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護犢子
雨下得愈發大了,甚至能聽見遠處的山澗中傳來的崖石崩塌的異響,扶疏一下站住腳,掉頭又往山上狂奔而去——
山裏真下大雨的時候,往上面跑卻是更安全,不然真碰見泥石流,小命就交代在這裏了。
雨下的太大,一道明一道暗的雨線交織成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合着凄厲的山風,抽的人掙不開眼睛,扶疏只管一路狂奔——饒是已經狼狽至極,還不忘護好懷裏的背篼——還要指着這些雲靈芝賣大價錢呢,萬不敢丢了的。
因被山雨迷了眼睛,等扶疏好容易跑到一個生滿竹子的較高的去處時,卻是完全辨不清東西南北了。
好在運氣還不算太壞,隐隐約約能看到被雨點抽的簌簌發抖的竹林裏竟突兀顯出一座二層的吊腳樓來。
這深山野嶺的,怎麽還會有人住?
若是那個獵人臨時建的落腳之處,又好像太講究了。
只是這時候了,好歹看模樣不像是盜匪的窩。當下也顧不得那麽多,先進去避避雨罷了,說不得,這雨要是一直不停下來,今兒個晚上也得住在這裏了。
即便想着房子裏應該不會有人,扶疏還是先敲了敲門,等了半晌無人應答,才推門而入。卻是一呆,實在是房間裏竟然意外的幹爽,倒是有些許灰塵,卻是沒一絲兒蜘蛛網之類的東西。
扶疏在裏面轉了一圈,心裏愈發欣喜,卻是一樓的廚房的角落裏還有些幹淨的稻米并油鹽等物,便是竈旁也有幹燥的柴火——真是回不去,不但不用淋雨,也不用擔心會餓肚子了。
當下先急急的燃着火,身上的衣服早濕透了,沾在身上黏黏噠噠的,扶疏把門拴好後先脫了外衣,就着火裏裏外外烤的幹爽了,換上後又把內衣也脫掉烤幹,裏外都舒服了,終于有了興趣跑到樓上看一下。
卻是相鄰着的兩間房子,每間房子裏都有一張床,上面還有幹淨的被褥,更新奇的是,房間的牆壁上還有一些混亂的塗鴉,仔細看了才分辨出來,畫的應該是兩個人,女子低着頭,應該是抱着個嬰兒的模樣。
小一點兒的房間裏圖畫則更多,無外乎是一些小雞小鴨并一個胖娃娃。
只是那畫畫的人明顯不擅丹青,雖畫的很用心,可人物畫的卻也忒走形了些,好在扶疏閑來無事,也看的津津有味,看的久了,竟是看出些門道來——這裏八成住過其樂融融的一家三口,而且瞧着,真是夫妻恩愛,和和美美……
看着看着不由有些羨慕——上一世的爹娘太恩愛了,娘親又身體病弱的緊,無形中就有些忽略了唯一的女兒,這一世的父母更好,根本就是形同陌路,這般夫妻融洽兼且疼惜孩兒的畫面委實少見的緊。
正自看得入神,一樓的門忽然發出咣的一聲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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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疏愣了下,以為是什麽大型野獸闖了進來,臉色一下變得雪白。
卻是等了半晌,下面再沒有一點兒聲音傳過來。
扶疏膽戰心驚的呆了一會兒,終于摸了根棍子乍着膽子蹑手蹑腳來至樓梯口處,小心翼翼的探出頭來,下一刻卻是長舒了一口氣——
卻是一個白袍男子,正斜斜的倚在閣門上,看那一身的水跡,應該也是來避雨的。
本以為動作已經夠輕了,哪知男子卻忽然擡起頭來,眼睛直直的瞧向扶疏藏身的方向:
“寧兒,是不是你?”
不知道是凍的還是怎地,男子聲音都是抖的。
扶疏吓了一跳,縮在樓梯後面大氣都不敢出。
“寧兒,是你,對不對?”男子眼睛發直,踉踉跄跄的沖向樓梯口,卻是剛走了兩步就又跌倒,卻仍擡着頭癡癡的瞧向樓梯,“是我,天麟,天麟啊!”
樓梯處卻仍是寂寂無聲。
男子頹然伏在地上,以手掩面,聲音狼狽而虛弱:
“寧兒,到底,是不是你?是的話,就帶我們的孩兒來,見一見我可好?你不知道,這麽多年了,我真的,想極了你們……你瞧,這間房子,和咱們原來住的一樣呢,你好歹,帶着孩兒,回來看一眼……”
又吃吃的笑了幾聲,卻是比哭泣還要難聽:“我又做夢了,對不對?”
頭咣的一聲撞在地上,便再無聲息。
這是,睡着了?
而且瞧男子的意思,這本是他的房子?
還有那般凄楚的話語,聽得扶疏心裏也是一陣陣的發酸——
怪道這裏這般幹淨,而又沒什麽人住過的樣子。原來是男子為心愛的妻兒所建,聽男子的意思,他的妻兒八成已經不在了,才會這般精心修葺卻又不敢多呆……
扶疏愣怔半晌,看那人仍是俯卧在地上一動不動,慢慢嘆了口氣,恍惚憶起娘親去世後,爹爹一下被悲傷擊垮的樣子——這樣一個有情有義的男子,必不是什麽壞人。
這樣想着,終于安下心來,輕手輕腳的走下樓。
男子卻依舊睡得很沉,絲毫沒有要醒來的意思。依稀能看見男子俊逸中透着剛毅的眉眼,只是即便這麽睡着,眉頭卻依舊緊緊的鎖着……
眼看着天要黑下來了,外面的雨卻依舊下個不停。扶疏終于絕了回家的心思,看看仍是半伏半卧在地上的男子,轉身往廚房走去——
好歹鼓搗些吃的,既填飽自己的肚子,也好歹報答一下主人不是?
要說前後兩世,扶疏的廚藝都不敢恭維,又偏是嘴饞,家寶每每心疼妹子,雖則家裏窮還是想盡辦法讓妹妹吃的好些。自打兄妹倆離開家,更是隔三差五的弄些野物回去。
又擔心自己那會兒不在跟前了妹子會餓着,好歹教會了扶疏幾道簡單的餐點,比如竹筒米飯。
眼見得外面的竹子正好,扶疏自是毫不客氣的撅了一根來,洗淨剖開,裝上白米,又駕輕就熟的掇了凳子從梁上夠下條臘肉來——
已是認定了地上的白衣男子應該屬于那款居家過日子的好男人,這臘肉怎麽能少?
待看到那厚厚的一條,扶疏笑的頓時合不攏嘴——自己真是好命,露宿在外還有肉吃!連帶着看地上依舊酣睡的男子也愈發順眼起來。
把曬得紫紅的臘肉切成小塊兒,又從背篼裏拿出一把肥厚的雲靈芝來——
這樣品相上佳的雲靈芝,不止營養極高,兼且極為入味,佐以臘肉,必是上好的佳肴。
只是也就是扶疏舍得,莫說是尋常人家,即便是高門大戶看到這一幕八成也要罵娘——這麽貴重的雲靈芝,竟舍得當菜蔬吃!
待米飯的清香上來時,雲靈芝炖臘肉的濃香味兒也随風飄散了開去,那般醇香的味兒道,引得扶疏不住流口水,甚至外面的異響聲都忽略了。
等扶疏覺得不對,那聲音已經來至閣樓前。
難道又有人來避雨?扶疏心裏狐疑,只那腳步聲也太重了吧?
耳聽得沉悶的聲音越來越近,扶疏的心一下提了起來,快步跑到門前,貼在門縫上往外一看,好險沒吓暈過去——我的娘哎,哪是人啊,竟是一只黑瞎子!
這頭黑瞎子明顯被大雨澆昏了頭,正好扶疏燒的肉又極香,竟是循着味兒摸了過來。
瞧見大黑熊碩大的個頭出現在門外,扶疏吓得臉都白了,慌忙去推地上的人:
“大叔,快起來呀!”
明明用了很大的力氣,男子卻僅是翻了個身,竟又呼呼睡了過去。
扶疏咬牙,看來只能自救了!慌忙拖了木墩床板之類的東西到門前,這邊兒剛頂好門,那邊兒黑瞎子就朝着閣門撞了過來,只一下,門就從中間裂了開來。
扶疏“嗷”的怪叫一聲,許是聲音太瘆人了,地上的男子微微睜了下眼。還沒有反應過來,扶疏已經撲過去,拼命的拖着男子就往閣樓上跑。
不得不說危險能最大限度的激發人的潛質,那麽高大的一個男子,扶疏搖搖擺擺着竟也拖動了一步,只是随着男子身子一踉跄,兩人就一起摔倒在第一級樓梯上。
扶疏只覺肩膀處被狠狠的硌了一下,疼的“哎喲”一聲,眼淚都下來了。
男子也明顯摔得不清,悶哼一聲,終于睜開眼來,卻明顯仍是醉意朦胧,分不清東西南北。
那頭黑瞎子也終于成功擠進了房子來。
扶疏下意識的一把捂住男子的嘴,可千萬不要出聲——廚房裏的肉香愈加濃烈,希望能把這頭大熊吸引過去!
哪知扶疏想得好,男子的意識卻依舊混沌不清,竟是一把握住扶疏的手,嘴裏還嘟哝道:
“寧兒,你又調皮——”
那頭大黑熊明顯受了驚吓,一下站住,擡起熊掌就要朝扶疏兩人的地方拍下來。
好在扶疏的反應還算快,一把掀翻男子,自己則哧溜一下蹦到另一邊,只聽“轟”的一聲響,竟是樓梯被拍壞了半拉。頓時木屑四飛,甚至緊挨着樓梯角落裏藏着的一個小木馬,幾只泥鴨子,還有林林總總的各色小孩玩具也都碎的四分五裂。
巨大的震動聲使得男子再一次睜開眼來,入目正瞧見自己面前那些成了碎片的小孩玩具,以及碎了一半的樓梯。雙眼一下充滿了血腥的紅色。
扶疏卻是完全沒注意到男子的異狀,實在是那頭黑熊正搖搖擺擺的朝自己的方向沖過來。
“救命啊——”扶疏連滾帶爬的往一邊兒跑,可房間太小了,那頭黑熊竟然循着聲音瞬間把扶疏鎖定。
“啊——”扶疏抱頭鼠竄,不會這麽倒黴吧,自己不過就是避個雨,就要落個被熊瞎子一屁股坐死的下場嗎?
耳聽着那粗重的喘息聲很快來至身後,扶疏鴕鳥似的把頭埋在雙膝間——
“咔嚓——”一聲鈍響傳來。
扶疏激靈靈打了個冷戰,悚然回頭,卻是一個白衣男子正站在自己面前,嚴嚴實實的把自己護在身後。
“大叔,快閃——”一句話還沒說完,那頭大熊忽然發出一聲慘叫。
扶疏一下閉了口——雖是天色昏暗,扶疏卻還是清楚的看清了男子的手正如匕首般一下插入大熊心口處!
那頭熊慘嚎一聲,竟是瞬間沒了聲息。
男子卻仍是不肯罷休,飛起一腳,朝着大熊狠狠的踹了過去:
“竟敢這般糟蹋我和寧兒的家,還有,我孩兒的玩具——”
那裏面好多可都是自己親手做的!
一腳下去,黑熊笨重的身子嗖的一下順着它擠進來的大洞就飛了出去!
男人身子晃了晃,再次滑坐在地上,機械的把那些玩具攏到一起,像抱孩子一般輕柔的攏到懷裏:
“孩兒不怕,爹爹在啊——”
一語未必,竟是又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扶疏終于有力氣爬了起來,震撼太大了有木有?
這是人啊還是神啊,這麽有蠻力!
小心看了眼男人的長相——這男人可是典型的護犢子啊,這麽頭大黑熊就因為碰爛了人家娃兒的玩具,就死的這麽慘,那要是自己不小心惹了他的娃……
扶疏打了個寒顫,下定決心要是見到和這男人長得相像的孩子可千萬得趕早躲開,不然自己這幅小身板,可不夠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