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無情的極致
三千世界是怎麽形成的,也許很少會有人去思考這個問題,感覺它們一直就是這樣存在着,上追溯不到伊始,下探尋不到終結。
魏韬這麽一問,洛靈修遲疑道:“相傳至仙至聖,即可創造由自己掌握的世界。”
“這麽說也不算錯,等修真者修煉到了一定境界,确實會有創世之能,只不過由個人能力的不同和所擁有媒介的大小,所成世界的品質也不一樣。不過在那些被仙聖們所創造的世界之前呢,在存在任何生物之前,那些每一個世界最初的本原,又是因為什麽存在的?”
“不知。”
“果然麽,你曾存在的那個世界裏,大概也沒有人追尋過最初世界的本原吧。”魏韬面對回答得沒有一絲猶豫的洛靈修,不甚意外地垂下眼眸,笑了笑,向着對面似乎若有所思的人說:“其實我也不知道。”
“……”
“确切的來說,我對我自己具體是個什麽東西,從來都沒能定義清楚過。我曾經試圖去溝通過其餘世界的本原,但很遺憾,它們并沒有能生出意識,更不可能給我任何的回應。最終我不得不承認,生為‘世界’卻又産生了‘我’的,大概僅有此一而已。也許從我生出了自主意識的那天起,我所在的這方小世界的天平就已經開始漸漸失衡了。”
洛靈修抱回飛飛,在這個簡直像是電影拍太多腦洞開太大以至于精神錯亂了的導演對面坐正,“那麽你想要做什麽?”
魏韬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就在他跟這個修真者談話的這麽短短一段時間裏,自己似乎又老去了一點,盯着手中那根白頭發,他平靜地說:“如你所見,我正在快速地消亡。我的時間不多了。”
洛靈修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如果真如魏韬所說,他就是這個世界,那麽魏韬的衰弱意味着這個世界也正在無聲無息地崩潰,一旦魏韬徹底死去,這個世界以及世界上的一切都會随同他一起毀滅。
看見洛靈修肅然的表情,魏韬莫名地一笑,聲音裏平添了幾分戲谑,揚聲道:“你放心,我衰亡的速度再快也足夠讓你那位總裁大人活到壽終正寝,如果你是在為他這一生區區百年的凡人性命擔憂那大可不必,至于秦正卿百年之後,我想你大概也并不在意這個世界的最終結局?至于你自己,我既然把你牽扯入這個世界,到時自然也願意将你送到另外的世界去,作為你在這裏聽我唠叨的謝禮。”
他說道這裏頓了頓,語氣更加微妙起來,“當然,如果其實你希望秦正卿的壽命不止步于百年,那可能就要多想點辦法了。”
一邊說着,魏韬一邊仔細觀察洛靈修的表情變化,将這個修真者引入他的世界,原本是一個意外。正如他之前所說的,他在生出自我意識之後就一直試圖與其餘世界的本原溝通,盡管一直都沒有任何回應,但魏韬始終沒有放棄。
結果就是在溝通洛靈修之前所在的那個修真世界時,恰好遇上洛靈修與其餘幾個修真者同歸于盡,那一刻的靈力波動太過劇烈,原本就日漸衰落的魏韬實在有點力不從心,于是不小心帶入了洛靈修這一縷即将消散的神魂。
開始魏韬并沒有在意這個,只是一個意料之外的神魂,對這個世界影響有限,更何況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直到不知道什麽時候起魏韬發現,天道法則對這個叫做洛靈修的男人好像有所注目。
每個世界都有每個世界自我形成的法則,無論這個世界的本原有沒有意識都不會影響世界法則的存在與自我平衡。然而所謂天道法則,卻是淩駕是這個世界的自我法則之上的,正所謂三千界時有生滅而天道永恒如一,也正如無論多少世界的修真修神修魔者最終踏破虛空所到達的至高之處必定是同一個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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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永恒的天道,為什麽要注目洛靈修呢?
魏韬探尋過洛靈修出生的那個小世界,并沒有任何特殊之處,至于洛靈修本人——他現在正在觀察。
從前他雖然意識到自己消散之日正在逐日逼近,卻終究無可奈何,而在發現被天道所注目的洛靈修時,魏韬忽然有了那麽一點希冀。
如果洛靈修對這個世界有了羁絆,這個世界還會按照既定的命運走向滅亡嗎?還是說天道會修補這個世界正在日漸崩壞的法則呢?
被觀察的洛靈修端正坐着,與魏韬總是渾身沒有骨頭般喜歡各種躺各種倚靠什麽東西不一樣,他時刻都保持着一個執劍之人最鋒利的狀态,在聽到魏韬談及秦正卿的時候,并沒有接下他的戲谑之語,仍然直指他最初的重點。
“你想要做什麽?”
見洛靈修根本不打算輕易偏離話題去談論秦正卿,魏韬也并沒有窮追一個答案,他慢慢從躺椅裏直起身來,似乎用了十分大的力氣讓自己看上去坐得嚴肅一點,以示對這場談話以及談話人的尊重。
盡管對面的人并不會在意,因為他很清楚這個人維持言語舉動肯定都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擔負一個世界,不是誰輕易可以想象的。
魏韬側過臉,看向不遠處的香案,上面的四炷香快燃盡了,香煙微弱地努力向上盤旋着,卻連屋頂都達不到就很快湮滅在空氣中,他深吸了一口氣,鄭重地說:“我想找一個靈魂。”
果然如此,洛靈修點點頭,問他:“生魂?死魂?”
“我不知道,也許既不屬于生魂,也不屬于死魂,所以我這許多年來無論如何,都無法找到他。其實我很清楚,他也許根本就不在這裏,如果他在這裏的話,我怎麽可能感覺不到?這個世界上的一切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四萬年來,他再也沒有出現過。”
四萬年。
饒是洛靈修也要動容,如此執着地在漫長歲月裏找尋一個不知何處的靈魂,什麽樣的執念才會堅持如此簡直無窮無盡的光陰。
“是他讓我生出了意識,讓我凝聚出這麽一個可以稱之為魏韬的意志的存在,讓我變得與所有世界的本原都不一樣,讓我理解喜怒哀樂,品嘗悲歡離合,做一個世界本不應該做的事情,遵守着一個根本不會實現的約定。”
整個世界的意志聚集于此,他在說這些話時卻仿佛在講述旁人的故事,魏韬克制着自己的一切不讓自己本不應該存在的情緒影響這個世界的運轉,哪怕這無可厚非,本來他就是這個世界的神。
他很珍愛這個世界,哪怕它正在不可控制地崩潰;他很珍愛所想找尋的那個靈魂,哪怕他可能早就已經不存在。
洛靈修剎那間隐約感覺到了,那種極輕極淺的,卻無處不在的惆悵和悲哀,這種會讓心微微作痛,讓人充滿蒼白的無力感的情緒,正在沖刷他的識海。七情六欲,原來真有這許多滋味,連旁觀者都會動容。
到這一刻他大概有些明白了,他所演過的那看似荒誕不經的《盲籠》背後究竟承載了多少無望的情感與光陰,那是魏韬眼中的,這個美麗而又荒涼的世界,所深愛而無可挽救的。
想到盲籠,洛靈修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上次過來時看到崔爍的情景,現在想來,魏韬應該是在盡量避免與這世上的一切接觸的,忽然和崔爍同居,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奇異的事情。還是說,崔爍就是那個靈魂?
“那,崔爍呢?”
“我不知道。”聽洛靈修提到崔爍,魏韬終于露出了一點無奈的笑意,“有時候,我好像能夠從他身上感受到一點熟悉的氣息,可更多的時候,我知道我大概只是找得太久在自欺欺人。你應該也感覺得出來,他只是個凡人吧。”
“飛~飛~”對于長時間被忽略感到不滿的小靈獸蹭上洛靈修的膝頭,伸爪子要撫摸,洛靈修伸出一根手指讓它抓着,自己仍看着魏韬,若有所思,“對你來說,這個世界過去未來現在所發生的一切你都能感受到,對吧。”
“确實如此。”
“确信沒有任何東西能夠蒙蔽你的感知?”
魏韬搖搖頭,“我即世界,我的存在就是法則的運轉,屬于這個世界的和存在于這個世界的一切都無法脫離我的感知,除非——”他忽然像是理解了洛靈修的意思,“除非他是比這個世界要更加高階的存在。”
有風吹過。
魏韬的臉色似乎更蒼白了一些。
他對洛靈修一笑,“其實我不是不清楚,只是過得太清醒的話,有點冷。如果能給全世界一場永不醒來的夢境,也未嘗不是幸福的一生。只是這一生,有點太長了,我剩下的時間,卻又太短了。”
那些在更高更遠的天道之上俯視這無數世界無情運轉的存在們,波瀾不驚地看着一個又一個的世界出生與消亡,死物也好生靈也好,大概沒有任何差別。
無情道走到終途,也許就會成為最高虛空之上這樣的存在,那個時候,大概他洛靈修最終也将變成融入天道永恒的一縷,同時也不再是任何一種可以定義的個體。如今再想魏韬與他所說的關于秦正卿的話語,那絕不是随口的戲谑。
那是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