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若他真的死了,那便是
“杜若,他不會回來了,你別等了,好好地攢點錢給自己贖身吧,人家回京了,又怎麽看得上你,你的相貌又不是特別出衆。就算你是個清倌人,那也是……哎。”筝月總是來勸我,他說的是現實,也是常理。
我沖他搖了搖頭:“我知道了。”
筝月卻是神色複雜地看着我,眼裏似乎有一絲同情,過了半晌,知是勸不動我,才離開了。
這一年來,我不曾收到過他的消息,只是一年前收到了他的一封信,信不算長,只一頁紙,字裏行間反複表達的意思無非是“一點朱唇萬人嘗,怎配我這狀元郎”。
這封信,我讀了又讀,字跡确實是他的字跡,心漸漸地涼了下來,桌子上的油燈噼啪作響,惹得我有些煩躁,剪了剪燈芯,才算是舒服了一些。
理智告訴我,我确實該存點錢給自己贖身了,畢竟我已經二十四歲,早就不再年輕,也沒有傾國傾城的樣貌,更不賣身。若是現在認真一些,存到三十歲,還有可能獲得自由身。
那封信,我從頭到尾,都能背下來了,反複思量,卻又覺得不是那個意思。殷息沒有高中,這是事實,這兩年的進士名單,并沒有他,可是他在京城發生了什麽事,卻沒人知道。
或許是京城太過繁華,迷了弱冠少年的眼。
我養了他四年,又豈能不信他?懷疑他?連他的脾性,我都摸得一清二楚。
我終究還是煩悶,脫了衣在床上翻來覆去亦是睡不着,只是把玩着他留給我的那塊玉。
“什麽是金榜題名?”猶記得那日我問他。
那時他才長開,卻足足比我高了一個頭,眼睛裏有着細碎的星星,不笑的時候顯得成熟穩重,笑起來的時候,像是記憶中自己養過的小狗兒。
“是一日看盡長安花。”殷息告訴我說。
殷息并非池中物,他總有一天會回到屬于自己的天地的,我想。
到第二日的時候,我才知道,殷息永遠也回不來了,那時候的心情是怎樣的呢?就好像已經支離破碎的心,突然被人敲碎了,也來不及去撿,只一下,我便覺得,我要跟着他去了。
那位富商打扮模樣的人說:“主人已經不在了,這些都是他留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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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了是什麽意思?”我翻了翻帶來的包裹,一沓信和一疊銀票,還有一支發簪。
“便是往生極樂了,他并非普通人,有他該擔當的責任與義務。”
“這途中不乏有流血和犧牲是嗎?可他才幾歲?這樣的義務由他來當,合适嗎?他還不及弱冠。”我抓着他的衣領質問他,眼睛發澀得疼,卻怎麽也哭不出來,不相信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哪怕是在某一個角落,好好地活着,哪怕是負了我,只要還活着,那也是好的。
“抱歉。”他只是說了句。
“抱歉,剛剛有些激動了,他是誰,你能告訴我這兩年發生的事情嗎?我有這個資格知道嗎?”我自覺失禮了,松開他又鞠了個躬,算是道歉,又給他泡了杯茶。
兩個人坐在凳子上,才開始好好說這一段事情。
“主人其實不姓殷,他姓葉。”
只說了一句,我便知道了,殷息的身份,葉是國姓。怪不得遇到他的時候,他雖然落魄但周身绫羅綢緞,怪不得他身上的玉佩尋常富紳家的公子都不會有這麽好的成色。
“本來,一年前主人帶了封信給你,是想讓你死了這份心,忘了他。那時候,他遇到了一點變故,折了一雙腿,他想着,你能幸福。”
“主人心懷天下,他是天潢貴胄,肩上有他要承擔的責任。雖然他十幾年的失了記憶,加上權臣當道。他先是做了王爺,用大半年的時間建立了自己的勢力,乘機扳倒了權臣和傀儡皇帝。他太急了,朝廷上要整治的真的一片清明需要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時間,需要整代人的心血。主人年輕,不善玩弄權術,也不會大臣之間的制衡,只做了百日的皇帝,有句話叫做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主人說他不是不想慢慢來,但是他很急,有人在等他。他說天下不是葉家的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他不是貪戀權貴,只是想給百姓一個海晏河清,至少可以給百姓一方太平。他被逼宮,又折了一雙腿才給了你那封信。他離開之前,才讓我把這包東西帶給你。至于之後的事情,就是皇宮秘事了,發生了什麽,其實也能猜個大概,他把這葉氏江山給了別人,只讓那人承諾給他一個河清海晏。”他說。
他說這些事情的時候,我覺得整個身子都是冷的,文人墨客總是這樣,胸懷天下,想着一展抱負,所謂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我不能理解,只覺得他們好偉大,可我不希望這個偉大的人是殷息,他本可以一生榮華,哪怕他不要我。
富商的言語中有些錯漏,我但凡抱着一絲希望,便總覺得他還在世上,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便萬不該放他回京。
“他,是不是還活着,先生,您實話告訴我,求您了。”但凡有一絲希望,哪怕我只求個真相。殷息那麽好,他的溫柔,他的言語,他的殘忍,怎麽能夠得到後又驟然失去。他那麽強大,又怎麽會随便離開。若是足夠喜歡,那便是變成鬼了,也得回來,回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