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裝相
之前也聽說了原随雲是幫着謝梓瀾來大漠提親的,楚留香也想過石駝這個爹是偶遇才相認來的,大漠之中到底有哪家能是無花的“親”?給烈日曬得暈頭的時候,楚留香也将這位無花大師和那位觀音娘娘聯想在一塊兒過,不過腦洞開歸開,這真爆出來觀音娘娘真就是和尚他娘,而和尚他家将他從佛家拐到娲皇座下的媳婦兒還這麽爽利地将她給鬥倒了……
楚留香的心情真是非一般的複雜。
可無花還沒走出帳篷,就回頭招呼他:“香帥不是與阿謝約好要做個男媒?如何卻不舍得走了?”
楚留香還能說什麽呢?未成親就殺婆婆or丈母娘的行徑是夠古怪的,但既然無花不介意……
到了綠洲邊緣,無花也不忙着出去,往空上扔了個傳信煙花,一群人暫且席地等待。
果然沒過多少時候,觀音窟的竹舟就來了,船頭站着的居然是長孫紅,無花不着痕跡地往後看了看,果然不知何時,謝梓瀾那輛馬車已經不見了,而長孫紅到底是何時從車上下來、又是為何會這麽乖巧調度竹舟……
無花現在已經連想都懶得想了。
他将石觀音的枯骨放在榻上時的動作很溫柔,神色也依然很悲憫,卻能讓楚留香幾次三番想問話都開不了口。但楚留香到底是楚留香,對着和尚不好開口,這竹舟上的侍女可不少,還有一個看着格外客氣和順的長孫紅,他又不是打探人家觀音窟的秘聞,不就問點兒劄木合黑珍珠父子倆的事兒,總能多少打聽到點兒吧?
不說長孫紅聽楚留香提起黑珍珠時居然用“劄木合的兒子”稱呼時多麽驚訝,而楚留香聽長孫紅說劄木合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時,又是如何和鼻子苦笑,卻說另一邊:
石駝看着還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除了剛知道無花居然是他兒子時候激動一回外,仿佛什麽事情都無法打動他一般。
但姬冰雁知道不是。
他和石駝認識也有五六年了,最開始是他分了石駝一口水,後頭卻是石駝拼了命才将他活着帶到一處綠洲附近——那時候兩個人甚至都沒有力氣繼續前進,只能在那帶着些許濕意的沙粒中吸取那丁點兒水分,又靠着那沙坑兒熬過了正午時分最是酷日的一段時間,才攢出了力氣爬到綠洲那兒。
就像石駝不會忘記那一口帶着羊皮腥臊味兒的水一般,姬冰雁也從來都忘不了石駝摸索着将他從沙坑裏頭挖出來、半扶半扛甚至最後十餘丈時拉扯着他爬着往綠洲而去的滋味。
雖然姬冰雁和石駝相識的這五六年并非都是這般過的,但這樣子的事情有時候只需要一回,都夠人記一輩子,何況姬冰雁和石駝兩個零零散散的,起碼也一起經歷過二三十回生死險境?
雖才五六年,姬冰雁對石駝的了解,已經不亞于與他自幼光屁股滾大的楚、胡二人。
甚至有時候姬冰雁都搞不清楚胡鐵花和楚留香的想法,但他卻不需語言,甚至都不需他們慣常用的掌心比劃,就能知道石駝許多事情。
例如現在。
石駝看着很正常,他甚至輕而易舉就被勸服登了竹舟,胡鐵花還哈哈哈的,真以為是自己那句“你上船坐着,駱駝也好多背兩囊水,還不用那麽累”說動了這個石頭人,姬冰雁卻知道,并不是。
石駝現在很緊張,甚至是恐懼着的,比他們這些年在沙漠中遇上的任何險情都更甚。
姬冰雁眯着眼睛回憶,石駝的異常,并非開始于帳篷竹舟,而是他們從帳篷裏頭出來便是這般。
#可又是為什麽呢?他們出帳篷時應該也什麽變化吧?唯一要說的話,是無花多帶了樣“東西”。#
姬冰雁當然猜得出石駝和那樣“東西”之間多少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情仇,甚至石駝現在這樣子,說不定都要“謝謝”那東西的照顧,但無論怎麽說,石駝也不該是一個會畏懼一具死屍的人。
所以石駝到底在害怕什麽?
姬冰雁皺着眉,即使是胡鐵花濫好心瞎大意害得他們的水囊都給人用毒針污染的時候,他也沒這麽憂心。
胡鐵花傻愣愣地還在一邊笑:“哇哈哈,鐵公雞你居然還會皺眉?話說胡大爺都多久沒見着你皺眉了?”伸手就要去攬姬冰雁的肩膀,順便秀一秀才從原随雲那兒學來不久的新鮮話:“來來來,鐵公雞你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兒?說出來讓你胡大爺開心一下?”
姬冰雁毫不客氣反肘一擊,胡鐵花捂着肋下軟肉之處笑臉扭曲,暫時顧不上給姬冰雁搗亂,于是沒多久,和石駝手拉着手比比劃劃的姬大老板,就再一次變色失聲:“石觀音竟還沒死?”
長孫紅知道的消息給楚留香挖得差不多了,又在他的指點之下用新學的手法泡了一壺普洱茶,卻還沒掀起簾子就忽聞這麽一句,頓時臉都白了。
倒是無花鎮定得很,他正緩緩給石觀音的枯骨披上一襲錦被,看那動作原本是想連臉一起蒙上的,姬冰雁這句話說得及時,錦被就只蓋到石觀音肩膀處,露出一張臉和些許脖頸。無花伸手在石觀音人中處試了許久,另一只手同時虛按在石觀音頸上,等了足有半刻鐘才開口:“沒有呼吸,也沒有脈搏,姬老板如何說她是活着的?”
姬冰雁看一眼無花依然搭在石觀音人中脖頸上的手,低頭繼續和石駝在彼此的掌心比比劃劃的,好一會兒才開口:“死人是肯定沒有呼吸和脈搏的,但沒有呼吸和脈搏的卻未必就是死人。石駝說石觀音練的功夫本就古怪得很,必要時能夠凝精斂氣、身化木石……那種手段石駝曾經偶然見識過一次,和現在的石觀音很像。”
無花看向謝梓瀾,謝梓瀾正給原随雲纏不過,教他吹笛子玩,察覺到無花的視線回頭,安撫性地摸摸無花的耳垂:“沒事,她現在雖然還沒死,但也不是想活就能活的。”
這話說得有趣,而在場的人,不是好奇自來熟的,就是對石觀音忌憚得一般死也不敢背叛、但一旦背叛就是石觀音不死她都不敢睡覺的,哦,當然,石駝無花父子除外,但他們也肯定受不了一個不知道會不會在什麽時候就活過來的石觀音。
于是謝梓瀾也只好将事情說清楚、将仔細了。
其實也沒什麽,謝梓瀾雖不給石觀音好過,卻也沒真想要她斃命當場。所以當發現拿出來的剎那芳華殺傷力遠超想象時,謝梓瀾就果斷出手了!
蝶衣蠱生息蠱之類靈蠱确實要緊,特別是在鳳凰蠱還養不出來的時候,但不管怎麽說,也不值當回頭崽崽出來問起“他爹又是誰生的”之類話題時,告訴他生他爹的人早給他娘殺了……
謝梓瀾保住了石觀音的性命,只不過她的狀态太詭異,謝梓瀾也不舍得動用太多靈蠱,便索性讓她處于一種類似于龜息的假死狀态……
謝梓瀾這麽一說,無花也便立刻收回手,胡鐵花還咋咋呼呼的:“啊呀,你測到呼吸脈搏了?這麽就才來一下?”一邊說,一邊都忍不住伸出手去試,因着石觀音現在模樣兒實在讓人難以想到“男女有別”,那一邊石駝和姬冰雁又還在手拉手,無花索性什麽都不管,往謝梓瀾身邊一坐,接過那柄模樣兒都華麗得和步搖有一拼的笛子,對原随雲笑:“都說原小公子聰穎過人,怎麽倒吹不響一根笛子?來,看着,手按這兒,嘴巴對準這裏……”
大五聖教雖不像小黃雞們黃燦燦的,但卻喜歡另一種亮晶晶,這蟲笛目的雖在配合着趨勢蛇蠱,但一貫兒華麗得能閃瞎人眼。但不管再如何華麗的蟲笛,它都還是“笛”,無花大濕一手琴藝妙絕天下,對于笛笙簫筝之類的樂器也都有所涉獵。略一打量蟲笛,便妥妥找好位置,似模似樣地就教起小舅子來。
原随雲也領情,雖無花前頭兩句話說得不算好聽,但和尚嘛,都講究什麽不打诳語,這說話腦子不知道拐彎也不是不可能,況無花肯教他總是好意,又是姐夫,原小公子素來雖是個知禮懂事的,低頭自認不足,又笑眯眯沖無花撒嬌:“那大師給我吹一曲呗!我也好看着學學。”
無花也沒多想,将嘴巴湊上去,手指起伏幾下,卻除了笛子上作為裝飾垂下的銀飾彼此敲擊之聲,什麽都沒吹響。
那邊胡鐵花急了:“大師就吹一曲呗!”
無花不理他,只看着甩着尾巴暗自得意的小狐貍,慢悠悠掏出帕子将吹孔擦拭幹淨了,遞還給謝梓瀾:“世上哪兒來看看便能學學的好事?阿雲既然對樂理感興趣,我便與你講講這《樂書要錄》吧……”
無花聲音清潤溫緩,說起樂理時深入簡出,即使是沒半點兒樂感更不愛讀書的胡鐵花聽了,于茫茫然不知所言之中,也別有一種如聞玉珠落盤、昙花綻放的清淨;如楚留香那般風雅之人更是聽得入迷,長孫紅都險些兒忘了榻上的石觀音何等要命。
惟有原随雲,這個無花正全心教導的小狐貍,半點兒喜樂迷醉也無。
他滿心只咆哮得這麽一句:個臭不要臉的賊禿驢,明明也吹不響阿姐的笛子,倒好意思裝相!
——無花也确實非同一般的會裝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