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終章 命中注定(中)
随後的一段時間裏,杭崇文有事沒有就會把杭尚德召進宮中小坐,兩人二十多年沒見面,自是有許多話要講。杭明武還有公務在身,天天帶着茂春四處奔波,忙的不可開交。而方中元則是一頭紮進了戲園子,成天泡在裏面不出來,逍遙快活的很,愣是跟那入了水的魚一般。這小子還不滿足于聽戲,最近這兩天跟着戲園子裏的名角學上唱戲了。杭尚德和杭明武也chong着他,由着他去,只是在每日傍晚去戲園子接他回府吃飯。
沒幾日,京城中就傳起了逸聞,說是萬年鐵樹終開花,信王爺可算找到了意中人。街頭小話傳的惟妙惟肖,說信王爺的意中人長的跟天仙似的,把信王迷得五迷三道的。這位意中人酷愛聽戲,信王為了與他相會,從來不進聲色場所不聽戲曲的戎馬王爺天天往戲園子跑,很是殷勤。民間小話真假不定,但是這肯定不是空穴來風之事。朝中有那麽幾個好事者想要一探究竟,這不,這一日,國舅爺拽着幾個同僚就去了杭明武這幾日常去的戲園,誓要探出個究竟。
國舅爺是個文人,但陪他一同前來的可都是戰功顯赫的将軍。這倆人也不是什麽外人,一個是草莽将軍任江流,另一個則是方家三爺,當朝禁衛軍統領,方義。
杭明武看着這三位爺,嘴角直抽抽,很想一巴掌甩在國舅那張嬉笑不停的臉上。這種陣營絕對是故意的吧!方中元你那天神神秘秘的跟皇嫂說的原來就是這事嗎!
“明武,你那小情兒呢,叫出來我們看看。”方義一邊說着,一邊左顧右盼,好像這樣就能發現杭明武的心上人一樣。說來也奇怪,這方家的三兄弟雖說都是武将,征戰沙場武功高強,但性格卻迥然不同。老大方信為人正直忠厚,老二方忠脾氣急躁,老三方義卻是個花花公子的性子,只要不在工作,那基本上跟個纨绔沒啥兩樣。
“你閉嘴吧!”杭明武很是頭疼的默默額角,當真不知道拿着三位爺怎麽辦。他們平常關系都很不錯,随意調侃那也是常有的事,只是此時此刻絕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他可記得這任江流是杭尚德的姘頭,現在杭尚德在後臺陪着方中元,待會兩人撞上了,那這戲園子還不得變成修羅場啊。
要知道,任江流的脾氣可是比方忠還不如。這人發起火來,能生生把一個大老爺們吓尿褲子。
大哥,你自求多福吧。
“怎的,這麽寶貝着,讓我們見見都不行?”任江流眼一瞪,粗聲粗氣的說道,“難不成還怕我們把他吓着!”
“倒是不會吓着他。”杭明武搖着頭,嘆道,“我是怕吓着你們。”
“小子,你這話說的我們可不願意聽了!”武将之間不太講究身份地位的,幾人又多少有點姻親關系,因此說起話來也是沒大沒小的。方義聽着杭明武這話當即不樂意了,戳着他的肩膀嚷嚷着,“哥幾個還能讓個男人吓着!難不成你那心頭好是個妖怪不成!”
杭明武忍不住伸手搓揉眉心,搖着頭就是不說話。知曉內情的國舅爺站在一旁搖着扇子笑眯眯的看着幾人胡鬧,不言不語,深藏功與名。
“你這小子到底藏着什麽幺蛾子,別擱那搖頭了,腦袋都快要晃下來了!麻利兒的把你那口子叫出來讓哥幾個幫你相看相看!”任江流很是不耐,皺着眉頭四處打量,眼睛裏是滿滿的嫌棄。他向來不喜歡這種聲色場所,總覺得這種地方脂粉氣太重,流裏流氣的不是他這等正直的武将應當去的地方。這不,來了還沒到一盞茶的時間,這位爺就快待不住了。
“這京城地界竟也有這等粗鄙無禮之人,小子今日當真是開了眼界了。”
任江流出身草莽,為人粗狂不拘小節,說話的時候從不知降低音量,即便是在朝堂上也是如此,更不要提這小小的戲園子了。京城人早就習慣了這位爺的粗犷作風,沒人會揪着這點事兒不放。但這京城中總有外來客,這不,還真就有人有這個膽子揪着這點小毛病,跟這位将軍叫起了板。
杭明武一聽這個聲音,當即翻了個白眼,心想着方中元這臭小子還真是什麽都敢幹,老虎的胡子都敢捋,這是從杭尚德那裏借了幾個膽吧。
不明真相的幾人順着聲音的來源看去,只見有三人從後臺魚貫而出。頭裏走着的是戲園子的班主,長相俊朗,此人平時清高的很,這會子卻是一副低三下四的模樣,很是謙卑的将身後的兩人引到人前。跟在他身後出來的是一個風姿翩翩的少年。此人身着玉色錦衣,腰配玄色玉石,手持一把折扇,頭戴青色抹額,面目俊秀,劍眉星眸,長衫玉立,真是一個俊俏非凡的公子哥。
這人也不是別人,就是這日泡在戲園子不出來的方中元。脫去了山村的粗布麻衣,換上绫羅錦緞的少年人當真有幾分大家公子哥的風采,一行一動之間儒雅非凡,絲毫不像是從沒見過世面的山村小土包子。
緊跟在他身後的那名中年男子也格外的引人注目。如果說方中元是風度翩翩的少年公子,這人便是儒雅深沉的文人墨客。這人面帶淺笑,氣度不凡,行走間盡顯文人風采,儒雅中又帶着一點江湖人的灑脫與逍遙。這三人同時間從後臺走出,高下盡顯。班主也是個風姿綽約之人,俊朗的容貌清高的姿态一直是他受人追捧的依仗,可當他站在這兩個人身邊時,本來備受贊許的容貌頓時被襯得黯然失色。這位班主美則美矣,卻太過呆板,身上的清高之氣多半是裝出來的,并不自然。而反觀這舅甥倆,兩人是實打實的氣質非凡,再加上容貌俊俏,自是旁人無法相比的。
園中閑人還有心思比較三人的氣度容貌,這邊幾位爺的腦子裏早就開起了煙花。國舅爺還好,人家早先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也見過杭尚德一面,因此此時并不激動也沒有失态,只是饒有興致盯着方中元看。而另一邊,方義瞪着眼張着嘴,以一副下巴都快掉下來的樣子緊盯着杭尚德不放,那副模樣跟方忠倒是如出一轍。而在他身旁的任江流此時已經接近石化了,他的目光釘死在杭尚德的身上,到沒有做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他的眼中更多的是劫後餘生的慶幸,是失而複得的喜悅。
杭尚德仍是一副雲淡風輕言笑晏晏的模樣,方義和任江流此時此刻還沒從震驚中恢複過來。園中閑雜人等早就識時務的退下了,此時戲園子的大堂中就只有他們幾個人。沒人說話也沒人行動,場面一時尴尬而凝重。
“你們要對視到什麽時候!”開口打破沉默的是方中元,他受不了這樣的氛圍,自然要想辦法做些什麽。他站在杭尚德身旁,很清楚自家舅舅并不像他表現的那樣淡定。一貫雲淡風輕的柳江先生此時雖說面帶微笑紋絲不動,但仔細觀察還是可以發現這人掩藏在闊袖下的手在不停的輕顫。
二十多年來心靜如死水一般的杭尚德很激動,得到這個認知的方中元心下了然。少年早早的做好了功課,自然知道對面幾人中哪個是舅舅曾經的愛人。他瞅準了時機,一句話打破了寧靜,也喚回了幾人的思緒。而這時,還沒等幾人開口說些什麽,少年伸手向身旁一扯,一個用力把毫無防備的杭尚德推了出去,直接把人推到了任江流的身上。任江流雖說腦子沒轉過彎來,但下意識的伸手圈住了被推過來的杭尚德。他擡眼看向突然使壞的方中元,眼中的盡是疑惑。
“戲園子不是談事情的地方。你倆出門左轉,或者去将軍府或者去信王府,總之找個地方好好的仔細的談談。別擱着杵着跟兩塊石頭似的。談的時候也都克制着點,別打起來。我知道任将軍這些年不容易,但我舅舅也是有苦衷的。你倆切記不要動氣,能和好當然皆大歡喜。要知道我們哥幾個可是盼着趕緊把他嫁出去,省得他整天清心寡欲跟個和尚似的。”方中元無視了杭尚德的怒火,幹幹脆脆的一段話就把自己舅舅給賣了。
任江流這時候可算是回過神來了。他也不說話,扯着杭尚德的胳膊就跑,風風火火的。
“臭小子你給我等着!”杭尚德被任江流拖扯着往外走,嘴上還不忘恐吓不聽話的方中元。他這人整天仙氣飄飄的,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模樣,結果這樣一折騰,身上好歹有了些人氣,看着也更顯年輕了。
“诶!你這莽漢!你放開我……”轉眼間,兩人便消失在衆人視線中。
“我等着呢。”方中元犯了個白眼,顯然對杭尚德的威脅不以為意,“都五十多歲的人了怎麽一個兩個都這麽別扭呢,早這樣多好。”
“這……這……”方義到現在腦子都是懵的。他看了看笑眯眯的國舅爺,面無表情的杭明武,又盯着方中元看了半晌,最終将視線落在方中元腰間挂着的那塊玉佩上。之前杭尚德那一段已經被他扔到腦後了,現在他的思緒全然被這塊代表方氏一族族長之位的玉佩占領。這人看看玉佩又看看方中元,就這麽上看下看了半天,終是抖抖嘴唇,沒擠出半個字。
“這樣見面着實有些突然,還請您見諒。”方中元規規矩矩的向方信行了一禮,說道,“小子方中元。”
“你姓方?你這塊玉佩是……”方義上下打量方中元,腦中思緒流轉,終于想起來這個少年長得像誰了,“你父親是誰?”
“家父方信。”
此話一出,再加上有杭明武在一旁作證,方義很快就接受了方中元的身份。叔侄倆還有不少事情要談,急匆匆的離開了戲園。
“眼光不錯。”幾人走後,國舅爺搖晃着折扇說道,“最起碼長得不錯。沒想到你小子還真玩得開啊,一上來就弄了個舅甥,當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滾蛋!”杭明武頭疼的揉揉額角,罵道。
方中元此番進京主要是為了交還方家族長玉牌,他雖是長房嫡子,但奈何常年不在京中,實在擔不起這族長之位。此事了結之後,方中元又過上了米蟲一般的生活。沒有繁重的農事和家務,少年整天撒了歡的在京城中游蕩。他大多數時間是泡在戲園子裏的,再有就是進宮陪陪太子爺,或是去方府代替父母兄長盡孝。方信兄弟的母親如今還在世,老太太八十多歲了眼明心亮,身體硬朗。方信去世前一直悔恨于沒能在老人家身旁盡孝,如今方中元到了京城,自是要替父親替兄長盡一番孝心。
冬雪初落時,杭尚德動身離開了京城。他過慣了閑雲野鶴的日子,不願意在京城逗留太久。杭崇文知曉自己這位兄長的性子,只能無奈放行,臨別前還千叮咛萬囑咐,讓他務必記得書信來往,別斷了音訊。
方中元并沒有跟着一起離開。方老太太想讓小孫子陪着一起過個年,方中元不能不答應。所幸杭尚德這一路也不會是孤單一人,少年還是很放心的。
說起來,任江流确實不負莽漢之稱。這人在同杭尚德和好的第二天便上了辭官的折子,折子上明晃晃的一句話,直接就說他怕媳婦跑了要陪着媳婦回老家。杭崇文看着這份折子氣的是七竅生煙卻又哭笑不得,只能忍着心酸在折子上批上兩個字,允了。
這也正趕着朝中人才濟濟,年輕有為的文臣武将數不勝數,不然的話,他還真不敢放人。
這年冬天,京城大雪紛飛,是難有的寒冬。但這個冬日又是杭明武這些年來過得最溫暖的一個冬天。朝中四方太平,家中愛人相伴,沒有什麽能比這更美好的了。
只可惜,相聚時短,離別難為。轉眼間,又是新的一年。
過了二月二,草長莺飛。方中元在這一日終于決定打馬回鄉。他本在上元節之後便想離京,奈何方老太太不願,杭明武也不舍,一日拖一日,便拖到了這個時候。方忠父子在青山村過了一個年,因着外派時間太久,他必須回朝複命,方家的三位兄長也要回幫中主持大局,不能再在青山村逗留。年後,西夏方面又是蠢蠢欲動,杭崇文決定将再派将士常駐青山村,以防西夏人的異動。這樣一來二去的,村中除了閑雲野鶴的杭尚德,再沒有人能主持大事了。
作為青山村的村長,方中元這時候必須要回去了。
縱使不舍,杭明武也無法阻止少年回鄉。他們都明白,即便兩情相悅,兩人也不見得能長相厮守。他們各自有各自的責任,誰都不能放下肩上的重擔。能有這幾月的相處已是難得,他們誰都不敢奢求太多。
杭明武送了一裏又一裏,就是不願意離去。冬雪初融,官道上泥濘一片,兩人騎馬慢行,沉默不語。
“你回去吧。”眼看要出了京郊,少年停步下馬,輕聲說道“我今晚要敢帶宋城的驿站,再不走,恐怕要露宿郊外了。”
“中元。”杭明武跳下馬背,看着少年,眼中神情複雜。在感情方面,他沒有方中元幹脆,明知此刻當果斷幹脆些方能少些痛苦,可他仍是忍不住再三挽留,迢迢相送。
“你我終将一別,再這樣蹉跎下去也沒什麽意思。”少年的态度果斷而堅決,他并非無情,只是不想讓兩人徒增傷感。“你回吧。我該走了。”
“當真不能留下嗎?”杭明武再一次挽留道,這句話他這些天說了不知多少回,只是每一次的得到的都是少年的婉拒之辭。他深知這一次的挽留也不會有結果,但他還是忍不住想要再試一次。
“杭明武。”少年擡頭看着面前的男人,眼眸深處隐藏着不舍,“青山村是我的責任,除非西夏國滅亡,否則我終身都不會離開那裏。從我在方家軍諸位犧牲将領面前發誓的那一刻開始,我就跟那裏緊緊的綁在一起。我無法離開村子太久,就好像你必須留在朝堂留在戰場。你有你的職責,我有我的使命,我們誰都無法放棄不是嗎。”
“你哥哥呢!為什麽不讓他們來承擔呢!你還年輕,他們就這麽放任你蹉跎在那個村子裏嗎!”杭明武有些失控了,他上前一步緊緊摟住少年,口中呼喊着,心中滿是不情願。他已過而立之年,但便對感情二字仍舊蠢笨的像個毛頭小子,他在心中唾棄自己的優柔寡斷,但卻不自覺的說出這些言語。人在感情面前總是不理智的,像方中元這樣越傷感越冷靜的人,總是少的。
“人各有命。”少年雙手環住男人的後背,輕聲說道,“方家男兒各有事業。留守青山村就是我的事業。這是天注定,改不了的。”
杭明武長舒一口氣,沒再說話。他到底是個理智的成年人,很快的處理好了自己的情緒。話說到這一步,已沒有在解釋的必要。兩人心中一清二楚,此時的糾纏不過是臨別前的最後溫存。分別終将在兩人見上演,畢竟誰都舍不了,誰也放不下。
唇齒交融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情。這個吻不帶情_欲,無顯溫存,只帶着濃濃的不舍與愛意。一吻結束,兩人平靜如初。少年臉如桃色,星眸含水,端是一番明豔之色。
“希望再見之日不會太過遙遠。”方中元橫跨上馬,淺笑着說。
“一定。”
少年催馬離去,只留一段翻卷而起的煙塵。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雙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