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來了,他們就配了
“天幕的着重點,還是和凡人不一樣啊……”
明朝洪武時期。
定遠侯王弼露出感慨之色。
晉以後那段亂世,歷朝歷代着重點都在胡人有多殘暴,漢人有多可憐,人口銳減全賴胡人濫殺,唯有天幕,将胡人、漢人兇殘之舉全顯出來。
亂世之中,無論漢胡,皆會做出駭人聽聞的舉動,胡人會屠戮漢人,漢人也同樣會屠戮漢人,總不能因着種族不同,便無視漢人中泯滅人性的變态。
而造成亂世的主因,便是司馬氏當政,只顧內亂,不顧萬民。
再往上追溯源頭……
司馬炎驚駭地發現,逃潛的宮人探出頭來,看着他時,臉色都不對勁了。
賈南風不着痕跡地往後退了幾步。雖然他們達成了共識,但這種情況下,她犯不着站出來為司馬炎吸引注意力。
——八王之亂的源頭是皇帝被逼退位,皇帝被逼退位是因為他是個傻子,沒辦法反抗,而之所以一個傻子會當上皇帝,全靠司馬炎這個先帝鼎力支持。
司馬炎是皇帝,此刻又在皇宮裏,什麽也不會遭遇到,但八王之亂中出現的司馬家王爺,有一個算一個,都出了事——不是物理意義上被人噶頭那種,還不敢如此明目張膽,但是吧……
邺城。
司馬倫此時還是趙王,負責鎮守邺城。
今日份天幕未播出時,當地豪右盛情邀請他前去赴宴,初時還十分恭敬,請他上主位,席中推杯換盞,談笑之時,重心全圍繞着他轉,可謂賓主盡歡。
然後嘛,當然是拿了不少東西。
哦,也不能說是拿。應該是“粗人不懂品鑒,請王爺賞個光,說道說道”,然後桌上那珍貴的鎏金高足金杯,轉頭就會出現在王爺府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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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說不定還配贈一座莊園,林木蔥郁,浚治成池,亭檻臺榭稀疏錯落,與自然山水溶為一體。
本來一切都挺好,直到天幕将八王之亂、五胡亂華這些事全揭露出來。
天幕播放到他司馬倫廢帝奪位時,席上氣氛就不對了。
等到放完五胡亂華,長久沉默的宴席再次恢複熱鬧,但這一次,衆豪右言行上對司馬倫便沒有了敬意。
那親自邀請司馬倫過來的豪右,也是府中主家,竟當衆陰陽怪氣:“陛下府庫中貂尾不足,何必用狗尾來續,直接與臣說道此事,臣送一些與陛下便是。”
在晉朝,官員參加朝會需要戴上貂尾制成的帽子,但司馬倫篡位後,為了穩固自己的位置,大肆加封黨羽,當時就連奴隸、兵卒、小厮、仆役都能封爵,可想而知,一次大朝會能來多少人。
哦,司馬倫還說自己是學的司馬懿。
司馬懿本人對此氣到不想發表意見,滿腦子都是:你學了個“哔——”。
司馬倫聽到這豪右的嘲諷,有些惱怒,剛想說話反擊,卻發覺座中賓客皆是眼神冰冷,卻還在壓抑之中。當即就不敢細想自己如果用話語反駁、譏刺、怒罵,會不會激怒他們,讓他們腦子一熱,做出無可挽回的舉動。
司馬倫怕了。
他再是王爺,在身邊沒有護衛的情況下,也只是個肉體凡胎而已。
于是他從心地站起,一句話也沒說,憤然離席。
衆豪右初時覺得奇怪——他們也做好了拆招的準備,不曾想,對方居然一點抵抗都沒有。兩三息後,回過味來。
這人政事上不太行,腦子還是有的,不然也沒辦法誘導賈南風殺太子,他這樣惜命的人,怎麽會在這時候和他們起沖突。
座中不知是誰先輕輕掩唇,咳嗽了一聲,打破了寂靜。随後便有人笑着詢問主家:“兄不懼那趙王回府後,清算與你?”
主家眼中滿是對司馬倫的厭惡:“他先顧着自己吧。天幕預示了日後之事,朝廷不會不诏他進京。”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那司馬倫還不算龍呢。他在邺城本地紮根了數十年,想在朝廷來人前保個命還是很簡單的。
再說……
“吾就是憎惡他。他打破秩序,廢帝登基,無妨,他們司馬家誰做皇帝與吾這等百姓何幹,可他拿了皇位卻又無法服衆,致使世道大亂,這就讓吾忍不下去了。諸位扪心自問,瞧着天幕上面,不論王公貴族、黎民百姓,皆被當豬做狗,侮辱屍身,成為他人口糧,你們就不憎?”
畢竟,我們死後真的有一個屍身啊!
而且,其實主家平時也不是那麽不沉穩的人,但他在天幕裏某次胡人圍獵漢人的場景中,看到了自己一家子,看到自己聰明伶俐的兒子和年邁的老母親,整整齊齊都在那裏。
衆豪右對視一眼,決定齊齊對司馬倫施壓,讓他不敢對他們下手。
一家兩家他可能壓得下來,但整座邺城的豪門貴胄聯合,他想擺他趙王的威風,做夢!
……
司馬倫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王府後,又支楞起來了。
他是有兵的!
連忙下令,讓戍衛邺城的将士集結,去教訓教訓當地豪右。
然而左等右等,将士們也不來,傳令官滿頭大汗地向司馬倫彙報:“将士們以憂心殿下謀反為由,不願聽令。”
司馬倫驚得臉色一白,期待地望着傳令官,希冀他能在說完壞消息後,再說些好消息。卻唯有傳令官僵硬的表情作為回應。
以往,有皇權式微,皇帝政令出不了宮門,如今他一個王爺也享受了這樣的待遇。
如果下令無人聽從,他所謂的王爺身份,還沒街口那二兩豬肉值錢。
這些家夥……這些家夥此時敢抗令不尊,待膽子一上來,是不是敢殺了他洩憤?
司馬倫害怕到兩腿打顫,綽的坐到地上。
傳令官:“……”
他突然感到一絲驚奇和一點荒謬。
原來王公貴族也不是永遠高高在上,從容不迫?原來他們在極端恐懼之下,也會連想辦法自救的勇氣都沒有,像是一灘爛泥,癱瘓在地?
另一個極端恐懼的不是其他幾王,而是司馬炎。
他比誰都知道自己的私心。之所以堅持傻子當太子,除了不想讓自己靠嫡長子繼承制上位的基石被動搖,還有一個緣由就是……
改立其他正常的孩子,他年老,他們年輕力強,真的不會挑釁他的權威,争奪他的權力嗎?
只有傻子不會。
正常人誰不知道傻子當太子是大大不妥當,但誰都有私心。那些想立皇太弟的就當真一心為國嗎?那些擁立其他皇子的,就當真僅僅只是針對傻子當太子嗎?如果真的是這樣,大家齊心協力之下,他再是皇帝,也沒辦法保住司馬衷的太子地位。
幸好,如今各個勢力就像是一個簍子裏的螃蟹,任何一個螃蟹想要掀開蓋子爬出去,都會被其他螃蟹按住腳,一個按一個,誰也別想奪先!
司馬炎是不怕他們的,他們如果能成事,上輩子就成了。
可是,現在有天幕了。天幕脫離人間利益的束縛,高高在上,只論對錯。
司馬炎擡頭去看天幕,心中恐懼如雜草蔓延。
恰巧,天幕也在“看”着他。
——就好像一個鏡頭,緩緩垂下,對着司馬炎的臉。
【“司馬炎……”】
天幕發出聲音。
那是一種奇怪的聲響,沒有感情,沒有聲調,仿佛冰山寒水,讓人一聽就覺得天神合該是這種嗓音。
【“知錯犯錯,罪不可恕。”】
【“今令你晉朝初開及至鮮卑北魏統一北方的黎民做出票選,是否廢除其帝位,是否淪為庶民,是否百病纏身,是否魂入亂世,受盡苦楚。”】
司馬炎心底還是抱有希冀的。
自己可是天子啊,就算有錯,下個罪己诏也就算了吧。
但天幕一個比一個重的判決,讓他心中的泡沫被用力戳破,他整個人都搖搖欲墜,卻又暴躁地朝天大喊:“帝王該有帝王的去處!區區庶民,有何資格懲處帝王!”
“他們不配!!!”
【“嗯。”】
天幕在高空放光,仿佛一輪旭日,又好似一團明火。
【“我來了,他們就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