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蕭銘自然能夠看出,自己的答案讓玄钺失望了,只是無論他如何追問,玄钺都對此閉口不談,最後索性直接告辭離開,讓蕭銘哭笑不得。
原本總是傲然地直視前方的目光此刻卻低垂着,一向挺拔的身形也透着一股落寞的意味,蕭銘望着玄钺的背影,不知為何莫名地心虛,仿佛感覺自己又做錯了什麽。
蕭銘嘆了口氣,抓了抓頭發。
玄钺先前追問除了“師兄”和“丹藥”,蕭銘還記得什麽,而能夠讓他如此在意的,大概與他本人脫不了關系。
也許當時玄钺也是在場的?他們之間甚至曾發生過什麽交集?只是那份記憶對于蕭銘而言實在是太過模糊了,讓他如何回想都記不起任何類似于玄钺的身影。最終,蕭銘不得不無奈地放棄。
那時的蕭銘已然精疲力竭,全部心思都放在如何支撐着脫困上,哪裏有多餘的精力去關注其他?更何況類似的情況蕭銘經歷了太多,早就在記憶中混淆成一團——而唯一留給他的印象,便是那個看上去灑脫不羁的年輕修者手中象征着生命的丹藥。
蕭銘在心裏“啧”了一聲,沒什麽太大誠意地對玄钺說了聲抱歉,不過倘若他的推理是正确的,那麽他與玄钺的初次相見顯然比他印象中要早了很多,而蕭銘也沒想到,玄钺竟然會記得那麽久遠前的事情。
——在那段記憶裏,他可絕對不是什麽良善之輩,只是玄钺又是什麽時候記起來的?
應當不是他帶着假面試圖蒙蔽他的時候,因為當時的玄钺并未懷疑過他,那麽……就是在後來?蠱蟲解除的時候?
蕭銘在心裏琢磨着,卻并沒有如何在意,僅僅将其當成是一個意外的插曲,很快便抛之腦後。
經過玄钺的真元與丹藥的修複調理,蕭銘的傷勢已然好轉了大半,畢竟他之前戰鬥的時候投機取巧,雖然看上去慘烈異常,實際上卻并沒有傷到致命之處,如今只需要打坐入定恢複真元,便足以迅速度過這一段虛弱期。
在将陸天羽趕走後,蕭銘這一入定便入定了一天一夜。當他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然活動無礙。
雖然體內幾乎耗盡的真元仍舊亟待補充,但那也是返回天玄派、進入淩霄宮之後的事情了,蕭銘舒展了一下身體,卻并未離開屋子,畢竟他先前被周吳“傷得那麽重”,不過一日便能活蹦亂跳,這怎麽看都有些奇怪。
蕭銘安安分分地呆在屋裏養傷,倒是也并不寂寞,先不說耳邊一直有一只叽叽喳喳的器靈,陸天羽也是除了自己要出場的戰鬥外,十之八。九都窩在蕭銘身邊,就連其餘天玄派衆人也總是在每日大比結束後來到他的屋中,向他描述大比之時的情況,讓蕭銘足不出屋,也能夠了解全部事宜。
如此熱鬧的養傷生活倒是蕭銘第一次經歷的,身為散修時他誰也不信,每每受傷總是要找個人跡罕至的地方獨自一人舔舐傷口,而與玄钺結為道侶後對方也不是多話之人,比起用聊天派遣寂寞,玄钺更喜歡默默地陪伴。
就這般,蕭銘的傷勢一養便養了整個宗門大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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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玄派在這次大比上成績不錯,其餘長老弟子們雖然沒有突出表現卻也發揮穩定,并沒有掉鏈子。至于陸天羽則更是大放異彩,以築基中期的修為卻排在了築基弟子前十名之列,勝過了不少比他修為還要高深之人,備受矚目。而蕭銘那一場斬殺半步元嬰的生死鬥也令洛水宗印象深刻,縱使之後蕭銘因為傷勢未曾出場,不戰而敗,但卻也着實是讓天玄派狠狠長了一番臉面。
為首的金丹長老在心裏長長地松了口氣,笑眯眯地情緒高漲,雖然期間與璇玑門結仇,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只要能夠拿到一個好的名次,那麽他便足以向掌門交代了。
比起喜氣洋洋的天玄派,璇玑門上下卻是黑雲罩頂。因為他們擅自做手腳,安排了“生死鬥”,直接被洛水宗處罰,一撸到底,雖然排名不至于比小型宗門還要低,卻落到了中等宗門之末,讓其餘一直被他們壓在頭頂的中等宗門好好嘲笑了一番。
因為無法對洛水宗不滿,璇玑門衆人便将怒火全都轉到了天玄派身上,更不用說天玄派還整日興高采烈地拉仇恨,簡直格外欠抽。
蕭銘再三勸告他們收斂一下那太過明顯的幸災樂禍,只可惜天玄派上下全都是些直腸子,連做戲都不會,面對璇玑門時不自覺地便會流露出幾分,到了最後就連蕭銘也懶得多言,幹脆随他們去作死。
宗門大比結束後,便是返程之日。
離去前夜,蕭銘剛剛将陸天羽打發走,褪去外衫打算休息,卻聽到房門被輕緩的叩響。
蕭銘正将外衫挂到一邊的手微微一頓,腦中的第一個反應便是“玄钺”,畢竟他們之間相處百年,玄钺的一舉一動蕭銘都太過熟悉,幾乎不需要思考便能判斷得出。
——很顯然,在上次被陸天羽指責為不經主人同意的無禮擅闖後,他這次終于記得敲門了。
将外衫重新披在身上,蕭銘抿了抿嘴唇,語氣生疏:“門外何人?”
“……是我。”沉默了一瞬,玄钺低沉的聲音傳來。
蕭銘緩步走到門邊,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将門打開:“夜深了,你這時來此是有何事?”
玄钺掃了一眼屋內,沒有發現任何陸天羽的痕跡,眼神微微緩了緩:“确是有事。”
為了玄钺驢唇不對馬嘴的回答無語了片刻,蕭銘最終還是後退了一步,閃身讓玄钺進屋,随後重新将房門合上。
蕭銘知曉玄钺選擇這個時間來找他,是明白他并不希望讓太多人了解他們之間的關系,但是如此夜深人靜之時卻獨處一室,難免顯得暧昧尴尬,略略超出了“友情”的界限,更何況他們之間還有着那一份剪不斷、理還亂的“前緣”。
玄钺的目光在蕭銘散下的長發與淩亂的前襟處一掃而過,随即略有些微妙的移開視線,心逐漸失速。他盡力按耐住異樣,直視着蕭銘的面孔:“你……明日要随天玄派離開?”
“那是自然。”蕭銘有些莫名,卻還是點了點頭。
“你先前改名換姓、易容遮掩,不過是為了……逃過我的追捕,如今我們之間已然握手言和,你便不必繼續如此了。”玄钺頓了頓,帶着些許期待,“為何……不回洛水宗呢?”
蕭銘微微一怔。
“你在洛水宗待了那麽久,為之付出良多,即便已然不是我的……道侶,你也依然是洛水宗的一份子。”說道“道侶”二字時,玄钺的眼眸閃了閃,但很快重歸平靜,“時至今日,洛水宗中還有不少人念着你,希望你能夠回去……”
玄钺的邀請令蕭銘有些意外,但深思之後卻也并不突兀,只可惜,蕭銘卻從未動過這樣的念頭,就算是此時,也沒有絲毫的心動。
誠然,洛水宗在後來的确待他不薄,但是那最開始的冷漠排斥卻讓蕭銘印象太深。正所謂第一印象極難抹除,蕭銘從未将其當做歸屬,也從未被其感動過。
甚至,在蕭銘的心裏,洛水宗還比不上小而簡單的天玄派,起碼天玄派衆人表露出的關心是切真實意的,不帶任何算計得失,而在擂臺上他們毫不猶豫的維護,也令蕭銘心生感慨。
高門大派勢必人多眼雜、派系林立、勾心鬥角,即使玄钺所在的劍銘峰素來做派高冷,從不與其他派系為伍,但蕭銘也着實曾經為此應付地焦頭爛額。如今玄钺化神,劍銘峰的地位愈發超然,想必更會有不少派系使勁渾身解數地拉攏,而蕭銘一點也不想繼續參與其中,被當成一枚棋子或者跳板。
況且,如今返回洛水宗,他能以何種身份立足?無論是“前道侶”還是普通的金丹修者,都未免有些不倫不類。除此以外,他又會面臨多少或是善意或是惡意的風言風語,又該如何與玄钺劃清朋友的界限?
如此對比,還是留在天玄派更能讓蕭銘感到安心。
諸般思緒一晃而過,蕭銘擡眼看向玄钺,微微搖頭:“不必了,我在天玄派很好,并不想離開。”
玄钺沒想到蕭銘回答得這般幹脆,一時間有些怔然。
雖然不通俗務,但玄钺也知道洛水宗在修真界的地位,每年不知有多少修者花費諸般心思試圖與其搭上關系,他沒有料到,蕭銘竟然将其舍棄地如此幹脆。
“你已然結丹,天玄派資源太少,不利于你的修行。”玄钺口拙,卻仍舊盡力勸道。
“你知道的,我已然得了傳承,不需依靠宗門便能循序漸進,故而比起洛水宗,我更加喜歡天玄派這樣幹淨簡單、與世無争的環境。”蕭銘輕輕一笑,“況且,天玄派在我落魄的時候接納了我,又一向待我極好,我并不打算就此離開。”
玄钺張了張口,見蕭銘神色篤定,最終還是還是悵然地閉口不言。
他弄不清對方的想法,倘若蕭銘對他無意,為何要贈與他那些珍貴之物?倘若蕭銘對他有意,卻又為何可以如此幹脆地離開?似乎……只有他一人對于分別心有不甘,希望能夠時時相見,而非天各一方。
玄钺面容寂寥,看得蕭銘心中歉疚,但他卻告訴自己不能心軟,只有如此,他與玄钺之間才能退回朋友的界限,而非縱容對方越發深陷。
一直到玄钺離開,蕭銘也未曾松口,第二天,他便随着天玄派離開了宗門大比的會場,也不知是錯覺還是其他,他總感覺有一道神念附着在他的身上,似是魂牽夢繞,久久不散。
返回天玄派的路途一帆風順,沒有出現任何意外,而留守在天玄派中的掌門等人也早已接到了傳訊,面帶喜色地在宗門口迎接。
“好!好!好!”一看到衆人下了飛舟,掌門連聲道好,伸手拍了拍蕭銘的肩膀,“趙長老,此番真是委屈你了,傷勢無礙吧?”
“無甚大礙。”蕭銘輕笑搖頭,淡聲回答。
“那就好!”掌門松了口氣,又看向跟在蕭銘身後的陸天羽,面上越發和藹,“你也教出了個好徒弟,少年英才!”
聽到掌門的贊許,陸天羽連忙上前行禮,态度沉着恭謹,絲毫沒有因為自己取得的成績而表露出驕傲與自滿,讓掌門不禁又是高看了幾分。
将此次參與大比的長老弟子們挨個稱贊了一番,又給予了物質上的嘉獎,掌門這才令弟子們退下,只留下衆位金丹長老。
一行人返回正殿大廳後,原本喜意洋洋的氣氛驟然嚴肅了起來。掌門坐在上首處,凝神看向蕭銘:“那璇玑門打得是何算盤,趙長老可有了解?”
蕭銘微微點頭,并沒有隐瞞,将自己的猜測一一說了。衆位金丹長老雖早有聽聞,卻不過是通過其他修者時斷時續的議論罷了,理解地并不如何真切,如今完整地聽蕭銘有理有據地推論一遍,不由得越發憤怒心悸,張口難言。
一時間,整個正殿一派寂然,良久後,掌門長嘆一聲:“這靈石礦脈,當真是無價寶,也是催命符啊……”随後,他話鋒一轉,“趙長老,你認為璇玑門這次被你破壞計劃後,能否就此收手?”
蕭銘遲疑了一瞬,緩緩搖了搖頭:“很難。我殺了即将化嬰的周吳已是一筆大仇,破壞了璇玑門‘三元嬰’的美夢,又在諸多宗派之前打了他們的臉面、點破他們的陰謀,更害得他們被洛水宗處罰,損失了一大筆資助,以璇玑門好勇鬥狠的秉性,他們很難咽下這口氣去,勢必要找補回來。而在連番的打擊之後,璇玑門若想要在這五十年內翻身,那麽我派的靈石礦脈大約是唯一、也是最容易獲取的出路。”
掌門點了點頭,深以為然:“我也是如此思慮的,如今,我等也只能按兵不動,看他們以什麽借口發難了……”
蕭銘苦笑了一下:“這發難,十有八。九還是會首先應驗在我的身上。”
掌門輕輕颔首,神色堅定而關懷:“這一段時間,你便小心行事吧,無論如何,天玄派都是你的後盾,縱使我們比不上璇玑門那等中等宗門,卻也不會輕易屈服。”
“多謝掌門。”蕭銘躬身行禮,嘴角微微勾起。
——這一次替天玄派承災,他罕見地并沒有如何的不甘與煩悶,反倒格外安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