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道盡途窮(三)
那人影站在那許久,湛清歡也看了很久。
她心裏好像知道是誰,但是又不忍打破此時的靜谧,直到阿煙拿了個火盆過來,看見湛清歡身側的窗戶是打開的,連忙道:“也不知道是哪個小丫鬟不懂事,知道您身子孱弱還開着窗戶,現在天氣還涼,您吹不得風的。”
“無妨,是我想透透氣。”
湛清歡又往窗外看了一眼,那人影已經消失不見了,阿煙此時也把撐開窗戶的支架給收了,将火盆放在書桌底下,以便湛清歡取暖。
湛清歡又重新拿起毛,沾了點墨,重新鋪了一張宣紙又開始練起了字。
阿煙在旁邊幫湛清歡磨墨,看見湛清歡下蒼勁有力,那字不似宮裏的那些寵妃娘娘一樣寫的軟趴趴的,阿煙此時沒忍住道:“您的字寫得真好看。”
湛清歡尖一頓,墨水洇在紙上形成了一個黑點,這副字就這樣毀了。
阿煙看見後連忙跪下道:“奴婢罪該萬死!”
湛清歡把放下,側過頭看着一臉惶恐的阿煙,無奈的勾了勾唇:“你只是問個問題而已,怎麽就罪該萬死了?起來。”
湛清歡把之前寫的幾張紙揉成團,扔在了火盆裏面,看着站起來的阿煙,問她:“識字?”
阿煙搖頭,沒敢去看湛清歡臉上的表情:“不識,不過奴婢以前在宮裏伺候,見過一些主子習字,都沒有您寫的好看。”
“不認識也沒事,我教你。”
湛清歡往旁邊站了站,示意阿煙過來,阿煙一臉誠惶誠恐,湛清歡微微彎着頭,姿态不容拒絕。
阿煙走過來之後湛清歡拿起毛,重新讓毛沾滿墨汁,然後遞給了阿煙。
看見阿煙顫顫巍巍接過了毛之後,湛清歡伸握住阿煙的右,很是耐心的教她怎麽落,阿煙的指尖有些顫抖,但她好像在讓自己盡力穩住心神。
“你看起來好像很緊張。”湛清歡的聲音像是在阿煙耳邊炸開,阿煙渾身都激靈了一下。
湛清歡松開阿煙的,像是沒有感覺到阿煙身上的不對勁,對她道:“自己試試看怎麽落。”
阿煙站在那裏整個人像是僵了一樣,尖觸在紙上,遲遲沒有寫出剛剛湛清歡教她寫的那一個“煙”字。
良久阿煙終于放下,在湛清歡面前跪下來,行了一個大禮,額頭碰在地上,聲音清脆,也不知道究竟是犯了什麽錯。
湛清歡低身用拍了拍阿煙的,阿煙感覺到之後擡起頭,兩人對視,湛清歡那雙黝黑的眼睛像是能看透人心般,她看着阿煙的臉上居然帶了些笑意:“不必對我說謊,會就會,不會就不會,我只是一個沒有任何權勢地位的公主而已,你怕我什麽呢?還是說新帝給我帶了什麽話,你卻沒有告訴我?”
像是被猜的心事一般,阿煙的瞳孔有微微的收縮,湛清歡知道了答案,把阿煙扶起來後擦了擦她上的灰,語氣聽起來倒是很溫柔:“罷了,你不願和我說也無妨,幫我把這裏稍微收拾了吧,我回寝宮睡了。”
湛清歡攏了攏身上的衣服,阿煙上前去幫湛清歡穿好,看她走出院子,身旁兩個小丫鬟為她掌燈,不知為何眼流露出濃濃的後悔。
湛清歡回到自己的寝宮,讓那兩個小丫鬟下去,說是不用她們伺候,兩個丫鬟面面相觑看了一眼,終于還是福了一禮離開,還順便把門給合上了。
湛清歡站在前院裏,擡頭看了一眼房頂,那人正背着光站在屋頂,微風輕輕吹起她的道袍,看起來纖塵不染,身旁是一輪圓月,看起來美好得不容玷污。
她離湛清歡有些遠,湛清歡看不見她的表情,只當自己不認識這人,冷聲道:“閣下番兩次闖我行宮是為何意?”
“尋人。”她的聲音不似湛清歡故意裝出來的冷淡,而是像一汪清泉,天生就是那樣的涼。
易卿離說完那兩字之後足尖一點,輕飄飄的就來到了湛清歡面前,她比湛清歡要高上一點,湛清歡別過眼睛沒有看她,也未曾大聲叫喊,像是怕別人發現了她。
“尋人你也不該到我這裏來尋,快離開吧。”
湛清歡是不想和這位原主的師姐有過多交集的,雖然兩人以前感情十分深厚,但湛清歡既然不需要她來做任務,那還是離得遠點比較好。
畢竟如果兩人碰上了,湛清歡也不知道要怎麽處理兩人的關系。
她準備饒過易卿離回屋休息,易卿離卻突然抓住了湛清歡的腕,力道雖然沒有那麽大,但是易卿離畢竟是個習武之人,只是這一下湛清歡的身子便已經有些顫。
易卿離連忙把湛清歡扶穩,然後抱住了她。
“你沒了內力?!”易卿離的聲音好像很錯愕,湛清歡站直身體,也不知道易卿離究竟哪裏來的這麽大力氣。
稍微推開易卿離,湛清歡沒有直接回答,看起來有些絕情:“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你趕緊離開,別逼我叫人進來。”
易卿離好像沒有聽見湛清歡的話,把湛清歡重新納入懷,聲音有些低啞:“為何在見到我之後如此冷淡,我們年未見,你難道就沒有一丁點想念我嗎?”
她看起來不僅絲毫不想念,還能和婢女在書房內親自教那婢女練字,舉止親密,易卿離簡直嫉妒得不行。
湛清歡知道自己敵不過易卿離的力氣,幹脆就随着她抱,她能嗅到易卿離身上那一點點熏香的味道,以前清盼在千山習武的時候經常聞,不知為何她的身體像是十分熟悉這種氣息,慢慢擡起,環住了易卿離的腰。
易卿離看見湛清歡這樣心自是喜不勝收,她擡輕輕摸了摸湛清歡的發,像是安撫一樣:“你離開後的每一天我都會在你曾經的居所內蔔一支卦,知曉你未曾離開人世才稍微放心些,你可會怪我?”
“怪你什麽?”湛清歡有些搞不懂易卿離的腦回路。
易卿離頓了頓,輕輕彈出一聲氣,語氣有些懊悔自責:“怪我未曾去找你。”
其實就算是當年易卿離去找湛清歡她也是找不到的。
草原廣闊,易卿離稍有不慎便會迷失方向,而且那位匈奴的可汗戒心很強,沒過多久就會換地方紮寨,根本就沒有固定的大本營。
湛清歡在易卿離懷裏搖了搖頭,她再次輕輕推開了易卿離,擡起頭看着她,眼神很是認真:“切莫妄自菲薄,一切都與你無關。師姐,回去吧,別再來找我,千山才是适合你的地方,皇城髒亂不堪,別污了你。”
誰知易卿離卻搖了頭,眼神堅定:“我要陪着你,師妹,我當年制止你做那些事是我的錯,現在你不管要做什麽,我都會支持你,幫助你。”
湛清歡微微皺眉,她明明知道易卿離此時究竟在說什麽,但她卻寧願裝作什麽都不懂。
清盼曾在無意之知道了自己母後離世的原因,一心只想着複仇,那時候易卿離開解她導化她,希望她不要因為仇恨而失去了理智。
後來清盼想起自己母後說的話,也慢慢消散了仇恨,想着此生若是能和師姐在一起也是十分不錯的。
但造化弄人,她們之間的災難終究還是無法避免。
湛清歡不知道是什麽讓易卿離的想法發生那麽大的轉變,但是湛清歡不想把易卿離牽扯進來。
皇城是一潭深水,多少人深陷其迷失方向,湛清歡的目标很明确,可她也怕自己會變得越來越狠。
複仇的路上總是帶有血腥,湛清歡還是想保留一些清盼在易卿離面前的形象。
“師姐,我什麽都不會做的,我只想好好活完下半生,你以後不必來找我,自千山一別便已是天人兩隔,你潛心修煉,尋仙問道,活得必定比我逍遙快活。”
湛清歡這番話皆是真心實意,但是易卿離聽着卻是有些變了味。
她那雙冷淡的臉此時表情看起來有些猙獰,“沒有你我如何逍遙?當年你一紙書信留給我說是此生不見,你知道我有多煎熬?我知道你要報複,你既然能回到都城就一定做好了準備,為何不能帶上我?”
不得不說易卿離确實是懂清盼的想法,湛清歡沒有再說什麽,轉身就要回房,她把門重重合上,像是要将易卿離給隔絕開。
“師妹,我希望你将來的人生能夠有我的參與,我不想缺席,也不想離開好不容易能夠回來的你。”
易卿離好像已經離開,外面沒了聲音,湛清歡原本怦怦直跳的心慢慢變得平緩。
要不怎麽說是已經滿了一百好感值的目标人物,要是湛清歡抵抗力再差一點估計就順着易卿離的話說好了。
不知為何湛清歡發現自己特別容易受到原主情緒的影響,她能夠切身感受到那種心愛之人就在眼前,卻要想方設法将她推開的痛心感。
月亮被雲層悄悄遮蓋,前院一瞬間變得很黑,湛清歡悄悄又打開門,也不知道是在期盼着什麽。
門外那個人果然還沒有離開。
易卿離看見湛清歡這小心翼翼的表情,唇角勾出一抹笑,她往裏面邁了一步,低身在湛清歡臉頰上留下一吻。
“你我果然還是心有靈犀,師妹,早些睡。”
不知為何,比起那些濃烈到極致,抵死纏綿般的吻,這種蜻蜓點水的觸碰倒是更能撩動湛清歡的心弦。
易卿離轉頭飛身離開,一瞬間就沒了影子,湛清歡則是看着她離去的方向出神了一會兒,随後阖上門,垂眼時的表情看起來有些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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