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帶衣蹀躞(8)
悲痛持續的時間是短暫的,對人生留下的影響卻十分深遠。蕭遠山的餘生只剩下仇恨,籌謀了三十多年,至今未能解開心結。
蕭遠山早已死在了雁門關,連同他的妻兒一起,如今活着的不過一具行屍走肉,就連蕭峰也無法喚起他對生活的熱情。
徐蟄突然邀請他一起回大遼,蕭遠山空洞的心裏多了一絲別的東西,他有些無措,“您……可世人皆知蕭遠山已經身死……”
“這又如何?你兒子都可以回遼國,你為什麽不行?”徐蟄滿不在乎說完,忽然眯了下眼睛,“該不會你在宋國呆的時日太久,已經不把自己當做契丹人了?”
“我從未這樣想過。”
“那就好。就這麽說定了,等事情結束,我們一起回大遼。”徐蟄說,“你躲在藏經閣裏做什麽?”
蕭遠山道:“我意欲學習少林寺武功。昨日遇到的另一人名為慕容博,乃是姑蘇慕容複的父親。他詐死多年,一樣躲在暗處偷學易筋經。”
慕容博的武功和蕭遠山不相上下,徐蟄已經見識了他兩個人的厲害,想來蕭遠山留在這裏,也有被慕容博制約的意思。
徐蟄點了點頭,“寺裏那個特別醜的小和尚是什麽來歷?”
徐蟄問蕭遠山算是問對人了,因為虛竹就是被他抱到少林寺的。害死妻子的帶頭大哥,竟然是江湖中聲名遠揚的玄慈大師。那時的蕭遠山武功沒這麽好,身為契丹人也無法為自己讨回公道,只能暫且蟄伏。他一直盯着玄慈,想找到他的弱點,沒想到還真被他抓到了。
玄慈和尚與葉二娘有私情,還生下了一個孩子,那個孩子就是虛竹。蕭遠山為了報複玄慈,将孩子抱走送到了少林寺,葉二娘因此精神錯亂,喜歡拐帶別人的孩子,虛竹養在親身父親眼前,卻沒有被父親認出,還因為醜陋的樣貌受到欺淩。
徐蟄聽蕭遠山講完,沒有評價他的作為,只是問:“你認為虛竹性情如何?如果把他送到趙佶身邊,能否受我掌控?”
“恐怕不行。”蕭遠山閑的無聊時,就喜歡觀察少林寺的僧人,虛竹是玄慈的兒子,一樣備受關注,多少了解虛竹的脾氣,“他木讷老實,也很固執。送他入宮容易,在陰謀詭計中勝出卻難。”
徐蟄點了點頭,依然沒有表明自己的态度。
“我要回去了,你是否與我一起?”
蕭遠山搖了搖頭,“我現在不宜在人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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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蟄沒有強求,潇灑與他道別踏上下山的路。
忽然他聽到蕭遠山說了句漢話:“……多謝你。”
徐蟄回頭,裝作沒聽清,“你說什麽?”
“請保重。”蕭遠山十分自然地切換成契丹話,“等你做完事情,無論我的答案如何,都會見你一面。”
徐蟄擺擺手,“不必,要是不想回去,你最好別出現在我的面前。”
“伽藍此舉實在危險。他可有說過要去見誰?何時才能回來?”
聽陳翻譯講完,蕭峰自然知道徐蟄是為自己好,才拿出了這樣的說辭。他的身份剛暴露時,承受了太多排擠和鄙視,感激之餘難免擔心。
蕭伽藍是個沖動少年,萬一做出什麽不理智的事情,怕是要被人聯合對付。即便一時可以逃脫,日後的麻煩也會源源不斷。
陳翻譯說,“大人不曾說過。”
阿紫道:“要我看啊,蕭伽藍這次做的還不錯,可惜我不在,沒能看到臭和尚們被騙的團團轉。要是以後他們知道蕭伽藍就是契丹人,那反應可真精彩。”
只要蕭伽藍幫她姐夫,他們就是好朋友!
“姐夫你也不用擔心,他心機這麽深,肯定不會将自己置于險地的。”
“你說的有道理。”徐蟄夜探藏經閣還被和尚們當場抓住,已經是險之又險,後來還用契丹和宋這樣敏感的話題,更是驚險。但阿紫好心寬解他,怎能不識好意?
就在阿紫激動,蕭峰擔憂的時候,徐蟄回來了。
他看了一眼二人的表情,就知道陳翻譯已經講完了昨晚的經歷,“不必謝我,你的确很讨人厭,但是再讨人煩,也是我大遼的子民,哪裏輪得到他人欺負?”
陳翻譯趕緊複述。
蕭峰哭笑不得,還有些受寵若驚。
“我姐夫怎麽就讨人厭了?”阿紫卻是對他的話不滿,“我姐夫忠肝義膽,俠義無雙,我看你就是仗着他脾氣好才屢次挑釁,若是換做他人,早就拔下了你的舌頭!”
不等陳翻譯說話,徐蟄就用契丹話罵她,“蕭峰已經夠讨人厭,你這個小丫頭比他還讨厭,要不是我不欺負女人,早就叫人捆了你丢到馬廄裏,餓上幾日看你還有沒有力氣罵。”
唯一聽得懂二人話的陳翻譯覺得,這兩個人雖然語言不通,罵人的話竟然差不多能對上,也是稀奇。
阿紫和徐蟄又罵了起來,蕭峰無奈搖頭,默默離開房間,去下面要了壺茶水和一些吃食,等他們罵完就可以直接吃飯了。
陳翻譯也覺得自己很礙事,跟着蕭峰一起到樓下大堂裏做了會兒。
“有句話我本不該說,只是與蕭大俠相處了這些時日,陳某敬佩您的為人,實在想說一句。”
“陳先生請講。”
“我跟了公子兩年多,時日不太久,也不常與公子接觸,卻聽其他人說過公子的事情。”他接着茶杯遮掩,放輕聲音,“公子看似魯莽沖動,實則心思缜密,所作所為皆有深意,也請蕭大俠不要小看了公子。”
蕭峰琢磨了一下,參不透他的話,“蕭峰愚鈍,不明白陳先生的意思,能否請陳先生仔細講一講?”
“譬如這次公子借着你的身世博得少林寺僧人好感,脫身的方法千千萬萬,為何公子偏偏選這一種?”
徐蟄從來沒有掩飾過,他想把宋國朝堂攪亂的意思。他的目标明确,也沒有多餘的動作,而且在陳翻譯面前不曾遮掩,去藏經閣的理由說的明明白白,就是為了查看少林寺與朝廷是否有私交。
現在他拿出蕭峰的身世,大約也是想借着這次機會,讓宋人接受契丹人,他日遼軍南下,宋人的抵抗應該也不會很強烈。
“原來如此,蕭峰明白了。”蕭峰恍然大悟。
那天見到“打草谷”,徐蟄就很讨厭這種行為,想來也對民族偏見抱有不滿。蕭峰注意到徐蟄自從來到宋國,就沒有再剃過頭發,衣食住行也都入鄉随俗,想來是要改變發型,學漢話也很認真,對宋國不曾抱有偏見。
若是自己的經歷真的能幫到他,讓他改變一部分人的想法,或許遼宋可以更加平和,彼此都能把對方當做平等的人尊重,像打草谷這樣沒有必要的侵略也可以減少。
陳先生欣慰地看着他。
蕭峰道:“多謝先生提醒,蕭某敬你一杯。”
這時阿紫從樓上下來,“我為了姐夫才跟讨厭鬼吵架,你也不幫幫我,反倒在這裏偷閑。”
蕭峰微微一笑:“我口舌不利,比不得你們。吵贏了嗎?”
“那是自然。”阿紫說,“我們在大堂吃飯吧,這裏多好,寬敞亮堂,人多又熱鬧,不要陪着讨厭鬼在房裏吃,”
陳翻譯道,“看來公子不想下來,我去給他送些飯菜。”
陳翻譯拿着飯盒上樓,敲門進入後,就見徐蟄在窗邊沉思。
“大人。”
徐蟄回頭,“你是漢人還是契丹人?”
陳翻譯道:“我的祖父祖母都是漢人,父親也是漢人,卻從小生活在契丹,母親是契丹人。”
“你的父親肯定骁勇善戰。”
漢人在契丹的地位不怎麽好,除非才能或者武力特別高。遼國亟待學習宋國那一套,有才華的漢人都是人才,不可能沒有名氣。他沒有聽說過陳翻譯的父親,想來這個人要麽低調,要麽空有一身武力,才能從一衆契丹人裏搶到媳婦。
“家父如果能聽到大人的誇獎,一定很高興。”陳翻譯笑笑,把飯菜擺到桌上。
徐蟄沒再多說,沉默地吃完飯,陳翻譯收拾好把餐盒帶了下去。
他總覺得頂頭上司心機深沉,不說話的時候肯定是在憋着什麽主意,不敢多加招惹。
徐蟄不知道陳翻譯心裏在想什麽,照常看着窗外發呆。
他明明聽得懂漢話,剛才和阿紫吵架的時候,有好幾次都差點憋不住接她的話,全方位多角度的反駁。
徐蟄心想,他禿了,也變強了。
經過這次磨煉,以後的演技肯定更加高超,被世界意志排斥也會減小。
中午之後,一行人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徐蟄的的馬又胖了許多,連其餘三十個侍衛的馬也胖了不少。只是日日相見,每一天的變化都不大,不曾發覺。
今日蕭峰看到這些馬,突然意識到了不太對,“它們是不是胖了?”
徐蟄用漢話否定,“沒有。”
蕭峰看着他,猜他是真覺得沒有,還是剛學漢話搞錯了詞彙。
徐蟄說:“馬,瘦了。”
然後轉頭對旁邊的侍衛道:“多喂點。”
蕭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