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欺瞞的後果
在昭明魔君掌權的二三十年時間裏,蒼冥教從當年敗落中漸漸恢複,時至今日已與當年全盛之時相差無幾。
大殿依然被蒼冥教慣用的幽藍色火焰所照亮,華美的暗色地毯盡頭,出現了一道淡金色的光芒。那光芒一落地便化為人影,那人一襲黑衣,戴金色面具,懷裏抱着一只漂亮的白貓,正是消失了兩日的昭明魔君。
然而他回來後的第一句話,就讓在場的所有人感到不妙:“星熾呢?叫他來見我。”
這句話本身沒什麽問題,有問題的是昭明魔君的語氣。他平常并不是一個情緒激烈的人,恰恰相反,大多數時候昭明魔君甚至可以說是脾氣很好,動怒的次數屈指可數。
但是這一次,所有人都能聽出他的怒意——那是仿佛堆積在火山之下的岩漿,即使看上去跟平常所差無幾,但是一旦爆發,那就不是能輕易平息的了。
“你們還在這裏看什麽?”昭明魔君掃了一眼面前的衆人,這一眼之後衆人紛紛做鳥獸散。唯有一人早早就挪到了門邊,卻在馬上就要出門的瞬間被魔君叫住了:“雲麓,你留下。”
“……是。”雲麓眉毛一跳,十分不情願的将已經邁出去一半的右腳收了回來。
“今年在蒼天州招收弟子的名錄中,有一人名為顧子言,他的成績如何?”昭明魔君像是累了般,走到殿中的座位上慢慢坐下,不斷在扶手上敲擊的指尖代表了他現在的心情。
雲麓低頭略一思索,答到:“他武試成績是蒼天州前三,文試成績卻未合格,所以最終榜上無名。不過……”
“你只管說便是。”見雲麓有所保留,昭明魔君微微颔首,示意他繼續。
“按理說即使文試卷子沒通過,也需要存放入庫,但當初顧子言的文試試卷卻是缺失的。”雲麓頓了頓,接下來的話音不由低下來,“其實我也很好奇,畢竟這麽多年來我都沒見被文試刷下去的人了,所以我專門問過問過今年蒼天州的考官,他只告訴我是不慎遺失了。”
“不過這終歸只是落榜之人的考卷,後來也就不了了之,不知道魔君突然提起這個……”雲荒正想問些什麽,卻被身後飄來的一句話給截斷了。
“雲麓,平常處理大事你不積極,這些無關小事你倒是記得清清楚楚。”星熾的聲音即使刻意壓低,也難掩其中咬牙切齒的意味。只怪雲麓多嘴,他還沒來得及想好如何應對,這邊就已經把事情都戳破了。
被這樣一說,雲麓也沒生氣,只是笑了笑,然後攏起淺蔥色的衣袖,側身站到一邊去了:“是,都怪我記事總是過目不忘,這毛病改了許久,卻總是犯病。”
星熾是從古域中出來的,或許不太懂得人情世故,但百年前就已經在蒼冥教中的雲麓可不傻。他平常從來不與星熾争執,這會兒自然也不會。
現在的情況,能撇多遠撇多遠,千萬不能把自己給卷進去裏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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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能從以前蒼炎魔尊還在時的蒼冥教,一直待到現在成為蒼冥教左使,雲麓其實比其他人更加了解這裏,也更能揣測昭明魔君的心思。只不過平常他不願意出頭罷了,真要算起來,他可是看着魔君長大的……那時候他還在蒼炎魔尊手下做事,偶爾還能和魔尊聊聊人生。
咳,一百年的事情了,還是少提為妙。
星熾恨恨瞥了雲麓一眼,卻無法在此時發作,他往前幾步正要跪下,卻看見一個什麽東西朝自己砸過來。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頭上,霎時間額角就有血不住的流了下來。
血是藍色的,沒有常人該有的溫度。
按星熾的身手,想要躲開或是截住剛才的東西,都是沒有問題的。但是他卻沒有動,雖然他被雲麓明裏暗裏說過幾次做事有問題,但至少現在他知道,自己的最佳選擇就是沉默。
任何辯駁都只能加重他面前這個年輕人的怒氣。
“星熾,我當初從古域裏把你帶出來,不是為了讓你來欺上瞞下,暗中作梗的!”昭明魔君平常相對溫和的表情,在此刻早已不複存在,他抓住扶手的手背上青筋突起,顯然是在壓抑着極度憤怒的情緒。
星熾沒有說話,大概是血流的有點多,腦子裏回響的全是嗡嗡嗡的聲音。
見星熾沉默的态度,昭明魔君怒極反笑:“別的事情我不想多說,現在我只問一件事,你為什麽一定要讓他落榜?這對你有任何的好處嗎。”
“他……”星熾張了張嘴,頭部的眩暈感讓他覺得有些惡心,說出來的話聽上去也有些奇怪,“他太像那個人,就算不是奪舍或者轉世,只是那張臉,魔君也一定會被影響。”
“呵,你的意思是,你這倒是為我好了?”昭明魔君突然從座位上站起身來,往前兩步,擡手将跪在面前的星熾打翻在地,“你根本什麽都不懂,也沒有任何資格來評判我身邊的一切!”
星熾撐着想要從地上爬起來,卻猛地嘗到喉嚨中的一口腥甜。
魔君是動了真怒,也是下了狠手。自從星熾見到他的那一天開始,從來沒有被這麽對待過。
“雲麓,帶他去血獄河。今天開始,左使之職由你暫代。”昭明魔君一拂袖,轉過身不再看星熾一眼,“星熾,等到你什麽時候想清楚,什麽時候再出來。”
始終站在一側的雲麓,看着地上的星熾,伸手扶他起來的時候不免嘆了口氣:“左使,請吧。”
星熾勉強站起身來,被昭明魔君打傷的胸口還在疼,他看着那個冷然的背影想說些什麽,卻什麽都沒說出來。他從來都不會想到,一個已經死去的人,竟會間接讓他落到如此地步。
血獄河在整個蒼冥淵的最底端,從下面往上看只能看到無窮無盡的深淵,暗紅色的河水如同血液環繞着中央的牢獄,讓每個被囚禁在這裏的人都會感到絕望。
等到星熾被帶上鐐铐,被關入死氣沉沉的牢獄中,始終沉默的雲麓突然開口:“你還不明白嗎?有些人已經死了,所以他一定會比活着的人更重要。”
“什麽?”星熾看着雲荒,停下了有些不穩的腳步,眼中盡是疑惑。
雲麓又是嘆了一口氣:“我打個比方吧,如果有一天有個人告訴魔君,你的命能換他師父複生,你猜他會不會猶豫?”
“……不可能。”星熾的臉色開始有些發白,雙手不由自主地抓緊了牢門上的欄杆。
雲麓這個問題太誅心,他根本就沒有問魔君會不會答應,而是是會不會猶豫。問得只要讓人一想,就會覺得心沉到了深淵之中。
“不,他做的到。你以為現在的一切是他想要的嗎?如果有機會回到曾經,別說是你了,哪怕是整個蒼冥教他都會交出去。”雲麓看着面色漸漸發白的星熾,一臉平靜的說道,“人啊,永遠別把自己看得太重要。話我就說到這裏,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最後看了被打擊得十分消沉的星熾一眼,處理雲麓便準備離開了。畢竟他還得奉命去趟玲珑閣,幫魔君取一枚返靈丹。
返靈丹是一種很少會有人煉制的丹藥,不僅因為它材料難找,煉制過程又十分複雜,更重要的原因是正常情況下沒有人會用到。它的唯一作用大概是,在進入一些低級秘境時,若是本身修為超出了秘境所能承受的限制,可以用這種丹藥暫時壓制修為等級,從而順利進入這些秘境。
但是最近雲荒也沒聽說有什麽秘境或者洞府要開啓啊?也不知道魔君要這返靈丹到底有什麽用。
蒼冥教中左使被打入血獄河,昭明魔君也在露了一面後再次離開,突然就只只剩下右使雲麓一人在主持大局。一時間教中弟子無不開始猜測,搞得蒼冥教的氣氛倒是有些詭異了起來。
相比起來,顧子言最近在太華仙宗的日子簡直不能再舒心。
連清垣祖師在知曉他真實身份後,都松了口不再追究,再加之他上有墨斂這個重量級師父,下有白術這個朋友處處照顧,正常人基本上都不會想要找他的麻煩。
或許有那麽一兩個例外,比如說蘇瓊。
然而蘇瓊作為白龍峰的弟子,即使是親傳弟子也得乖乖被白術整治。畢竟白龍峰所有金丹期以下弟子的衣食起居、門派貢獻等等東西都握在白術手中。在一開始就把白術給得罪了的蘇瓊,自從入門以來連地級任務的門都沒摸到,每天接到的竟是些吃力不讨好的低級任務,整個人都被磨得有些焉兒了。
這個大家族出身、一路順風順水的小少爺大約不會想到,即使貴為長老門下的親傳弟子,也總是有人能制他的。
“我師父收的親傳弟子,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個,可一點都不稀罕。我那些師兄們都是和和氣氣的,哪像這家夥一樣,上來就狗眼看人低。”白術一邊輕輕哼了一聲,一邊拿過顧子言的玉牌,将今天門派任務所給的獎勵加進去,“我一會兒要去龍尾峰,你陪我去?”
顧子言默了,他也是前一陣問白術另外一件事的時候,才知道白術和林初夏居然算是同父異母的兄妹。
正如白術曾經在歸墟水獄中所說,他的母親是太華仙宗的外門弟子,資質修為都并不出衆,唯一能讓人記住的大約就是溫婉清麗的容貌了。後來玄鏡成了外門長老,那時候沉月雖然還沒有正式嫁給玄鏡,但玄懷已經許諾過玄鏡,這婚事也就算是私下定了。
然而白術的母親就在這樣不知情的情況下,半是被強迫性質的和玄鏡在一起了。等到幾年後玄懷正式宣布将女兒嫁給玄鏡的時候,白術已經四五歲了。這種醜事被玄懷發現,他自然是震怒的,但是他也不願意讓這事情張揚出去丢臉,于是選擇了這件事中最為弱小的人下手。
等到白術發現自己的母親消失幾天,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悄無聲息的結束了。
玄懷是執法長老,蒼龍峰也是執法堂所在,白術的母親被投入歸墟水獄,修為低微的她在水獄中連三天都沒撐過,便徹底消失在了毀肉銷骨的歸墟之水中。
沉月與玄鏡的婚禮如期舉行,而白術在外面一片歡慶聲中,看到的是母親最後一點,還未完全被侵蝕的屍骨。
這件事其實已經不算是個秘密,太華仙宗中有一定資歷的人都知道這件事。當年也是知情者之一的玄谷長老,就是在那個時候“碰巧”将白術收為弟子,否則現在估計就沒有白術這個人了。
所以這些年來,白術根本就不認玄鏡,現在玄鏡被沉月殺了他也只冷笑一聲,說句活該。
不過如今的情況,玄鏡被妻子所殺,沉月被終身幽禁,林初夏又是個什麽都不懂的,作為玄鏡唯一的兒子,以及負責這次龍尾峰收尾工作的玄谷長老的弟子,白術也免不得在玄鏡頭七的時候被拖出來一趟。
“別不吱聲,你忍心讓我一個人去面對那幾個讨人嫌的家夥嗎?”白術将玉牌塞回顧子言手中,眨了眨眼睛,直接就拉着他朝着白龍峰上引鸾臺去了。
“好吧,但不能留得太久,我晚上還得回千寒峰去。”顧子言嘆了口氣,雖然他也不想見那幾個讨人嫌的家夥,但白術既然開口了他也不會拒絕。
“知道知道,你有門禁嘛。”白術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中有幾分戲谑,“墨斂是師叔對你真是太上心了,我就從來沒聽說過有哪個峰上的弟子跟你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白術長開些了的原因,顧子言總覺得他眼睛變得有些狹長,連眼角也微微上挑起來,眨眼笑的時候莫名添了幾分狡黠。
顧子言一臉無奈,他也不想像個小學生一樣被看得那麽嚴。但自從他真實身份暴露了之後,墨斂就要求他每天晚上亥時之前回去,就連他偶爾不在,顧子言也得被扔到後山清垣祖師那去,還是一樣的待遇。
蒼天在上,自己真的沒想過要幹什麽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