她們。
因為堵車,住在附近的幾個店員決定走路回家,覃夢嬌則艱難地開車送了餘瑤和餘芯兩姐妹回家,剛送到樓下,就聽小區裏的業主在說,所有大橋都封路了,車子過不去,只能人走。
“夢嬌姐,你幹脆把車子停在我們這兒,我們這兒地勢高,應該沒問題。你要開車的話,我怕你被堵在路中間,走回去,說不定還方便些。”餘瑤說道。
“那我就不能住你們這兒啊?”覃夢嬌說笑,餘瑤和餘芯租了一個小單間,姐妹倆擠一張床,她怎麽可能留下來。
拿了包和手機,将後備箱買的食物和水全給了餘瑤,獨自往回家的大橋走。
果然如人們傳的那樣,交通幾乎癱瘓,覃夢嬌走了半個多小時,終于到了過江大橋的那條街道。
到處拉起的警戒線,将城市劃成了一個個小方塊,來來往往的車困住了,被堵得半步都挪不動,無數人往狹窄的車距裏擠過,走在回家的路上。
城市裏低窪的地方,內澇嚴重,不少人卷着褲腿提起鞋直接踩了過去,天又開始下雨了。
因為橋邊的人和車太多,覃夢嬌實在懶得打傘,從兜裏摸了包餐巾紙準備擦額頭上的雨水,誰知竟帶出了那張有電話號碼的紙條。
字條飄到地上,已經被過路的人踩了一腳,覃夢嬌實在不想再撿,彎着腰,拿手機撥通了對方的電話。
“喂,你好,我是覃夢嬌,請問您是哪位?”
“夢嬌姐!我是王秘書!”
“王秘書?哪個王秘書?”
覃夢嬌站在堵車的長龍中間,自顧自地打電話,完全忽略掉因為進退兩難,此起彼伏的喇叭聲。
從電話的聽筒裏,她好像也聽見了這樣的聲音,感覺那個打電話的女人好像就在周圍似的。
四處張望,突然看見街對面有一輛浙 A 開頭的越野車,駕駛室的車門,那條劃痕竟然還在。
覃夢嬌以為自己眼花,但不想再看一眼去确定。
放棄了過馬路去對面走人少的那條道,聽筒裏傳來焦急又欣喜的聲音。
“是我呀,夢嬌姐!馮坤宇公司的王秘書,我們來達州了。”
覃夢嬌記起來她是誰了,果斷挂了電話。
這真是大白天見閻王,活見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