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治世浮華(8)
徐蟄不在,李元吉霸占了他的房間,還有屋裏的軟榻,就連伺候他的宮人,此時也守在李元吉身後,任他挑剔使喚。
太子沒回來吃飯,因為昨日徐蟄的話,沒人敢怠慢他,吃的飯還是以前的形制與往日并無不同。
李元吉挑出幾塊肉來喂貓,小野貓流浪了很久,吃起來狼吞虎咽,李元吉瞧着,食欲也被勾起來了。
就在李元吉和貓興致盎然時,有太監來報,“稱心公子,道士秦英求見,您看這……”
道士?難道是想把他這孤魂野鬼給抓回地府?
李元吉沒有稱心的記憶,不知道秦英是何許人,放下筷子,給了太監一個眼神,通報的小太監果然誤會了,說起秦英的事情來。
秦英是西京西華觀道士,和聖觀道士韋靈符還有已經還俗的道士朱靈感,深受太子寵信。經常用章符作醮來設表祭拜,并且發出赦令來號令東宮,還給李承乾出了很多主意。
李承乾晚上和稱心一起睡覺,白天就跟太監們玩,再通過道士來下達命令,所以太子太傅、左庶子等人才看他這麽不順眼,覺得他身邊的小人太多了。
秦英在外面等待,面上一派雲淡風輕,實則忐忑至極。
本朝有個叫陳法琳的和尚,年少的時候出家了,交游廣闊,博覽群書,隋朝的時候在研究道家經典,後來轉去了佛家。有個叫劉進喜的不信佛,寫了好幾本書說佛教都是瞎扯淡,陳法琳就寫了本《辯正論》來反駁。
後來李世民奉道教李耳為祖先,弘揚道家學說,秦英就說陳法琳的《辯正論》“謗讪皇宗”,李世民一開始判的陳法琳死刑,後來覺得處罰太重,又改成了流放,陳法琳在流放的路上去世了。
這是最近幾天發生的事情。
德高望重的陳法琳死了,不少人反應過來秦英是個小人,不少大臣都上奏彈劾他。
秦英很慌,又聽說皇帝派人賜死稱心,很擔心稱心死了,下一個就是自己。
結果稱心被太子力保,不止活的好好的,還有了超出以往的殊榮。他松了一口氣,然後才發現,太子似乎把他忘在了腦後,好幾天沒傳召過他了。
秦英只是個道士,獲取朝堂上的信息有延遲,實在不清楚現在是個什麽情況。他是特地趁着太子不在,找稱心打聽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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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形勢實在不好,那只能快點溜走,好保全一條小命了。
東宮太監們知道的東西不多,李元吉分析出來厲害關系,決定見一見秦英。反正不會被他收魂,說不準還能幫上大兄的忙呢。
李元吉道:“讓他進來吧。”
傳話的小太監戰戰兢兢,心道奇了怪了,稱心公子什麽時候有這麽強的氣場?也就比太子殿下稍遜一籌,一點都不像先前溫柔腼腆的樂童。
秦英被引着進來,見到李元吉後笑了起來,“看來你過的還不錯。”
李元吉也笑,“多虧太子殿下關愛有加,稱心方能茍活,與道長相見。”
魏征是很理智很清醒的一個人,但是他最近被李世民整的有點懵。
先是被叫過去懷念了老半天息王,接着發現李世民一夜之間變了很多,連他這種經常相處的臣子都有點看不清。這時候他還能告訴自己,李世民是被長子氣着了。
魏征也有兒子,要是他兒子二十來歲還行事不羁,早就家法處置了。李世民的兒子是太子,教育起來确實麻煩,這個年紀打不得罵不得,怎麽教都是個錯。
緊接着李承乾就在朝堂上發出不想當太子的言論,魏征順着李世民的心思來,暫時糊弄過去了。
他早有預料,這般老臣還要被叫到跟前開會,這次李世民沒法再以慈父之心對待太子,總得派人去管束他。在收到通知說陛下有請之後,魏征很快就趕到了太極殿。
陛下還有閑心回太極殿,真稀奇。
魏征進殿,看到和諧相處的父子兩個,怎麽看都覺得不對勁。
為什麽太子會在這裏?為什麽其他臣子不在?為什麽只叫了他一個人過來?
他給兩個人行了禮,李世民沒有說話,李承乾微笑着說:“坐吧。”
魏征更加摸不着頭腦。
然後伺候在李世民身邊的太監田琮進來了,“章太醫已經在側殿,随時等待傳召。”
魏征還是沒弄明白這兩個人的意思,不過陛下和太子身體都不太好,傳喚太醫來,難道是這兩位中的一位身上出了大問題?
魏征表情嚴肅,等着李世民主動告知。
徐蟄輕聲說,“一別多年,您身體可還好?”
什麽多年?
魏征更懵了,還有點害怕李世民把自己派去教太子,趕緊回道,“多謝太子關心,老臣身上大病沒有,小病倒是不斷,人上了歲數,總歸不如從前。”
徐蟄還是不太放心,畢竟魏征三年後就病死了。
他對李世民道,“還是陛下來說吧。”
李世民想的更多一點。
魏征現在是他的臣子,自然更相信他的話。兄長确實不好開口,搞不好還會讓魏征左右為難。而且他是天子,君無戲言,由他來吐露實情,更可信些,“玄成。這件事情确實匪夷所思,朕将要說的話,句句屬實,并非戲弄你。也請你盡量平靜。”
原來外面的太醫是給他準備的……
魏征有了不祥的預感,李世民越是小心叮囑他,他就越慌。
魏征催促他,“您請說。”
“前日承乾與宮人作樂,朕派了人去東宮,太子輕慢傳話的太監,還護着一個樂人,說是要見朕,朕便去了。”
魏征點了點頭,他現在也看出來了,問題在太子那裏,就是不知道太子那天究竟跟陛下說了什麽。
李世民道,“太子他……雖說子不語,怪力亂神,可事情發生了,總不能當做往常來看。”
“您的意思是……”
“太子一覺醒來,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魏征表情變了,這事兒無論真假,都不是小事。
如果是真的,他能擔得起太子的職責嗎?會治理國家嗎?李承乾最近是做事出格,可是前幾年他暫理朝政,把國家治理地井井有條。
如果是假的,要麽太子有不臣之心,要麽太子真的病了,哪一種都不能繼續做這個儲君。
徐蟄在此時接話,“昔日您在東宮當值,孤自以為對先生畢恭畢敬,如今看來,先生在二弟這裏,才是真的如魚得水。”
縱然魏征有千般心思,也猜不到太子承乾變成了舊主!
太子是陛下的兒子,李世民對他有多上心,所有人都看在眼裏。他能這麽說,肯定是真的。再想起昨天陛下找他聊了好久李建成,魏征哪裏還不清楚?
這番話如驚雷一般,叫魏征呆住了,他怔怔地看向徐蟄,徐蟄關切道:“您沒事吧?”
李世民當機立斷:“讓章太醫過來。”
徐蟄給魏征倒了杯水,怕把魏征吓壞,聲音放得又輕又柔,“孤自己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麽,只是進了玄武門後不久便失去意識,混混沌沌不知身在何處,等睜開眼睛,便在東宮,太監宮女依然喊孤太子,費了些功夫才弄明白,原來孤到了承乾的身體裏。”
“真的是您……”魏征沒有心思喝他倒的水,放下杯子便跪了下來,“臣有負殿下所望,愧對殿下賞識之恩。”
這個朝代不像後世動不動就跪,跪拜禮周朝就有,一般在祭祀和特別嚴肅的場合使用,魏征的作為已經說明他的态度。徐蟄連忙扶他,“您快請起,往事早已煙消雲散,況且您依然在為大唐江山盡心竭力,孤該感激才是,當不得如此大禮。”
魏征順勢被他扶起,坐回椅子上,心情還沒有平複,眼中的精明早已被茫然代替,太醫過來都下了一跳,以為他突發疾病,趕緊為他診治,診完脈發現只是受了驚,開了一些安神的藥和補藥就走了。
魏征沒李世民那麽快平複心情,他整個人都是木的,為了避免說錯話,趕緊告退,匆匆離開太極殿。
李世民也知道魏征在貞觀十七年病逝,還問了一下章太醫,魏征的身體怎麽樣,章太醫含糊帶過,李世民就知道,人老了總有一死,哪怕他是皇帝,有些事情也不是說改就能改的。
徐蟄道:“看來再過幾日,才能等到魏征拿出主意了。”
李世民并不意外,“他心裏有數,不會誤了大事。”
徐蟄:“今日見到魏征的反應,孤才發覺,有件事情不太對勁。”
李世民猜到他要說什麽,沒有說話。
“當日孤在你這裏表露身份,你雖驚訝,卻沒有太多猜忌。”徐蟄笑了一下,“當了十五年皇帝,真能叫人沉穩至此?”
李世民跟着笑了笑,還是沒說話。
徐蟄站起身來,這回他沒忘自己腿不行,穩穩當當地站好,“今日已無事,孤回去了。”
徐蟄坐在肩輿上,腦袋放空後就覺得很困。
回去之後得補個覺,早上起太早了。
很快到了東宮,李元吉在外面迎接他,他身上沾了貓毛,那只醜醜的貓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徐蟄下來,打趣他,“又和貓打架了?”
“哪有。”李元吉說,“它太調皮了,我受不了,叫人抱下去了。殿下怎麽只問貓,都不問問我?”
徐蟄跟他慢慢走,在外人看來很親昵,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其中的分寸。
“有人怠慢你?”
“這倒沒有,您只去了太極殿半天,就算想怠慢我,也沒那個膽子。”李元吉說,“這半天有不少人來找我打聽您的事情,大部分都是宮裏的太監宮女,還有一個叫秦英的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