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章
安兮臣翻了翻自己的荷包。
然後他合上了荷包,晃了晃。一丁點靈幣相撞的動靜都沒有,它仿佛死了一般安靜。
他啧了一聲,仍舊不死心,又敞開荷包朝下狂甩,然而一個子兒都沒有蹦出來。
它真的去世了。
安兮臣嘴角一陣抽搐,确認再三,終于被迫接受了事實——喬兮水這個逼,真的把他出門帶來的兩百靈幣花了個一幹二淨。
這是他只有兩百靈幣在身上,如果他再多帶點,那喬兮水肯定能全給他花光。
居然還正正好好花光,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安兮臣強烈懷疑喬兮水剛拿過他荷包的時候就數過裏面,甚至腦子裏早就有了個價目,盤算好了買什麽!
他在這頭猜測,那頭喬兮水已經買好了孔明燈,颠颠跑過來了。
諸仙演武在即,此處到處都是仙修,安兮臣戴了墨色紗帽,面紗垂下半面,遮住了半張臉,別人根本瞧不見他的眉眼。一身黑衣又暗如黑夜,躲在暗處,基本很少會被注意到。
喬兮水一眼就把他認了出來,歡天喜地的跑了過去。
他脫離了人間燈火,沖進了他的黑暗裏。
他說:“人都在橋上,我們去河邊放吧。”
這條街鬧市邊上就是河流。從京郊引進來的清澈河流,能清冽的看見水中的石頭。一座大橋連接京城與鬧市,這座橋名為師子橋,聽說是當年林泓衣命名的。
賣孔明燈的全在這座橋上,放孔明燈的也全在這橋上。喬兮水知道安兮臣是不怕人發現的,他出門時變了聲音,沒人注意得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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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死都不會踏上這座橋的,因為林泓衣。
知道他不會想上去,喬兮水也不會踩雷。他挑了個離鬧市不遠,河邊一處幽靜的地方。
他們擡頭就還能看見那邊的鬧市,但那邊的人大多沉浸在周圍的熱鬧與滿空如星火的孔明燈群中,沒幾個人會往僻靜的河邊看過來。
潺潺水聲在耳邊回蕩,此時已經是初秋了,早就沒了蟬兒鳴叫的動靜。喬兮水掏出毛筆來剛把自己的寫好,意欲遞筆給安兮臣,回頭一看,發現安兮臣離他足足八丈遠。
喬兮水:“……你站那麽遠幹嘛?”
安兮臣沉默一會兒,仰頭看天,繃着臉 ,佯作無意随口一問的樣子:“水深不深?”
“還好吧。”喬兮水探頭看了一眼河流,底下石頭清冽,看樣子不深不淺,他道,“沒那麽深,也沒那麽淺……嗯?”
他說完察覺出一絲不對了,安兮臣好端端的,問這個幹什麽?
“你以前不是水修嗎?”喬兮水滿臉問號,“看見水不該看見親媽似的,問這個幹什麽?”
“你說什麽鬼話,你看見草木會跟看見親爹一樣?”安兮臣翻了個白眼,正要再說些什麽,忽然聽得一聲蛙鳴。
安兮臣忽然不說話了。
這聲蛙鳴不遠不近,随後一聲破水而出聲。
這只青蛙叫得太是時候了,喬兮水的注意力被成功地轉移,根本沒注意到安兮臣掩于面紗下的臉瞬間扭曲。
他低頭一看,月光下一只綠油油的小青蛙瞪着圓溜溜的眼睛,滿臉無邪地看着他。
“哎喲!”喬兮水覺得新奇,道,“師兄,是青蛙!”
“我沒瞎!!”安兮臣嗓音都吓得抖了,怒道,“別碰它!!”
喬兮水剛想摸摸這只小可愛,突然被兇了一句,吓得手上一顫,剛要說些什麽,就聽安兮臣接着怒道:“你要是敢碰它一下,這輩子都不要碰我!!”
喬兮水:“……”
不是吧。
他心裏有了一個奇異的想法,為了印證這個想法的真僞,喬兮水默默回頭看了一眼安兮臣。
剛剛離他八丈遠的安兮臣,此刻已經禦劍騰空了。
喬兮水:“……”
安兮臣并不經常出劍,他自己的雷法都足夠對付整個清風門了。這柄沉殃劍邪性得很,別人的話不聽,只聽安兮臣的話。此劍安兮臣不輕易出鞘,若一出鞘,必定是他要大開殺戒,或是有心要斬滿天神佛。
曾因為這把劍,曲岐相領人查過來由,結果上至碧落下黃泉,無人知其來歷。
更邪性了。
這柄被描述的神乎其神,出鞘是有心斬滿天神佛的沉殃劍,此刻就這麽非常搞笑的在喬兮水面前亮了相,緣由是安兮臣怕青蛙,而河邊草叢說不定哪裏就藏了只青蛙,所以他要禦劍飛起來。
喬兮水沉默一會兒,在“你怕青蛙?”和“你在幹什麽?”兩句話之間來回躊躇老半天,最後道:“你沒事吧?”
安兮臣并不淡定,他臉色發白,警惕着四周,好似随時會有一只青蛙變成怪獸朝他狠狠地“呱”一聲,然後把他囫囵吞了似的。
喬兮水這句話他根本沒聽見。
喬兮水無奈,提高聲音叫道:“師兄——!”
安兮臣猛然回過神來,見喬兮水在下面朝他招手。
喬兮水道:“你如果怕青蛙,自己張個結界不就行了?”
安兮臣:“……”
……是哦。
好有道理,無言以對。
安兮臣默默地禦劍飛低了下來,卻遲遲不敢跳下去,蹲着身子,望着地面,不知道在望眼欲穿些什麽。
喬兮水看着他,沉默一會兒,道:“師兄,你就算瞪出個洞來,下面也不會有金子跑出來的。”
安兮臣嘴角一抽,道:“我知道。”
“師兄英明。那麻溜的跳下來呗?”
安兮臣:“……”
他牙一咬心一橫,閉上眼睛,從沉殃劍上一躍而下。
腳下猛然踩中了什麽軟乎乎黏答答的東西,還“呱”了一聲。
安兮臣渾身一哆嗦,險些當場原地去世。
喬兮水真的是第一次聽見安兮臣叫。叫得歇斯底裏撕心裂肺,縱身跳上了還未收起的沉殃劍,眨眼間身上暗雷四起,噼裏啪啦的全落到了那只無辜被他踩了一腳的青蛙身上。
暗雷落地,掀起熱浪,那塊地方瞬間被炸了個焦黑,青蛙被挫骨揚灰,蛙生結束的倒黴而倉促。
喬兮水手裏抓着紙糊的孔明燈,表情複雜的看着他站在劍上喘着粗氣,帽子都不知道被掀飛去了哪,臉色發白的站在劍上。眼角帶幾滴淚,身上還電閃雷鳴,臉上笑容凄慘,望着那團焦黑,目光呆滞。
喬兮水沉默好一會兒,心道幸好自己英明,提前張開了結界,什麽動靜外面都聽不見。不然就沖他這個反應,今天他倆牢飯吃定了。
他看了看手裏的孔明燈,又看了看安兮臣,猶豫道:“師兄……要不你在那上頭寫?”
安兮臣:“……東西給我。”
喬兮水把筆和紙燈給了他,安兮臣顫着手寫好後,又還給了他。
喬兮水不知他寫了什麽,他也不去看,這麽不讨喜的行為,弄掉好感度就不好了。再看安兮臣那表情,擺明了寧可死也絕不下來,他只好一個人把孔明燈弄好。
他自然而然的開口,道:“你為什麽怕青蛙?”
安兮臣已經平複過來了,心情穩定的站在劍上,言簡意赅:“心理陰影。”
“哦……我說你反應那麽大,一點都不像你。”
“不像我?”他聞言緊了緊身上衣物,抖着發白的唇冷笑,強裝鎮靜道,“你又不了解我,只能說意外罷了。”
“是嗎。”喬兮水不置可否,道,“買的糖葫蘆什麽的,你都吃掉了?”
“不吃留着幹什麽?喂青蛙?你自己又只吃兩口嘗了鮮就不吃,浪費我的錢。”
“這不是你都吃了嗎。”喬兮水笑了笑,在底部安上了底盤,又從懷裏掏出明火符來,點燃了其中的松脂,“好吃吧?”
“還好。”他說,“畢竟都是皇上欽點的店鋪,不可能有難吃的。”
“也是。”
喬兮水站起來,放飛了孔明燈。那承載着明火的紙燈帶着他的心願,搖搖晃晃飛上蒼穹,化作滿天星火中的一點。
安兮臣沒說話,等他的下文。他仰着頭,不知是在看那盞孔明燈,還是看明月星辰,亦或是看整個蒼穹。
喬兮水接着道:“你猜,我寫了什麽?”
安兮臣冷言冷語:“不想猜。”
“唉,好吧,你這人真沒意思。”喬兮水撇撇嘴,道,“但我知道你寫了什麽。”
“……”
“你寫。”喬兮水道,“願林無花死于我手。”
安兮臣終于收回了目光,看向了這位知天知地的孤魂野鬼。
他們彼此都目光沉靜,其中隐着今日的滿天星火。
看着看着,安兮臣臉上淺淺笑意漸漸愈濃,從喉間擠出沙啞的笑來,他道:“你知道?”
“知道。”
“但是你沒猜中。”他帶着笑意道,“我沒有寫這個。”
“……”
“我也沒有看你寫什麽。”他說,“我對你沒興趣。”
“哦豁。”喬兮水幹笑一聲,道,“不好意思啊,讓你提不起興趣來。”
安兮臣沒說話。
他沒有落筆,他看見喬兮水兩行七扭八歪的字。這位野鬼先生雖然不是文盲,但看樣子私塾沒好好上,寫字像狗爬。
那兩行狗爬字雖然寫的醜,但字形筆畫都對。安兮臣還未落筆,就被吸引去了目光,從此那兩行字深深地刻進了他眼中,血中,魔骨中。
——願我陪他到一切豁然開朗,柳暗花明。若此世有神,望善待于他。若此世無神,我來善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