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太陽行過午後的時候,小師叔一臉狼狽的出現在了門口,不等我開口,便風一樣的竄到了南柯面前,探手把脈,點穴施針,動作幹脆迅速,沒有半點他平時的拖泥帶水,簡直像是鬼上身。
背後莫名一冷,我望了眼刺猬一般的南柯,嘆了口氣,扭頭走了出去。
人啊,面對錯誤的時候總是不那麽勇敢的,尤其是面對自己制造的錯誤。
肚子突然不合時宜的叫了一聲,我忍不住又嘆了口氣,算起來似乎從南柯不見的那晚上開始我就沒吃過什麽東西了,然而也不知道小師叔這地方是怎麽找出來的,方圓幾裏地,除了幾塊清湯寡水的綠地和稀稀拉拉的老樹,別的活物影都沒有半個,我便是有心也無處使力。
頭昏眼花的坐在門口,我看着太陽從頭頂走到膝蓋,從身到心皆以進入到一種飄飄渺渺的放空狀态。
日頭只剩一點紅肉的時候,屋裏終于傳出了一絲輕微的呻吟聲。
身體一個激靈,我幾乎是立刻爬了起來,踉跄着邁進了一只腿,另一只腿卻怎麽也擡不進去了。
我這麽着急做什麽,我進去又能怎麽樣,南柯會不會直接喊着讓我去死……
腦子亂亂的,我就這麽一腳門裏一腳門外的僵了住。然而兩眼卻管不住的瞟向屋裏我看不清的那處地方,挪不開眼。心中糾結的好像是第一次犯了錯被師父叫去訓話一般讓我無措。
“小江河?”
似乎發現了我這根人形木樁,小師叔喚了一聲。我一驚,下意識的繃直了身體,僵了一會兒,終是硬着頭皮走了進去。
室內的光線只剩下一點點,小師叔衣衫不整的坐在床上朝我勾勾手,一臉疲憊的指了指同樣衣衫不整的南柯道:“弄點熱水給他擦一擦身子。累死我了……”
“……”
腦子裏的糾結登時一空,我僵硬的點了點頭,紅着臉轉頭迅速的拎着門口的破鍋走了出去。清風拂面,我大口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壓下了臉上的燥熱和一股來由詭異的笑意。
再擡頭,不遠處一鍋燒好的熱水和一個碩大的食盒讓我忍不住驚奇的睜大了眼。
一二連三的刺激讓我的腦袋有片刻的轉不過彎來,好一會兒,我才反應過來這應該是那個輕功極好的“信使”的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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贊了聲“人才”,我從善如流的将一幹事物端了進去,順便點好了随之附贈的蠟燭,登時,床上那兩人的行狀更讓我不忍直視了。
小師叔似乎沒發現我的不自在,随手整理了下外袍,便沖着食盒撲了過來,哪還有半點剛剛那疲憊不堪的淫蕩樣。
我瞅瞅狼吞虎咽一臉飄飄欲仙的小師叔,又看看臉色已然好了很多的南柯,心中忽然明白了他剛剛給南柯治傷的那份幹脆利索勁兒是哪兒來的了。我真懷疑小師叔是怎麽平安無事的在江湖上活到現在的。
南柯光着上身安靜的躺在床上,胸口上一個烏青的手印刺的眼疼頭疼。嘆了口氣,我認命的端水過去伺候他。
造孽呀!
自作自受什麽的。
哎……
不過看不出這小子看上去瘦的猴一樣,肉倒是都結實的很,難怪背起來那麽沉實。忍不住戳了戳少年粉嫩的胸膛,我透濕了布巾小心的擦了上去。
“你得……負責……”
幹澀沙啞的聲音驀地響起,我手禁不住一抖,立刻換來了一聲更清晰的嚎叫聲。
“你是……想弄死小爺麽?”
“啊,對了,你是真想……弄,死我來着。”
我擡眼,正對上南柯炯炯的目光。我以為我會看見厭惡與仇恨,畢竟我不但沒能救了他爹,還失手打了他一掌,險些就要了他的命。
然而,那雙眼裏并沒有那些我不想也不敢看到的情緒。
“怎麽,不說話,想要跟小爺賴賬?”
“……沒有。”
“沒有就好,好好擦,傻,傻愣着幹什麽?”
嚣張的語氣,欠揍的表情,我忍不住輕笑出聲,擡手将布巾糊到他臉上,動作不甚溫柔的給他抹了一遍。
“輕點兒!小爺,小爺這是臉,不是板磚兒!你是……不是女人啊,這麽好看的臉,你,你也下的去手。”
“又不是我的臉。”
心情忽然輕松了起來,我不知道為什麽南柯會是這個反應,我也猜不出來,也不想去揣測他是不是在打什麽其他的主意,只要這樣就好,這樣多好……
到底還是重傷在身,只扯皮了這麽兩句南柯的面上便現出疲憊來,洗涮完畢,又吃了不過兩口粥就再也扛不住的昏睡過去了。
這裏沒有什麽被子,就這床都是破木板子和稻草搭出來的。随手扯過被扔在一旁的外套,上面暗色的血跡讓我的動作一頓,想了想,我反身,不顧小師叔的哀嚎将他身上的外衣扒了下來蓋到了南柯身上。
“我可是你親師叔!”小師叔氣的跳腳,一副想要揍我可又打不過我的委屈樣。
“他要是着了涼,還不是你受累嘛。”随手将那染血的外衣扔到角落裏,我走到桌前開始大快朵頤。
“那倒是……”小師叔點點頭,看了看我,又撓了撓頭,最終還是愉快的和我一起繼續吃了起來。
忍不住笑了笑,小師叔雖然經常辦事不靠譜,但這性子着實是寒山境裏最好的了。若是此刻坐在我對面的是二師兄,啧,那情景真是可怕的讓我想都不敢想啊。
還好二師兄是叫小師叔來尋我,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祖師爺保佑啊!
只是,即便祖師爺親臨,恐怕回了寒山境我還是要被狠狠的虐一虐身心,如此一想,我真是分外惆悵。如今又有了南柯這麽一樁,一時間我只覺得腦袋裏像是有根狼牙棒在攪和,又暈又疼。
“小師叔,南柯的傷,怎麽樣?”
放下咬了一半的饅頭,我狀似無意的問道。
“唔,死不了。”頓了頓,他咽下嘴裏的東西,又加了句:“不過,活着也不容易。”
“……”小師叔,你能不能靠點譜,能不能長點心!磨了磨牙,我壓下想要掰開他的腦子看看的沖動,耐着性子繼續問道:“那有沒有什麽需要注意的?”
咀嚼的聲音忽然中斷,小師叔的臉驀地湊到我跟前,圓咕嚕嚕的大眼睛亮的像兩只大燈籠。我被他這頓猛瞧的不知為何忽然有些心虛,想要別開視線,又覺得這樣忒丢面子,然而硬着頭皮和他對視了半天,又忽然覺得反而有些欲蓋彌彰。
“嘿嘿,小江河,和小師叔說實話,那個娃娃是你什麽人?”
“債主!不是和你說了麽。”
“不像。”賊笑着坐了回去,小師叔抹了抹油花花的嘴唇,那表情分外的,咳咳,惡心。“看你疼他的樣子,活像是他親娘一樣吶!”
滿身的尴尬登時退去,我好氣又好笑的望着小師叔:“是啊,是啊,師叔的确是火眼金睛,這是我七歲時候生的兒子,失散多年終于團聚,可不得使勁兒疼疼麽!”
小師叔臉上猥瑣的笑容頓時一僵,随即不太好意思的挪開了視線。
我搖搖頭,想要開口再問,但思量了一下覺得還不是不要表現的太明顯的好。南柯如今這樣子,想要帶他偷跑是不可能的,先這樣吧,小師叔的腦子結構一向與衆不同,但願他這回還是一如既往的不靠譜,最好直接忘了他是來帶我回寒山境這回事兒。
只是事與願違,第三天的早上,小師叔一臉凝重的從外面走了進來,一聲不吭的過來給南柯診了診脈後,望着我嘆了口氣。
我心中一咯噔。擡眼看去,那一抹似是故意露出來給我看的藍色布條讓我險些蹦了起來。
二師兄,你要不要這麽惦記着我啊!
“小師叔……我……”
眨眨眼,我可憐巴巴的捏住他的衣角,準備趁其不備來上那麽一下子。雖然小師叔打不過我,但若他要真想帶我走,我是決計躲不過他的暗器的。
“小江河啊……”小師叔嘆了口氣,一把拉下我的爪子,指尖銀光一閃,南柯随即昏睡了過去。我不由面色一急,剛欲動手卻聽他道:“為了他,連你親師叔你也敢打?”
我一怔,似曾相識的畫面驀地閃過腦海。
“江河,為了他,你連師父也不認了麽!”
心中猛的一痛,我張了張嘴,聲音有些沙啞:“小師叔……我再不會了……”
“真是……”溫暖的手掌撫上我的腦袋,不很溫柔,卻讓我覺得心中一暖。“小江河啊,你說小師叔是不是老了,有件很重要的事,可我怎麽都想不起來……”
“小江河,你記不記得了?”
“記得,記得!小叔叔去師師的房間偷吃了師師的點心,尿了師師的床!”
“……小江河啊,尿床的事下次不許在讓小叔叔‘記得’啊!”
猛的擡頭,小師叔的面上挂着無奈的笑,眼裏盡是對我的縱容寵溺。我忍不住哽了嗓子下低聲道:
“小師叔說要去十味齋吃素齋……”
“嗯!我說麽!這可是大事!”哈哈笑了聲,小師叔又揉了揉我的頭,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瓶塞到我手中。
“這個藥可以穩住你的心神,但不能常用,還是盡快回寒山境的好。”
我點點頭,鼻子一陣陣發酸。從小到大,我欺負最多的人就是小師叔了,因為我知道,他對我最好,所以我才那麽肆無忌憚。
人年少時總是把親人對自己的好當做理所當然,直到長大成人才知道那份付出是多麽的珍貴。
“小師叔,南懷遠對我有大恩,若不是他我或許早就……安頓好南柯我就會回寒山境的。”
“嗯。”小師叔伸手将我臉頰兩邊的肉捏了起來。“小江河真是可愛,将來師叔找不到老婆就把你娶回去,哈哈哈哈。”
“……”
閃身躲過我的巴掌,小師叔轉眼間消失在了門外,我無奈的搖搖頭,嘴角卻止不住的揚了起來。然而,這笑意持續到我發現我怎麽也弄不醒南柯的時候便消失了。
小師叔,你是故意的吧!
你是讓你可愛的師侄背着這麽個昏迷不醒的傷患上路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