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看不慣(上)
周月年楊斯堯這對同桌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地點……是在男廁所。
那會兒她正将一個不知道用了多久的拖把橫過來,架在對面那位人高馬大的仁兄脖子上,并仗着自己個子高挑,将他困在了一個三角形裏,“說,以後還去不去欺負徐姣!”
“關你什麽事啊!那是我跟徐姣——嗷嗷嗷”他話沒有說完,周月年就握着拖把杆子往他喉嚨上一壓,對方的男子氣概被拖把在廁所裏經年日久發酵出的味道一沖,消失得無影無蹤,“周月年你個瘋子——嗷嗷嗷——”
跟周月年起沖突這個男生是他們班的體育特長生,因為燒了班長的練習冊,被熱血上頭的周月年找上門。她可顧不得什麽男女有別,趁着體育課人少,直接把人堵在了人跡罕至的男廁所,兩句話不到,就動上了手。
這個男生仗着人高馬大,在打架這事情上面,平生還沒有這麽丢臉過。他想要掙脫開,但周月年可能是個男扮女裝的,力氣大得超乎他的想象,硬是将他卡在那裏,讓他出不來。
他輸人不輸陣,沖周月年放狠話,“周月年,你別狂——”
話沒有說完,臉上就挨了一拳。
那拳頭也不知道是怎麽長的,打在他臉上,仿佛挨了一記雷公錘。一般女生打架,無非是扯頭發撓臉咬人,周月年倒是有個性,直接上拳頭。他只覺得口腔一陣腥甜,也不知道是哪裏碰破了,當即怒
不可遏,“周月年你——”
“嘩啦”一聲,廁所裏間傳來一個劇烈的開門聲,周月年和他的對峙被人打斷,于是,他們就看着一個身材高瘦、長相清隽的少年陰沉着一張臉,從廁所裏間走了出來。
兩人都沒有想到有人愛看熱鬧愛到這份兒上,寧願忍受廁所的“香氣”也要圍觀。男生更加沒有想到,自己被一個女生按着打正好被人瞧了去,本來所剩無幾的自尊此刻好像惰性氣體遇到催化劑,瞬間膨脹,眼看着要對那人爆發出一句經典粗口,對方就已經冷冷地一眼瞥了過來。
即便是在廁所這種地方,對方身上那點兒虛無缥缈的清冷氣質也沒有被掩蓋住,他被來人這麽一看,頓時忘記自己該罵什麽了。
那人正是楊斯堯。
這是他轉到市十三中上的第一堂課。嚴格來說,現在還是高二暑假,雖然沒有正式開學,但幾乎所有學校都明目張膽地無視教育局發出的“不準補課”的文件,硬是把好好的一個暑假上成了小學期。
楊斯堯不耐煩跟着一群低智商動物去操場上為個球追逐,又不想在教室裏被一群女生大驚小怪地當成珍稀動物圍觀,于是理所當然地跑到廁所裏來找清淨。
但廁所這地方,性質已經決定了是個藏污納垢的地方,他到這兒來找清淨,就像跟和尚借梳子一樣——純屬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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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打的男生和那幾個跟他臭味相投的學生進來之
後,楊斯堯先是被強制性地灌了一耳朵的污言穢語,接着聽他們對班上、隔壁班、其他班的女學生發表了一番猥瑣的評頭論足,最終他憤怒地發現,這地方,根本就稱不上什麽清淨!
他幹脆帶上耳機,開始就着男廁所經年不散的味道,練習雅思聽力……順便磨練自己的意志。
因為太過專注,自然也就沒有留意到外面發生了什麽,更加不知道周月年因為什麽找上的對方。
等到周月年和那個男生的争執擾得楊斯堯忍無可忍了,他才顧不上什麽麻煩不麻煩,直接拉開了門走了出來。
楊斯堯這一眼,剛好就瞥見了周月年。他對自己這位從他一進教室就在倒頭大睡的同桌還算有印象,別的不說,一個少年人,長成她這麽纖細的,還是少見。加上她給楊斯堯第一印象稱不上多好,當看到她跟就差把“不良少年”四個字寫臉上的體育生趁着體育課在人跡罕至的男廁所打架時——
楊斯堯腦子裏就三個字:狗咬狗!
不是沒人來拉他們嗎?那就是其他人也怕受到牽連,幹脆騰出場地來,放任他們鬥毆。
楊斯堯第一眼就把周月年歸結到“不良少年”的行列當中。他對這些成天吵吵嚷嚷、到處惹事生非鬥雞走狗、揮灑汗水卻獨獨缺乏智商和不幹正事的人沒什麽好臉。他看平常人都時常帶着一種“你們這群凡人”的居高臨下,更別說看他們了。
楊斯堯只看了一眼就轉移開眼睛,仿佛再多看一會兒就要清白不保。他擡腳要走,一直覺得他的打扮有些眼熟的周月年終于想起來,此人就是她新來的同桌!
班主任老王帶人進來的時候,她正在垂涎周公的盛世美顏。只聽到班上的女生發出了一陣大驚小怪的驚呼聲,她有心擡頭看一眼,來的究竟是何方神聖,然而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只稍微睜了一下眼睛,看到個模糊的輪廓,就再次昏睡了過去。
迷蒙中,只看到講臺上他們家圓形的老王身邊站了個身材挺拔高瘦的影子,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好像故事裏那兩個挑水喝的胖瘦和尚。
她對和尚沒有什麽想法,覺得還是周公更帥,看了一眼便翻了個身,繼續跟人家約會去了。
如今一看,她的新同桌,的确對得起班上那群女生的驚呼聲。
他皮膚白到幾乎有些透明,長相雖然俊朗,卻比那個不文弱,反而有種如刀般的鋒利,一雙眼睛淡淡的,配合上那雙總是隐約皺着的眉,“孤傲”和“目下無塵”幾個字,都快沖破他的臉了。
跟同桌第一次打照面是在男廁所,還是她正在跟人鬥毆的時候,周月年就是臉皮再厚也覺得有些不好。她張了張嘴,“诶”了好一會兒都沒想起來自己要說什麽,眼看着楊斯堯人都已經走到門口了,她總算是蹦出一句話,“班長讓你去老師辦公室領新書!”
楊斯堯一聽,越發鄙夷了:這會兒還不忘裝好學生,誰信?
他塞上耳機,将噪音隔絕在外面,連眼神都吝啬給她一個。
周月年:“……”
什麽毛病?!
敢情她提醒還提醒錯了?
周月年在男廁所鬥毆完畢,若無其事地回到了教室。
周月年剪的是短發,有點兒像多年前日本女性內田有紀那種。雖然她平常作風沒個女孩子的樣,但架不住長得好:一米七幾的個子,身材清瘦,五官精致,眼睛明亮,顧盼之間神采飛揚,長期鍛煉形成的肌肉和力量,讓她有別于一般的女孩子,有了種不辨雌雄的美。
她大馬金刀地往位置上一坐,早已經等得焦心不已的徐姣連忙過來,小聲問道,“月月,你怎麽樣了?姜強沒有罵人吧?”
“沒有。”周月年渾然不在意地擺了擺手,“他沒機會。”
那個體育生名字叫姜強,人如其名,普普通通,放到任何一本文學作品當中,基本上都是屬于背景牆的存在。可能他也發現了自己的平庸,但又不甘于這種平庸,眼看着朝着言情小說男主那種品學兼優的路發展已經不可能了,于是他又悟出了一條新的道路——玄幻小說男主的道路!
絕大部分玄幻小說的男主,剛開始的時候就是個廢柴,但在各種奇遇的加持下,他一路逆襲打臉,最終權力妹子地位通通在手。只是現實社會,到底不是玄幻世界,姜強逆襲了兩年
,那些外挂奇遇一個也沒有出現,他依然是個名副其實的廢柴,長久之下,難免變态。
看,選擇課外讀物,很重要。
姜強跟徐姣一樣,都是從區縣考上來的,但他們一個是班長,成績優異,一個是體育生,除了一身蠻力和個子,再也找不到優點。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姜強總是隔三差五地找徐姣麻煩。今天是要飯卡,明天是撕作業,現在更放肆了,居然燒了徐姣的練習冊。
這才有了周月年追到男廁所也不放過他的事情。
他嘴欠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認為,周月年沒有什麽女性的婉約氣質,還成天像個跳蚤一樣跟他們搶原本就緊張的籃球場,從一開始就對她看不慣。
周月年雖然在學校人緣好,但也不是任由人揉搓的軟蛋,姜強看不慣她,沒道理她要讨好,讓姜強喜歡她。以前兩人也起過一些摩擦,但都不大,今天這一架,倒是把兩人一直以來的宿怨徹底揭開了。
徐姣見她若無其事,将信将疑,正要離開,就見後門走進來一個男生,她眼睛一亮,正要叫住對方,誰知他一過來,就直接把自己的桌子拉開了。
直接跟周月年的桌子隔了一尺左右,連一點兒邊沒挨上。
周月年和徐姣:“……”
周月年就不明白了,她不過才跟這位大爺打過一次照面,怎麽就把他得罪了!
她長這麽大,還沒被人如此明晃晃地嫌棄過!
周月年剛跟
姜強打了架,雖然對方沒有見她是個女孩子就讓她太多,她身上也挂了些彩,但她自認為目前的狀态,上九天攬月、下五洋捉鼈都不是問題,再戰個把個中二氣質的男生也沒什麽大不了。她把筆一扔,正要站起來,卻被人一把拉下了。
徐姣讨好地跟她笑了笑,走過去對楊斯堯輕聲說道,“楊斯堯,王老師讓你去他辦公室領新書,書有點兒多,你一個人拿不下來,我跟你一起去吧。”
徐姣跟周月年,完全就是兩個極端。
周月年張揚外放,吊兒郎當,玩世不恭,雖然成績還行吧,但完全就是個讓老師頭疼的角色;但徐姣不一樣,她溫柔內向,膽小謹慎,性格也堪稱懦弱,老王讓她當班長,美其名曰是鍛煉她,更多的還是因為她聽話。
對于這麽一個女生,楊斯堯就是再不想理會,也不好意思拉下臉來。他冷冷地拒絕,“不用。”
說完就站起身來,出了教室門。
周月年見了,高高挑起了眉毛,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她剛才在男廁所就跟楊斯堯說了,他不聽,現在徐姣跟他說,他就乖乖上去了!
對比如此明顯,讓周月年不得不懷疑,她是不是在什麽時候拒絕過楊斯堯遞來的情書,導致此人一直懷恨在心。
周月年想來想去都不明白為什麽楊斯堯對她意見這麽大,她拿着從其他女同學那裏借來的鏡子,左照右照,都沒有發現自己
有多面目可憎。
楊斯堯究竟是什麽毛病?
旁邊一顆毛茸茸的大腦袋湊了上來,瞬間占滿了周月年整個鏡子,“小月月,恭喜你,招人嫌的本事又精進了。”
周月年糟心地看了一眼楊斯堯拉出來的那道“楚河漢界”,轉頭問來人,“大黃,他什麽來頭?這麽傲。”
“大黃”大名黃閃閃,身高上乃是個巾帼不讓須眉的好漢:周月年一米七出頭,她比周月年還要高半個頭,體重跟身高一模一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個标準的正方形。
大黃跟周月年臭味相投——畢竟,放眼整個年級,不是體育生還有這樣身高的女生,除了她們也找不到第三人了。
聽到她問了,黃閃閃立刻拖了把椅子過來,喜滋滋地跟她介紹,“轉學生,聽說成績很好,就看到時候能去全球前幾的學校了。沒見他臉那麽臭,老王還不敢說什麽嗎?如果不是有兩把刷子,老王能忍?”
難怪總是一副“你們這群愚蠢的人類”的臉。
“可不能啊,他對徐姣跟對我的态度就不一樣。”周月年滿臉困惑,“是我長得很招人嫌嗎?”
“也沒有吧。”黃閃閃說道,“也就是沒我招人喜歡罷了,一般啊。”
周月年:“……”
指望狗嘴裏吐象牙明顯是不現實的。周月年把鏡子一收,得出了一個結論:楊斯堯那小子,純屬有病!
對着她這麽一個清新脫俗的美少女都能直接擺臉子,不是
有病是什麽?
周月年十分大度,當即決定不跟有病的人一般見識,瞬間就将楊斯堯抛到了腦後。
“楊斯堯有病”這件事情,在随後的生活中被印證了。
他随時擺着他那張高冷的——說得好聽叫“高級厭世”,說得不好聽就是“人人欠了他八百萬”——臉,唯恐對人露出一個笑容,生怕把人凍不壞,連各科老師輪番上陣都絲毫不管用。
看見老王吃癟,連帶着腦袋上那幾根所剩無幾的毛都更少了,周月年迅速地得到了一種滿足感。
看吧,姓楊的小子不是單獨看不慣她,他是看不慣這世界上所有人。
這種“自己死也要拉着其他人一起下水”的心态,極大地愉悅了周月年,她頓時覺得她被楊斯堯嫌棄得再厲害也沒什麽了。
但是很明顯,這樣想的,就是她一個。
數學課代表周月年這天去班主任老王的辦公室裏搬數學卷子。她雖然上課不太守紀律,但業務能力還是過關的,比較能代表他們班上的數學成績。她自知在老王面前不像徐姣那麽受寵,搬了卷子就打算離開,沒想到剛剛一動,就被老王叫住了。
“周月年,過來過來。”老王招狗一樣沖她招了招手,那張老臉上第一次對她露出和顏悅色的表情。周月年一見,立刻警覺起來。
她将自己這段時間的表現飛快地過了一遍:早上遲到了一次,沒有被他抓住;上課也沒有吃東西了;最多
就是跟黃閃閃傳了紙條,但她确定沒有被科任老師看到。
回憶了一遍,周月年确定老王抓不住她的證據,連背都挺直了幾分。老王一見她這樣,就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有些頭疼地嘆了口氣,但馬上想到還有個人讓他更頭疼,老王連嘆氣都嘆不出來了。
他對周月年說道,“你跟楊斯堯當同桌有那麽幾天了,他人怎麽樣?”
高傲!
冷漠!
不好相處!
自視甚高!
一系列的詞語眼看着就要從周月年的嘴巴裏說出來了,然而她卻只是一笑。
笑話,楊斯堯人好不好跟她有什麽關系?
她非常中庸地說道,“沒有呢,我跟他不是很熟。”
老王看着周月年,感覺額頭又開始痛了。
誰說高中班主任好當的?他這是操着總裁的心,拿的小職員的錢!
周月年這個人,老王帶了她幾年,對她還是了解的。
她外向,大氣,有種萬事不萦于心的坦蕩和豁達,小小年紀,還活出了點兒莊周的味道。加上為人義氣,好打抱不平,別說班上,就是全年級,她能“不熟”的人也不是很多。
可現在,楊斯堯跟她當了快一周的同桌了,她跟楊斯堯居然都還是“不熟”,這兩個字,那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老王看着周月年,說道,“這個楊斯堯啊,剛剛來到我們班上,不适應是很正常的……”
周月年在心裏默默吐槽:他甩臉色倒是挺适應的。
“……既然同學融入不了
,那你這個當同學的就要幫他融入嘛。”老王看着周月年,“當初把他安排在你旁邊,我的一個考慮就是你們兩個性子一動一靜,搭配起來學習效果更好。”
周月年在心裏說:我又不跟他做一套卷子,要怎麽搭配。
“……說服他參加班上活動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了。”
嗯?
怎麽就交給她了呢?
周月年可不想給自己找個祖宗,張了張口,剛想說話,老王就語重心長地說道,“月年啊。”
他一用這種口氣,周月年就有點兒怕他。
只聽老王繼續說道,“班上能完成這個任務的也就只有你了。”因為沒人比她更像一只跳蚤的了。“楊斯堯對班上活動不配合不說,連老師的教學活動都不配合。”
他說着,從剛剛考完的小測裏面抽出一張試卷,周月年一看,好家夥,前面大片空白,只有最後一個大題寫滿了。
楊斯堯只做了最後一個大題。
還用了三種解法。
大概是為了表達自己還有很多解法,他還在答案末尾寫了一串省略號。
周月年驚嘆了。
這是怎樣一種中二病啊!
楊斯堯炫技炫成這樣,說明他自戀又高傲。這樣的人,會聽別人的勸?
她可不認為自己有那麽大的能耐能把這個祖宗說動。
周月年不用實踐就知道這件事情她肯定辦不下來,連忙将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一樣,“不不不,不行老師,這個任務太艱巨了,非要你——”
“老師要是
行的話,還要你幹什麽?”老王瞥了她一眼。他也不是沒有找楊斯堯談過,但他就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最多退讓到“以後大考不這樣做了”。
意思就是,小測還是一如既往了?
那有什麽改變?
老王教書将近二十載,楊斯堯這樣的仗着自己有些智商就不配合不聽勸的學生,他也不是沒有見過。能解最後一道大題,固然可以證明自己相較于同學的不凡,但就算證明了,那又怎麽樣呢?
抛開即将到來的高考不談,他這種行為,很容易讓自己沉迷在那點點智商的優越感當中。
可是古往今來,聰明的人,還少嗎?
又有多少人,最終是被淹沒在其中呢?
這才是老王真正擔心的地方。
當然,他還擔心,楊斯堯養成習慣了,最終在高考考場上面也這樣炫一把技巧,到時候可就怎麽都收不回來了。
“當然,老師也不是讓你去跟楊斯堯說要他按規定完成答題。”老王退了一步,“只是讓你想辦法把他拉進班上這個群體裏來。”至于之後的,再想辦法呗。
周月年還是搖頭,“不不不,老師真的不行的,不行的……”
“你可以的。”老王看她的眼神裏充滿了堅決和篤定,“你連徐姣這樣的都能污染……不,是和睦相處,搞定楊斯堯只是時間問題。”
周月年:“……”
別以為她不知道老王原本想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