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喬兮水在床上腦子裏熱血翻騰了半天,越來越難以思考。仿佛中了瓊瑤咒似的,滿腦子都是“他愛我嗎”“我愛他嗎”“這樣真的可以嗎”。他越想越覺得這樣不對,于是果斷割斷繩子沖到窗邊,拉開了窗子。
最近離立冬近了,安兮臣一直關着窗子。喬兮水一拉開,外頭的冷風魚貫而入,撲了他一臉。桌上的燭火被風吹的一顫,熄了。
喬兮水雙手抓着窗框,在寒風裏深呼吸了好幾次,臉上燙得要死的溫度才算降下去些許。
夜風雖冷,但可以令人冷靜并清醒。
喬兮水臉上的溫度由滾燙變得有些冰涼,但他并不覺得冷。他內心猶有滾燙岩漿在翻江倒海,“戀人未滿”四個字帶來的沖擊還未消去。
但不管怎麽說,他冷靜下來了。
他站在窗口吹着冷風,從未像此刻這樣詭異的沉穩。他想,戀人未滿,戀人未滿,說到底還是有“未滿”兩個字的。
安兮臣和他都是頂天立地的兩個大男人。先不提喬兮水,以古代人的封建思想,安兮臣絕不可能允許自己後半生和一個男人一起過。
誰不喜歡窈窕淑女?放着無數天仙似的女子不要,要來愛他喬兮水這種要什麽沒什麽的男人?安兮臣又不傻,冷靜下來想一想,絕無可能。
他和安兮臣若有幸活下來,感情最深也只可能是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為對方兩肋插刀在所不辭。
畢竟是兩個男人,很難走到愛情路上的。
再往壞處想一想,安兮臣他沒有多少時間,怎麽可能還有心思傾心于誰。這一點早在安兮臣之前說要成親的時候就該發覺,像他那樣早就絕望了的人,要他再抱希望,是很困難的事。
或許就是因為這個,他才氣的不管身上法咒奪門而出發瘋洩憤的。
喬兮水正望着窗外出神。他越想越是發愁,于是把目光從空中移到了地上。窗外房屋衆多,每一間都緊閉房屋。
伴着呼嘯風聲,那些房屋在夜裏像是一個個眼睛發光的黑色怪物,仿佛正伺機而動,準備要吞噬掉什麽。
喬兮水正在發呆,忽然離他很近的一間房屋的二樓窗戶被人從裏面推開來。
那人開了窗之後,剛探出頭來,就看見了喬兮水。
此人眉如柳眼如水,長得并不兇狠,反倒頗具人情味。眉眼間盡是溫潤君子味道,尤其那雙眼,裏頭好似泡了兩池江南水。
但如此溫潤面貌,也擋不住他生性骨頭裏藏的那股稱得上是不近人情的淡漠。
餘歲。
喬兮水見到他,心中不免一陣沉默。心道真是炮灰惺惺相惜,怎麽我一不小心就能看見你。
餘歲顯然沒想那麽多。他一看見喬兮水,就伸手點了點自己,又點了點喬兮水。
意思很明顯,他現在要過來。
喬兮水自然不可能請他吃閉門羹,只好僵硬的點了點頭。
餘歲得了他同意,才縱窗一躍。他動起來無聲無息,輕功了得,在呼嘯風聲裏衣袂飄飄烏發飛舞,只一眨眼的空,他就從二樓平平穩穩的下到了地面上,散步似的朝喬兮水走過來。
輕功真好。喬兮水撇了撇嘴。
餘歲輕車熟路的來到喬兮水窗前,小聲問道:“恨兮君呢?”
“隔壁抽煙。”喬兮水說完,又解釋道,“我聞不了煙味。”
餘歲哦了一聲,道,“他把你松開了?”
“差不多吧。”喬兮水含糊其辭。
餘歲接着問道:“前幾天你做什麽了?”
喬兮水一頭霧水:“什麽我做什麽了?”
“少裝傻。恨兮君不是閑着沒事亂吼的傻子,肯定是你幹什麽了。”
他這麽一
提,喬兮水才明白他是在說前些日子安兮臣被他講故事講的發瘋的事情。
喬兮水肯定是不能說他想讓安兮臣往善道上走的,于是擺了擺手,打着哈哈含糊其辭道:“沒什麽,真的沒什麽,你也知道他那個人嘛,喜怒無常的……”
“我大概知道你想幹什麽。勸你別這麽做。扶林主對恨兮君的事情你也知道。說好聽了是上心,說不好聽是緊張。所以他屋子裏多出一個人,自然也是時時刻刻都盯着你。你若這麽不低調,恐……”
恐後頭的警告餘歲還沒出口,話頭就被喬兮水搶了去。
“我知道。我心裏明白,不用你擔心。”
他早在成親那天晚上,見曲岐相之前,就想到了餘歲如今擔心的事情。
餘歲聞言,原本已有倦意的雙眼忽然清明了幾分,盯了喬兮水雙眼半天。
喬兮水還是那副無辜樣子,好似什麽都不明白,但又好像什麽都知道,通透得很。
餘歲盯了半天也沒從他那無辜似清水的兩只眼裏盯出什麽來,只好放棄作罷,嘆了口氣,轉身要走,離去前道:“你自己若清楚,那就自求多福,小心點,這也是為了恨兮君好。”
喬兮水笑了兩聲,想到安兮臣和自己說的那位雲兒姑娘,忽然心中來了興致,一手托腮,笑嘻嘻的對着眼前的雲兒姑娘道:“多謝雲兒姑娘費心。”
剛邁出步子去的餘歲:“……”
喬兮水看他背影那一瞬的僵硬,剛要噗嗤一聲笑出來,就被餘歲一掌制裁了。
這兩個字似乎好死不死是餘歲的黴點,他身子一扭,二話不說,伸手猛地抓住喬兮水半張臉,陰森森問道:“誰告訴你的。”
餘歲是個外冷內熱的人,雖然是個魔修,也很少和喬兮水動手。這是他頭一次對喬兮水動粗,他手上力氣又大,喬兮水感覺臉要被他捏的變形,下巴都要脫臼。
“疼!”喬兮水哭叫道,“我錯啦!我錯了風大哥!!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我錯了我再也不試探你了!松手!我求求你還不行嗎嗚嗚嗚嗚嗚!!”
餘歲也沒打算多為難他,他一求,餘歲就松了手。
喬兮水被他捏的下巴疼,連忙吸了幾口涼氣,揉着自己的臉,可憐兮兮的罵道:“你真是毫無醫德!!”
餘歲面無表情:“喬公子謬贊,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師兄跟我說的……我一聽那雲兒力氣那麽大,性子又像你,還姓風,就想試探試探,誰知道真是你……”
看你這樣還挺委屈。
餘歲無奈,嘆了口氣,毫無誠意的道歉道:“行,對不起,是我錯了,我錯怪你了。”
喬兮水揉着腮幫子委委屈屈,接着問道:“你怎麽反應這麽大,這不是風枭君給你起的嗎……”
“被別人叫很惡心。”餘歲言簡意赅,“而且,我最近不太想聽到這兩個字。”
喬兮水:“啊?”
“就比如,你樂意聽見恨兮君提林無花嗎?”
喬兮水眨巴眨巴眼,不解道:“無所謂啊?”
餘歲:“……”
舉例失敗,餘歲不知第多少次同情安兮臣。
喬兮水這人,到底該說他聰明還是該說他傻。
餘歲正惋惜恨兮君為何眼瞎,忽然心裏有了個解釋,輕輕地“啊”了一聲,道:“我問你,你可曾有過傾心之人?”
喬兮水眨眨眼,雖心生疑惑,還是老老實實地答道:“不曾,怎麽了?”
“從未有過?哪怕兒時?”
“沒有。”喬兮水一頭霧水,道,“到底怎麽了?”
懂了。
餘歲不禁抹了一把臉,長嘆了一口氣。
他徹底明白了。
喬兮水沒有傾心于誰的經歷,不知道那是何種感受。據他所見,喬兮水對安兮臣又有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憧憬,于是這道憧憬在傾心這二字之間劃了一道鴻溝,喬兮水過不去,安兮臣過不來。
喬兮水不知自己早已傾心。因為憧憬,他總以為自己離安兮臣很遠,于是什麽林無花什麽成親都沒辦法撼動喬兮水,因為他打從一開始就不知道自己喜歡安兮臣。
而他又不知道何謂傾心,總以為自己只是憧憬他。
需要一個契機。
需要一個,能讓他明白他自己不想看見任何人碰他的師兄,他心底裏埋着不可言說的占有欲——這樣的一個契機。
正因他從未親眼見過,他才會覺得林無花沒關系,他的師兄可以成親,哪怕對方不是自己。
可這樣的契機,遙遙無期。
好似恨兮君望不見黎明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