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魔界
百年後,太華仙宗。
顧子言斂去了周身的氣息,再加上他身上那件出自太華仙宗的校服,一路正大光明走到白龍峰上,也沒有被人發現什麽異常。路上遇到的都是些生面孔,一百年的時間過去,太華仙宗的弟子也不知道已經換了多少批,他竟然是一個都不認得了。
“哎!這會兒你不能進去,白師叔在準備……”
然而走到目的地的時候,顧子言依然被一個小弟子攔在了門口。想當初在魚躍門中第一次見白術的時候,他也是這樣一幅模樣,轉眼一百多年過去,白術也成了小弟子口中的師叔了。
想到此處,顧子言難免感慨。
他朝着小弟子微微一笑:“那你幫我去問一問如何?就說我姓顧。”
“……唔,好吧。”小弟子原本是想拒絕的,但是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又在顧子言那淺淡的笑容中吞了下去。白發如雪\黑眸幽深,淡色的唇微微揚起的時候,便是一副落入旁人眼中的畫。
小弟子慌慌忙忙的轉身跑進門,片刻之後又慌慌張張的跑了出來,他喘了口氣:“那個,白師叔說……讓你滾進去。”大概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弟子說道最後三個字的時候,聲音明顯小了許多。
顧子言聞言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小弟子的腦袋,大步朝着門中走去。
房中,白術站在桌前沏了一壺茶。他的動作很慢,也很精致,袅袅的霧氣裹着茶香一點點飄出來,将整個房間都染上了一股清香。
顧子言在邊坐了下來,白術擡頭看了他一眼,一邊擡手給他倒了一杯茶,一邊輕輕哼了一聲:“原來你還記得回來看我啊,一百年都沒有消息,我還以為已經沒有你這個人了呢。”
畢竟是年紀都大了,要是放在以往,顧子言估摸着白術可能會直接上來打他一頓也說不定。
伸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極淡的茶香在齒間缭繞開來,顧子言這才低着頭開口道:“我這情況不是不方便過來嘛,要是一個不小心被發現了,可就麻煩了。”
将手中的茶壺放下,白術也坐了下來。比起以往,他變得沉默了很多——或許應該說是沉穩了很多,他身上是一襲剛剛換上的袍服,比任何一件弟子的衣服都更厚重、更繁複。這是一件長老所穿的正裝,只有在重要場合才會被穿出來,而顧子言選擇今天回來,就是因為今天是白術繼任白龍峰長老的日子。
原先白龍峰的玄谷長老,年紀比同輩的其他人都大得多,他最近意識到自己時日不多,于是便像玄虛掌門主動請辭,然後獨自一個人去游山玩水去了。
于是白龍峰長老的這個位子,自然而然的就落到了如今已是元嬰境界的白術身上。
白術擡頭瞥了顧子言一眼,忽然握住了顧子言的一只手腕。将一道靈氣緩緩探入經脈之中,他臉上的表情越發沉默,愣了半天才問了一句:“你什麽時候……?”
“很久了,從天碑林出來的時候。”顧子言将手腕從白術手中抽出來,微微一笑,“你要是不着急的話,我把事情慢慢講給你聽。”
“我當然不急。”
當一壺茶徹底涼透了的時候,顧子言也正好講完這個關于自己的漫長故事。他講故事的語氣很平淡,仿佛這只是一個別人的故事,但是白術仍然能從他偶爾閃爍的眼神中,看出一絲還未來得及掩藏的悲傷。
即使是向來口齒伶俐的白術,此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他只能就這樣陪顧子言坐着,直到顧子言看了一眼外面漸漸變了位置的日光,站起身來:“時間是不是快到了?可別把你繼位的事情耽擱了。”
“你要走了?”白術嘆了一口氣,他知道,現在的顧子言已經不是千寒峰上的笛子了,他終究是不會在太華仙宗久留的。
“嗯……我還有個地方要順便去一趟。”顧子言攏了攏袖子,既然來了太華仙宗,有些地方自然還是要去看一眼的。
“以後,還會回來嗎?”
顧子言輕輕笑了起來:“白術,我十年前已經渡過天劫。近日感覺體內靈氣越發充溢,想必再過不久……就要到上界去了,所以、可能這是最後一次見面了。”
白術不語,良久,只說了一句:“再會。”
顧子言一路送白術走到了龍首峰論劍臺,不過所謂的“送”也不過是白術走正路,而他在遠遠的地方一同前行。最後當白術在論劍臺前接過白龍峰長老之位的時候,他下意識朝着某個地方看了一眼。
然而,他什麽都沒有看到。
顧子言遠遠看着站在人群中央的白術,笑了笑,然後轉身離開了。
他朝着後山的方向而去,本來想見一面清垣祖師,但是還沒等他找到洞府所在,就差點在原地迷了路。正當他站在原地嘆氣時,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子從山石後面露出了半張臉,很是好奇的打量着顧子言。
這後山上很久都沒有人來過了,顧子言的出現讓小孩子感到非常驚訝,也覺得有趣。
看了顧子言半晌,孩子像是終于确定他沒有什麽威脅之後,小心翼翼的從山石後面走出來,問:“你是誰呀?”
孩子的聲音軟糯糯的,再加上那一雙忽閃的大眼睛,讓人覺得分外可愛。看着孩子,顧子言的聲音也變得柔和起來:“那你又是誰呢?”
“我……我是師父的徒弟啊。”孩子眨了眨眼睛,一點兒都沒有感覺到自己話裏的不妥。
顧子言笑了起來:“那你師父又是誰啊?”
“我師父……”孩子仿佛被顧子言的這個問題難住了,咬着指頭磕磕絆絆的說道,“師父就是師父啊。”
雖然這孩子說的基本沒什麽意義,但其實顧子言已經猜到了。這後山之上原本只有一個人住着,現在多出了一個孩子,自然就是清垣祖師的徒弟了。
不過……
如果這孩子時情緣祖師的徒弟,那算算輩分,顧子言搞不好還得叫他一聲師叔。
“阿若,你怎麽又到處亂跑……”
不遠處傳來一個無奈的聲音,顧子言一擡頭,正好看見追過來的清垣祖師。他和清垣祖師對視一眼,彼此都笑了起來,顧子言說道:“找到了?”
“嗯,找到了。”清垣祖師站到孩子的身後,看着顧子言若有所思,“千寒峰上一直沒別人去住,你要是想回去看看,就自己過去吧。”
孩子聽着他們兩個人的話一頭霧水,細聲細氣的擡頭問道:“師父,你們倆在說什麽啊?”
“這是個秘密。”清垣祖師朗聲一笑,刮了一下孩子的鼻尖。等他再擡起頭來的時候,原本站在他面前的顧子言,已經不見了。
“走得可真夠快的……”
顧子言回到千寒峰的時候,仍是滿目的落雪。只是這雪未免顯得有些太大了……原本墨斂和他住過的地方,因為太長時間沒人打理,差點都要被積雪給埋了。
一點點将積雪掃開,顧子言看着清理出來的住處動了一口氣。
還好,裏面的東西都還是完好的,并且因為外層被積雪覆蓋,各個房間內的擺設都沒有沾上灰塵。甚至于顧子言推開墨斂那間房門的時候,裏面依然彌漫着一股清冷的氣息。
他在房中靜靜坐下來。
那段被他埋在心中很久的回憶,又一點點被勾出來,最後占據了他所有的思維。
最後,顧子言決定最後的一段時間留在千寒峰,反正也不會有人來打擾,山上的靈氣也很充足。更重要的是,這裏承載了太多他想回憶,卻又不敢輕易想起的事情。
……
日子一天一天過,顧子言能夠明顯感覺到體內的靈氣在一點點被充滿,終于直到某一天,他的恍惚看到雲層之間架起了一道虹橋。他整個人都變得輕飄飄的,仿佛是一片沒有重量的流雲。
思緒一晃,等那奇異的感覺慢慢消退下去之後,顧子言聽到有人在自己耳邊說話。
“喲,今天又有新人上來啊。”
睜開眼睛,顧子言看到了一個紅衣銀甲的男子。他騎在一匹渾身黝黑的戰狼之上,整個人都散發出一種桀骜不遜的氣息。當時的顧子言還不知道,這個人就是魔界最有名的魔将七殺。
而他的面前的并非天門,而是用特殊又繁複的字體刻着“魔界”二字。
“既然正好碰到了,要不你就到我府上去領個差事?”上下打量了顧子言一番,七殺看上去還算滿意。這些年來飛升到魔界的人不多,整個魔界都缺人手,七殺并不打算放過這個新晉勞動力。
顧子言看着那兩個字,有些發愣。
他對上界了解的不太多,始終也沒有想到仙魔兩界居然被完全的分隔成了兩個部分。他當初入了魔道,所以即使飛升也……那墨斂呢?自己還能再見到他麽。
“喂?”七殺見顧子言半天沒個反應,挑起了眉毛。
“不好意思,你聽說過一個名叫墨斂的人嗎?他……大約應該是在仙界。”顧子言回過神來,朝着眼前的七殺問道。即使這時候他并不認識七殺,但是看七殺這一身裝束就知道他的地位不會低到哪裏去,問一問他,或許是個好選擇。
“哈?你倒是先問起我問題來了。”七殺咧嘴一笑,“話說回來你一上來就問一個仙界的家夥,合适嗎?”
“……”顧子言低下頭,心裏說不出來是個什麽滋味兒。
他努力了那麽多年,不惜奔波在一個接一個的秘境之間,即使在蒼冥教的那二十年裏,他也沒有落下哪怕一絲一毫的修行。他所作的這一切,不就是為了能早日飛升嗎?
墨斂說過,他會等。
然而現在的情形看來,顧子言覺得自己會不會……很難很難能再找到墨斂。
“行了行了別這副表情,你讓我想想……”七殺常年在戰場上來去,見過仙界的人也确實不少,真要說起來他和天樞帝君那邊還挺熟悉的。不過……
“啧,我還真沒聽說過這麽一個人。要不然,你先安頓下來,以後再想辦法打聽?”七殺說着,朝着顧子言伸出手,“上來,我先帶你去老大那兒登個記。”
顧子言猶豫了一下,正準備伸手,卻見一道冰劍不只從何處飛來,貼着七殺的手飛了過去。
七殺下意識一扭身子,朝着冰劍來的方向吼道:“你這家夥怎麽跑到魔界來了?要找事能不能回戰場上去啊?還讓不讓人好好過日子了。”
然而顧子言再也聽不到七殺的抱怨,因為他看到了——
墨斂仍是那一襲白衣,腳下踏着層層霜雪,朝他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