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二天動身啓程,清風門也依舊保持着早睡早起的優良傳統。太陽還沒升起來,喬兮水就被人從被窩裏拽了出來。
喬兮水沒睡醒,困得幾乎要站着睡着。他站在山門口,睡得太少讓他表情看上去有些冷漠。其餘人把行李一件件的往馬車上搬,沒有人去跟他寒暄。
喬兮水原本就是這樣冷漠的人,他提不起勁來反倒看上去最正常。
他背靠着清風門破敗的石柱,有些硌得慌。但在沒得挑的情況下,能靠着總比自己杵着強。
喬兮水打了個哈欠,正要閉眼打個小盹,那頭忽然有人叫了他一聲。
“喬兮水。”
喬兮水:“……”
是方兮鳴這個大哥,他不敢不睜眼。
喬兮水艱難的擡起眼皮,看了眼一身仙鶴流雲,莫名殺氣騰騰的方兮鳴,困倦地叫了句:“師兄。”
《歸雲巅》作為一本長到令人發指的,主角自然在慢慢長大,基于他在全文中各個時期性格迥異,也被分成了數個時期。有熊到發指問題兒童期1.0,也有少年意氣名揚天下期2.0,而眼下正是心靈創傷過大選擇自閉冷漠期3.0。
別人不敢跟冷面輔修喬兮水說話,但一樣冷漠的方兮鳴敢。安兮臣不在了的眼下,他是整個清風門輩分最大的年輕人。連姑娘都在搬自己的行李分配馬車,只有他雙手金貴,被晾在了一邊。
方兮鳴很無聊。
于是他盯上了喬兮水。
于是他走到了喬兮水旁邊,坐下。
兩個冷漠的人,就這麽産生了一場神仙“對話”——
喬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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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兮鳴:“……”
喬兮水:“…………”
方兮鳴:“…………”
努力板着冷漠嘴臉的喬兮水心态有點崩——大哥你找我來倒是說句話啊!?你幹什麽來的?!跟我在這兒玩一二三木頭人誰先說話誰傻逼嗎!?
喬兮水憋不住了,努力繃着一張臉冷着聲音問:“師兄有事?”
“無事。”方兮鳴看了他一眼,道,“找你坐坐。”
喬兮水:“……”
“我總感覺你有哪怪怪的。”
喬兮水心裏一咯噔,幹巴巴道:“哪裏怪?”
“……說不出來。”方兮鳴站了起來,撣了撣後邊的灰,道:“就是感覺哪不一樣了……不清楚。”
喬兮水不知該說什麽,只好盡力繃着臉,裝的一臉冷漠。
方兮鳴看着他,沉默一會兒,道,“算了,興是許久不見你,生了錯覺罷了。”
那頭馬車已經收拾好了,有人在叫他們上車快些趕路。喬兮水也起了身,拍了拍身後的灰,道:“過了數月,師兄有了很大變化,我就不能變些麽?”
方兮鳴頓了頓,突然笑了一聲,道:“也對。”
朝陽升起,黎明破曉。
幾聲馬的嘶鳴聲,他們踏着陽下了山。
…
血止不住。
鮮血仍在流淌,源源不斷的從傷口處湧出來。安兮臣聽見自己的抽氣聲,他捂着腰腹的傷口,血仍舊從指縫間向外湧。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曲岐相……
光是念這三字都覺得惡心反胃。
身下的地板已然是血流成河。安兮臣痛的幾度要失去意識昏睡過去,但每當要昏過去的當口,神識又會被硬生生拉回來,好好感受每寸血液離去的痛楚。
渾身上下幾乎都用不上力氣,手是顫抖的。他硬撐着,咬着發白的唇,撐着身子,費力的把自己翻了個身,好不讓腹部的傷口一直被壓着。
安兮臣仰面朝上,伸出捂着腹部的手來,果然是滿手鮮血。
他感覺過了很久,又好像沒那麽久。在血海裏沉沉浮浮的時候,他對時間的概念總是很模糊。
頭骨始終沒安靜下來過,在耳邊笑着罵着,聒噪得很。
“你還是很精神嘛!”它突然尖聲叫喊,“既然很精神,那就要活動一下呀!”
安兮臣不吱聲,他知道曲岐相要做什麽。
他抖了抖嘴角,費力扯出一個冷笑。
“曲岐相。”他沙啞着聲音,即使平躺在地上,也下意識揚起了些下巴。
安兮臣咬着牙,幾乎是從牙根裏碾出了一句話。
“他活不了的。”
“……你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那頭骨聽他說完頓了頓,好一陣死寂。
随後,一陣尖利到破了音的笑聲打破了長久的死寂,聲音巨大,震得他頭皮發麻。身上滾滾暗雷忽然電閃雷鳴,轉瞬間布滿了整個房間。
暗雷轟然落下。接二連三的從他身上湧出,又接二連三地落到了他身上。
安兮臣咬着牙,渾身疼得痙攣不斷,疼得忍不了時才悶哼幾聲。他伸出手,想抓住些什麽,卻抓了個空。
什麽都沒有,沒有人救他。
…
馬車颠簸了一路,除了晌午得了空鑽出來透了口氣,其餘時間他們都在馬車上。
夕陽西下時,衆人從馬車裏出來,準備尋個地方睡覺。喬兮水歡歡喜喜,以為終于能得張床躺着了。
誰知這群人不約而同的去找了幹草,随随便便地上一鋪。甚至有的幹草都懶得去找,直接在地上躺平了,道了句晚安,一側身睡過去了。
喬兮水:“……不去尋個客棧?”
方兮鳴跳上了棵樹,聞言回過頭來,反問道:“你出錢?”
喬兮水:“……”
操。
他一回頭,一共三輛馬車。一輛裏睡了曲岐相,另外兩輛都睡滿了姑娘。喬兮水再不要臉,也不能跟姑娘擠一輛馬車睡。
喬兮水認命的嘆口氣,尋了棵樹,靠着樹坐下,準備今晚就這麽睡了。
他眼睛還沒來得及閉,忽然手腕一疼,那些困意瞬間煙消雲散。眼前天旋地轉,像被人高高扔起,又猛的墜到地上。
喬兮水踉跄兩步後,無語了——哪有這麽三天兩頭就見面的!安兮臣你有毛病吧!
這是個陰森的地方,整個房間都是昏暗的,主人連蠟燭都沒點。且腳下黏糊糊的也不知道是什麽,喬兮水什麽都看不見。
“你搞什麽,有病麽?連火都不點,這麽黑,你要玩自閉游戲?”他從懷裏掏出了陽火符,又一邊嘟囔着一邊施以法力點亮,道,“你……”
——他“你”不出來了。
整個房間慘不忍睹。物件焦黑破損,有的還冒着黑煙。應當是遭了暗雷的洗禮。然而暗雷的主人倒在地上,靠着牆邊,鮮血流成了血河。
血河一直流到他腳下。
而那靠着牆的人,裸露出來的皮膚幾乎沒一處是好的。滿手鮮血,皮膚焦黑。整個人泡在血泊裏,臉色蒼白,看上去像是死去多時了。
喬兮水愣了将近半分鐘。
他向前踉跄兩步,随後跑向了他。
“安兮臣!”
他喊了一句。臨到面前時直接跪到血泊裏,把他從血泊裏撈了出來。
臨得近了他才看清,安兮臣身上有不少黑紅交錯的詭異文字。它們相交成複雜的紋路,一行行刻在他皮膚上。
喬兮水只愣了一下,根本沒去細看這些。他伸手去探了探,好在雖然氣若游絲,但還是有一口氣在的。
喬兮水多少松了口氣,趕緊給他施法術。幸好原主是一名藥修——不過若是知道自己一身才學有一天被用來救安兮臣的命,估計能氣的把孟婆湯一摔,轉頭就回來當個阿飄索命。
他好歹是把安兮臣救回來了。
安兮臣身上傷口緩緩痊愈,睫毛微顫,睜開了眼。
随後,他看着喬兮水,沉默了好一會兒,啞着嗓子問:“你怎麽……”
他話還沒說完,喬兮水立刻搶答:“血契拉過來的!”
安兮臣無言以對。試着從地上坐了起來,摸了摸腰腹,發現那塊傷口已經沒了。
“……”他看了看喬兮水,問,“你幹的?”
喬兮水點點頭,問:“出什麽事啦?你身上這是什麽啊?”
兩個問題安兮臣哪個都不想回答。他抹了抹嘴角邊的鮮血,道:“不知道。”
他這麽說,就是什麽都不想告訴喬兮水。
喬兮水明白,他也不是非要什麽都刨根問底的人。
安兮臣說完之後就站了起來,雖然傷口好了,但痛感仍舊殘留,他趔趄了一步,險些跌倒。
“哎!”
喬兮水怕他跌倒,連忙起身抓住了他,然而他剛抓住,安兮臣自己就站穩了身形,不僅如此,還冷漠無情的甩開了他的手。
喬兮水倒不尴尬,他知道這就是安兮臣。
受慣了冷漠看慣了黑暗,比起期待別人,更習慣這樣蜷縮在黑暗裏。
喬兮水知道要慢慢來,他也不介意這只野貓偶爾抓傷他。
他說:“估計是你這次生命體征總在危險狀态,血契卻始終沒發現任何危險,最後漸漸接近死亡,血契雖然不知道怎麽回事,還是把我拉過來了。”
安兮臣沒說話,咳嗽了兩聲。
既然他沒否認,喬兮水就知道自己說的是對的。
他接着道:“我不問你怎麽回事,我知道你不想說。你不想說也沒關系,我一直會在的。”
“……”安兮臣深吸一口氣,仍感覺腰腹作痛。
“我……”
“別說了。”安兮臣看了他一眼,眼睛紅的可怕。“這都是常有的事……我習慣了,用不着你。”
“……常有的事?”
這是什麽愉快的玩笑?
流血流成血河,法術失控,這是常有的事?
安兮臣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麽,他笑了一聲,道:“你了解我什麽,就敢說一直會在?”
“我疼慣了。”他說,“你不必同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