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原主回了自己房間之後,神情依舊是不太好看。
他碰見安兮臣似乎就很煩躁,關上門之後又啧了一聲,低着聲音罵了一句:“真晦氣。”
喬兮水實在懶得理原主這脾氣硬的跟老頭一樣還帶刺的毛刺猬,評價都不想評價他。轉頭看了一眼他的房間。
布局大多跟他在清風門時呆的樣子沒什麽不同。和安兮臣的地方不一樣,雖然喬兮水自己書籍堆起來比自己都高,但他沒有什麽書架。那些書本沒看完或常用的都擺在書案上,看完了或者沒什麽大用處的,就幹脆在地上擺攤似的擺好幾排。
喬兮水是個懶得計較房間幹不幹淨的人,原主也一樣。反正自己的房間自己住,能找得到東西活着舒服就行,畢竟收拾出來也是給自己看的,自己舒心不就行了。
所以他也沒有多管原主這些事,原來什麽樣,他待着還是什麽樣。
書案上的書都堆成山了,他也沒管。地上那些書擺的跟多米諾骨牌似的,他也當沒看見。
原主邁過那些書,來到了書案前面。拉開了椅子坐下後,擡頭看了眼書案上的蠟燭。
那蠟燭燃燒着。
原主盯着那蠟燭好一會兒,不知道在想什麽。
原主看哪喬兮水就必須也看哪,被逼着跟這蠟燭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兒,喬兮水忽然發現不對勁了。
蠟燭此物若燃燒一會兒,必定會燒化幾滴燭液。那東西會如同燭淚一般攀着燭身蜿蜒而下。
可眼前這根蠟燭卻不見它熔出任何一滴淚。且外頭風聲瑟瑟,絲絲涼意吹進屋子裏來,連喬兮水都覺得脖子有點發涼,燭火卻沒見絲毫搖曳。
它像某位亂世佳人,站在呼嘯寒風裏傲然屹立。
這蠟燭上頭紋了樣子奇特的圖騰。喬兮水眯着眼睛打量半天,總感覺似曾相識,在哪見過。
但硬說是在哪見過,他又想不起來。
就在他絞盡腦汁的回想着是在哪見過這位蠟燭小姐的時候,原主喬兮水好死不死的把目光移開了。
喬兮水:“……”
你開心,你開心就好。
他也無法抗議什麽,只好跟着原主的視線移到桌子上去。桌子上攤了一堆宣紙,上頭密密麻麻的,不知道寫了什麽。
他趁原主整理這些的時候,一目十行的看了過去。
上頭依舊是搞不明白意思的文字,亂七八糟密密麻麻,反正不是漢文。
喬兮水依舊覺得在哪見過。
……在哪啊!!
他幾乎要抓狂,原主整理的速度又快得很,喬兮水看完四五行的空,原主就已經判斷出了這頁的大概前後位置,啪的換了一張。
新的一頁,新的頭疼。
喬兮水心态崩潰,自暴自棄,也懶得抓緊時間一目十行了,随意地跟着掃了幾眼。
整理到一半,突然響起了篤篤敲門聲。
原主手上動作一頓,從書海裏擡起頭來:“誰?”
“師哥。”戴兮夢在外頭僵硬的小聲叫道,“師尊喊我們過去呀……”
一聽就是很虛坐在裏頭的這位喬大爺。
原主聽到“師尊”二字,忽然嘴角一抽。應了聲來了,就順了順那些整理到一半的紙張的邊邊角角,留着未整理的一堆堆在桌子上,把整理好了的收進了懷裏,走了出去。
戴兮夢正在門口等他。喬兮水一出來,她就好像被戳了哪個穴似的,一下子挺直了脊背,站得像棵松,滿頭大汗的擲地有聲道:“師兄晚上好!”
喬兮水:“……”
瞧給人好好一妹子吓成啥樣了。喬兮水,你不是人。
不是人的“喬兮水”含混的嗯了一聲,雙手抱胸
,轉頭走了。
毫不紳士,毫無人性。
林泓衣的屋子在扶搖宮正中央。等喬兮水和戴兮夢一前一後進去的時候,發現裏頭已經擠了幾個人。
放眼望去,全是歸在林泓衣林掌門門下的弟子。要擠入林泓衣屋子裏拜師學藝,那絕非易事。要麽天賦武功天生過人,要麽是天上神仙下凡來玩。
總之,在場的幾位都必定是人上人龍中龍,沒有一個省油燈。
林泓衣坐在屏風後頭,瞧不見他面容。看屏風上的倒影,應該是正坐着。
他開口聲音冰冷,道:“都來齊了?”
在場這幾個人裏,數池兮空輩分最大,忙開口應道:“回師尊的話,人都齊了。”
“好。人都來齊了,那就把事情早點說了,你們也都早點休息。明日還有早課,不能太耽誤時間。”
話音一落,這群弟子突然就嘩啦啦跪倒下去一大片,原主不例外的也跟着雙膝跪地。場面之壯觀,喬兮水一度以為自己在看朝廷上早朝,林泓衣就是那皇上。
然後一衆弟子齊刷刷的道:“謹聽師尊金言。”
喬兮水:“……”
還他媽金言。後頭那小老頭是神仙還是金佛,真是坐擁一幫小舔狗,絕了。
林泓衣似乎習以為常,他沉吟片刻,金口開了,道:“我門下弟子安兮臣,立功無數,心系天下蒼生,你們也都稱他一聲師兄,但可有人知,我為何今日沒叫他來?”
衆人面面相觑,一片沉默。
雖然一片沉默,但喬兮水分明感覺到原主雙手緩緩握拳,指甲摳得手心肉疼。
原主似乎知道點什麽。
如此一想,喬兮水猛然想起,明明池兮空說的是林泓衣告訴他們安兮臣是魔修之子,但原主指着他鼻子罵他時卻罵過娼妓之子。
他怎麽知道安兮臣母親是娼妓的?分明整個清風門說的都是魔修之子。
明顯他知道些什麽。
他想這些時,林泓衣又開了口。他慢慢悠悠的,一字一句的說道:“我門下弟子安兮臣,雖天賦異禀,身手驚人,但無奈父母皆是魔修,他身有魔修之血,恐怕将來有可能為害人間。”
此話一出,語驚四座。
衆人四下驚異,林泓衣又咳嗽了一聲,接着道:“雖我門下弟子人人心善,且我常予他經書來抑制魔血。但畢竟魔血遍布全身,不可消。”
“說到底,魔修這東西骨頭賤,血髒,必定為害天下。若有哪日發現他有哪怕一點不對勁,都要即使告知于我。”
“這不好吧……”池兮空擡起頭,瑟縮着磕磕巴巴道,“安師兄畢竟是我們師兄,也是師尊門下弟子……他向來都對我們很好……”
林泓衣倒也不斥責她打斷自己說話,反倒聽她說到最後,才輕笑一聲,道:“人心難測,有人有天仙之貌,卻有蛇蠍心腸。人活在世上,若想保全性命,最不可停止揣測他人。你未曾遭遇魔修,自是不知其兇險。”
“可……”
她還想說點什麽,話還沒出口,就被喬兮水自己打斷了。
他聽見原主的聲音平靜無比,說的話卻沉重得很。
他說:“師妹莫再說了。魔修這東西,就該灰飛煙滅,下地獄十八層。”
“沒錯!”有一人義憤填膺的接下了他的話,道,“魔修自然最是肮髒!師尊說的沒錯,既然父母是魔修,那肯定也好不到哪裏去!我也知道師兄待我們好,但仔細想想,也可能是他在逢場作戲啊!”
話剛落下,喬兮水旁邊一直安安靜靜的戴兮夢忽然也出了聲:“說起來,我記起來有一次和師兄下山去除魔,看見他朝着骨頭愣神……而且他居然,對着骨頭笑了……”
“不會吧……”
“真是看不出來……”
喬兮水自己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他擡了擡頭,提高聲音微愠道:“什麽會不會的,看不出來就對了!這就說明他果然是逢場作戲,內心肮髒!”
不知誰怒喊了一聲:“果然骨頭裏還是個魔修!”
另一人激動地從地上爬起來,看樣子是被魔修害得不淺,開始揮着拳頭面紅耳赤的喊:“應當讨伐!魔修當死,這是替天行道!”
“好了!”林泓衣冷聲打斷,道:“什麽讨伐什麽替天行道,不要扯上魔修就如此激動,讓外人看去,豈不是丢我清風門的臉?”
嘿,還挺正直。
林泓衣為人師表,且不論到底稱不稱職,看樣子威嚴是少不了的。幾個正要慷慨激昂發表讨伐言論的弟子被他一罵,瞬時就蔫了。
“先看看情況,莫要聲張。”林泓衣悠悠道,“他父母都已逝世,罪有應得,只望他莫忘初心。”
“但諸位莫要掉以輕心,畢竟,他也同魔修一樣。”
“——血髒。”
說罷林泓衣就坐在裏頭揮了揮手,道了句“散吧”。
這些弟子又紛紛跪了下來,一同伏在地上,齊刷刷的喊道:“謝師尊教誨。”
喬兮水:“……”
教什麽了?
教你們要對安兮臣持殺心是嗎??
喬兮水險些氣笑出聲。
弟子們紛紛散去了。原主也跟着人群往外走了幾步。戴兮夢沒有再管他,去找池兮空嘻嘻哈哈的走了。
原主忽然放慢了腳步,待落到人群後頭最後之後,轉頭就往回走了。
他裏頭的另一位喬兮水一陣疑惑。
這是要幹什麽?
原主回了林泓衣的扶搖宮,拍了拍門。
裏頭傳來林泓衣的聲音:“進來。”
原主推門而入,林泓衣沒再躲在屏風後頭。他坐在屏風前的書案後頭,點了個香。
那香有股說不出的詭異香味。喬兮水仔細聞了聞,香味裏好似絞着些許的腥味,聞多了,還有點想吐。
原主是個藥修,對味道也極為敏感。聞到這香味,不禁也皺了皺眉,道:“怎麽還有剩的?”
“我還有很多。”林泓衣悠然自得道:“不覺得很好聞嗎?”
“……完全不覺得。”原主厭惡道,“覺得很惡心。”
“那是你藥修本質作祟。”林泓衣笑道,“好了,幹正事,東西給我。”
原主抿了抿嘴,走了過去。
喬兮水總感覺他其實想翻個天大的白眼。
他走過去後,把先前從房間裏拿出來的那一疊天文似的文字從懷裏拿了出來,遞給了林泓衣,道:“這是一些。剩下的我還在整理,給我一些時間。”
林泓衣接了過來,翻看了兩三頁,覺得沒什麽問題,就壓在了一本書下,“嗯”了一聲,擺了擺手,道:“可以了,你走吧。”
原主卻無意走。他在原地杵了一會兒,組織了一會兒語言,道:“恕弟子冒昧,師尊方才為何說出那種謊話?”
林泓衣聞言并未擡頭,他拿着幾張紙翻看着,心不在焉道:“我有我的理由,必須這麽做。”
“……”原主又默然半晌,道:“師尊,恕我多言,安兮臣他是個必死之人。既然活不長久,我還是希望他能多少過的快活些,還希望師尊不要給他蓋什麽魔修之子的帽子。”
“他是沒辦法過得快活的。”林泓衣不禁苦笑了幾聲,道,“你不是比我還清楚嗎。散魂咒他已經念的差不多了,你還要他怎麽過的快活?”
“我……”
“我知道我對不起他。”林泓衣惆悵道,“鎖魂之後,我會好好對他的,直到他
死的那一天。”
“他死,是為了衆生圓滿。也算死得其所,普度衆生。”
原主垂了垂眸,低聲道,“代價太大了。”
“是啊。”林泓衣向後一仰,長嘆了一口氣,道,“沒關系,他是個好孩子,他會理解你和我的。”
——他會理解你和我的。
一夢結束,喬兮水半夢半醒間,仿佛聽見誰在耳邊喃喃:“他會理解你和我的……”
“理解什麽。”
這沙啞的聲音激得喬兮水一個哆嗦,握草一聲睡意全無,一瞬間清醒過來,睜眼一看,安兮臣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回來了。外頭月色大亮,他未點燭火,就坐在夜色裏,在床邊一臉平靜的持着煙管盯着他。
喬兮水懵了,磕磕巴巴道:“你、你回來了啊??”
“你這不廢話。”
喬兮水仍在茫然,他眼前還是那個一身白衣瑟瑟縮縮有點膽小的安兮臣,一時間再面對這個黑蓮花,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安兮臣瞧他呆滞的像條傻狗,不但沒生氣,反倒還有點想捏捏他的臉。
這想法冒了個芽之後,安兮臣只覺得自己簡直是個不可理喻的神經病。
他嘆了口氣,重複了一遍問題,問道:“你剛剛說夢話,夢見什麽了?”
“什麽?”喬兮水反應過來,眨了眨眼,道,“我說夢話了?”
安兮臣面無波瀾的點了點頭。
喬兮水頓覺不好,接着緊張問道:“我、我說什麽了??”
“你說。”安兮臣轉頭看向窗外,望着夜色茫茫,幽幽道,“他會理解你和我的。”
“喬公子……”安兮臣不知何時就把煙管抽了出來,吸了一口,又噴出幾縷缥缈煙霧,才接着側臉看着他說道,“說說,誰理解誰和你?”
喬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