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了?”
尹與水尚在一片黑暗中還未睜眼,就聽到有人如此問他。
話音落下的同時,他從頭到尾的麻木勁兒立刻散去。渾身一顫,雖然渾身酸痛,還是硬撐着緩緩坐了起來。
空氣中有嗆人的煙味,不知是誰在不遠處吸花煙。花煙味道甜膩得發齁,煙霧刺得雙眼生疼。
他猛烈的咳嗽了好幾聲。
“噢,沒死。”
那聲音笑了,就連笑聲都帶着發啞的煙味。
尹與水近乎是頭疼的擡頭看了一眼,眼中滿是無可奈何與哭笑不得。
他咳出了淚。隔着誇張的煙霧,尹與水看不太清不遠處坐着的人的樣貌,但他知道是誰。
不到十分鐘前,尹與水綁定了一個誇張的系統,接了一個誇張的任務。
這個系統自稱為黑蓮花淨化系統,而黑蓮花,就是眼前這個隔着煙霧,頗有一股猶抱琵琶半遮面意味的男人。
沒有人比尹與水更了解這朵黑蓮花。他是這本書的粉,也是這朵作者蓋章“沒法洗白”的黑蓮花安兮臣的死忠粉。作者親自寫死了安兮臣,系統卻把尹與水拉進了書裏,要他改變這朵黑蓮的人生軌跡。
誰知道一進來就被安兮臣制裁。
尹與水不禁感到前路霧漫漫,凄涼的笑了一聲。
只聽安兮臣煙管一磕,原本還坐在地上的尹與水突然被一股無形的力猛地拉到了他面前,碰的摔到了他腳邊。
安兮臣俯身下去,皺着細眉冷聲問:“你笑什麽,有什麽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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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與水:“……”
他看見了這在文中常常被寫成“面容若女,明眸若血,豐神俊朗”的一張臉。三言兩語實在蒼白,這張臉生得簡直令人說不出話來。眉如細劍倒吊,眼若桃花含情。憑這一雙眉眼,應當就能将人輕易扼殺。
美人殺人不用刀。
尹與水呆了,惹得安兮臣更不快,他冷笑道:“喬兮水,你聾了?”
原主名叫喬兮水。是書中主角的師弟,也是反派的師弟。
尹與水驚醒過來,忙低下頭去不敢看他,垂首道:“沒有。”
“你低頭幹什麽?擡頭,我有那麽吓人嗎?”
喬兮水不敢動,依舊低着頭,聲音也被房間裏的煙霧染上幾分沙啞,艱難啞聲的誠懇答道:“……不敢。”
他這一句不敢,與原主性格差了十萬八千裏。
因着這一句喬兮水怕是死都不會說出口的“不敢”,安兮臣愣住了。
喬兮水戰戰兢兢,心裏在大聲罵人。
雖然在這本書裏,安兮臣只不過是反派中的一個,并不是幕後黑手,且在半路上就領了盒飯,但是論起種種事跡來,他一身瘋骨絕不輸最終boss。
欺師滅祖,将親師抽皮扒骨,把鮮血淋漓的皮晾肉幹似的晾在了山門石碑上。又掠奪昔日師妹,把她煮成骨湯,喂給了路邊野狗。把親師弟吊在火坑裏,燒的全身焦黑喉嚨無法作聲也留他不死,日日飽受灼燒折磨數年。
諸如此類豐功偉績,簡直數不勝數。而最後那位師弟,正是此身原主喬兮水。
尹與水頭疼。
喬兮水生性清正剛烈,脾氣暴躁且不願服輸,讓他服軟簡直是天方夜譚。安兮臣認識喬兮水到現在沒有十年也有八年,幾乎天天被他指着鼻子罵,被罵的理由千奇百怪,一句好話沒說過,就是看他不順眼。
所以就算同門袍澤多年,這還真是第一次從他嘴裏聽見“不敢”二字。
安兮臣愣了半晌,突然啞聲笑了。
他俯下身去,拽着喬兮水的頭發,把他從地上揪了起來。
喬兮水倒吸一口涼氣,心裏罵人罵的更狠。他下意識伸出雙手,抓住安兮臣拽着他的一只手,用力得指甲摳進了皮肉中。但安兮臣不疼不癢,甚至臉上笑意更加扭曲。
喬兮水不禁問候了一下他不知是否健在的母親,想放點狠話,但他本人性格和原主差的十萬八千裏,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一個屁都沒放出來。
安兮臣突然将口中一口煙噴到他臉上。
喬兮水本人是不拒煙酒的。但奈何這具身子對煙酒極為抗拒,當那煙霧噴到臉上之時,他仿佛被什麽東西攥緊了心髒一般難受到窒息。喉間火燒似的灼痛,他咳了幾口,無用不提,反倒更難受了。
安兮臣似乎頗為享受他被嗆着的難受樣子:“繼續之前的話題。你說我瘋子……瘋子如何?”
喬兮水只顧得上咳嗽,咳得眼睛發紅。
安兮臣很有反派素養的接着說:“我倒覺得沒什麽兩樣。清風門尚在的時候,你狗嘴裏就吐不出象牙來。從前是罵我,今日也是罵我。你說說看,我有多瘋?”
喬兮水:“……”
他瞪着被煙霧刺得發紅的雙眼,滿眼水霧,眼淚順着臉頰落。想說些什麽,但仍舊咳個不停,連個字都蹦不出來。
這混蛋故意的!!
他知道會嗆得說不出話!!
惡劣,太惡劣了!人神共憤,男默女淚!
安兮臣當然是故意的,他又沙啞着聲音笑了一聲,問:“怎麽啦,怎麽不說話?”
“你不是很能說嗎?你說要給那混賬報仇?”
“看看自己幾斤幾兩,憑你也想碰着我?憑你那把小刀也想殺我?清風門上下弟子無數,哪個不比你修為高,哪個不是死在我劍下?”
喬兮水耳邊耳鳴聲震耳發聩嗡嗡作響,突然有點聽不清他說什麽了。
這具身子實在是該死的弱,連點煙味都聞不得。咳了一會兒就已經有些昏昏沉沉起來,頭昏腦漲眼冒金星,胸腔中像有一團火在灼燒。
太難受了,為什麽一上來就玩這麽大。
喬兮水咬牙切齒,默默在心裏記下了這仇——這系統絕對不是什麽好東西。
幸虧他大概知道安兮臣軟處是什麽。他咬了咬牙,心一橫,故作顫抖無力的樣子,連抓着安兮臣手腕的雙手都故意脫力了幾分,眯起雙眼,咬着嘴唇,沙啞地顫聲喚道:“師兄……”
安兮臣眼中翻湧的悲涼戾氣忽的僵住,仿佛被沒來由的數九寒風凍結成了冰霜。
而後,他像是觸了電一般猛地撤回手。喬兮水重新跪趴在地上,咳嗽了半天,像是要把五髒六腑扭作一團一起咳出來。
安兮臣此人雖瘋,但在死前曾說過,自己一生貪戀溫情,可惜沒幾個人給。
作者也曾劇透,他瘋也不是他願意的,他有苦衷。
但哪個瘋子樂意瘋?誰還不是有點苦衷。評論區自然是沒多少人願意買這朵黑蓮的賬,紛紛不接受洗白。到底是什麽苦衷,尹與水沒等着,就一命嗚呼了。
現在還要當個園丁面對面澆灌這朵黑蓮花,争取早日培養成一朵出水白蓮。
喬兮水伏在地上邊咳邊想,真難受啊。
下一秒,忽的周圍甜膩得發齁的花煙霧都消失不見,有清風載着真正的花香味而來。
喬兮水堵在胸口的窒息感漸漸消散了,但仍舊心驚膽戰。戰戰兢兢的僵着脖子擡起頭來一看,安兮臣坐在一塊石頭上,手上煙管還縷縷冒着青煙,但沒等飄散,就消失在了夜風之中。
安兮臣臉色有些難看,他一言難盡的看着喬兮水,道:“你遭奪舍了?”
喬兮水一陣無言。某種意義上來講,他還真是奪舍上身的。
喬兮水立刻輕咳兩聲壓下喉間不适,啞着聲音道:“師兄,人都是會變的……”
“誰變了你都不會變的。”
喬兮水:“……”
“我叛出師門一年有餘。一年裏你每每見到我,別說師兄了,叫我都不想叫,上來就要先把我祖宗十八代問候一遍,罵的唾沫橫飛文采飛揚。怎麽今日見到我,就願意叫聲師兄了?你是吃錯藥了,還是吃錯飯了?”
喬兮水:“…………”
安兮臣說話的時候在笑,目光一直在天上飄。說完這些才将視線放到喬兮水身上,他兩道視線仿佛兩把寒刃直勾勾的射過來。
他臉上帶着和煦如春風的笑,喬兮水卻無端感到了一陣惡寒,不禁打了個哆嗦。
安兮臣噙着笑盯了他好半天。喬兮水被看得心驚膽戰,生怕他下一秒就拔劍出來把自己捅個透心涼——安兮臣絕對幹得出來。
喬兮水頂着他能活活将人分割成數塊的寒冷目光,哆哆嗦嗦的道:“師兄,不要這樣,俗話說得好,夫妻……不是,同門一場不容易,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安兮臣:“……”
他沒說話,但目光閃動,這話應該是捅到了他心窩裏。
喬兮水硬着頭皮接着在與原主性格背道而馳的路上滿嘴跑火車,越跑越遠,一騎絕塵:“師兄啊,還有俗話說得好,人間自有真情在,不可能大家都讨厭你是不是,你看我,我最近想了想,發現其實你這個人挺好的……”
安兮臣沉默。不知是不是錯覺,喬兮水總感覺他臉上的笑意有點僵硬。
“師兄,我覺得吧……”喬兮水咬了咬牙,道,“我覺得你是個好人。”
安兮臣雙肩一顫,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