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23
她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圖書館。
蔣祺上午恰好沒課,于是要努力做個好學生,去圖書館自習,到中午時想起下午的課,收拾了課本匆忙出去,一頭撞在了聞溪懷裏。
到底是誰的錯,實在難說。那時聞溪的走神實在明顯,可她也太過匆匆,沒有看清就已經走了過去,于是隕石撞了地球,被地心引力牢牢抓住,回不去太空了。
對方脾氣似乎很好,笑意清淺,俯身一點點撿了書本理了整齊才擱在自己手上,“抱歉。”
蔣祺第一次發現原來人道歉的時候也可以那麽從容,那麽的雲淡風輕,什麽窘迫羞澀,在聞溪身上從不見分毫。
之後聞溪從她身邊經過,沒有駐足,沒有停留,也沒有任何的記憶。
蔣祺第一次發現自己是個抖M,這種被忽視的感覺,竟然令她莫名地心動了一下。
這一天發生了太多的第一次,她第一次上課走神,第一次拜托哥哥去查探一個的消息,第一次那麽想要接近一個人。
查到聞溪的資料一點都不難,這個人的行事作風未免出格,她所在的班級沒有一個人不知道班裏有這麽一個人,但是聞溪卻連班裏大半的人都不認識。
于是又拜托哥哥【蔣忱】去要人家的手機號碼,沒想到碰壁,那人就連舍友都這麽……難搞定。
當時回過來的消息怎麽說的呢,怕溪溪發火。
她原來,是會發脾氣的?
她們接觸太少,彼此都不了解,最初唯二見面都是在公共場合,實在談不上什麽親密接觸,且都是因為一些小事,一些無論和誰都有可能發生的很小的不足挂念的事。
及至後來跑去聞溪的教室門口去等人,她才發現原來這個人是真的會發脾氣的,只不過,太淡了,淡的旁人幾乎難以察覺。
但一旦察覺就會覺得惶恐莫名,不由仔細斟酌自己到底哪裏說錯做錯叫對方不滿意。
她小心對聞溪發出邀請,對方答應地卻又爽快非常。甚有變臉翻書的樣子,只是變得細微,又好像從始至終,她都那個樣子,情緒不曾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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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蔣祺感覺到了。
過分的關注一個人的時候,這個人的喜怒哀樂就總能牽動自己的心腸。街邊的樹,夏去秋來,葉落滿地也不會覺得絲毫感傷,不過感概一句換季,親手種的花,卻是連一只小飛蟲都不允許停留上面,生怕花枯萎地。
蔣祺大概就是這種心情了,她怕聞溪不開心,可她更怕聞溪笑。
一笑,雲淡風輕,前塵舊事盡數揭過,卻不由叫人去想笑容的背後,到底都有些什麽。
都有些什麽呢?
日光正好,店裏人來人往,熱鬧鼎沸,斜進來的一縷光,一半在桌上,一半在聞溪肩上。
聞溪伸出了自己的手,手指一點點在桌上移動,直到那段光的盡頭。
最後一根手指懸在陰影之中,忽然受驚一般收回去,落在交界線上。
她終于下定決心,表明了心意。
沒有拒絕,可是回答的同樣令人覺得無望。聞溪到底不在乎她,也就不在乎她的心意,漫不經心,随你折騰,也許覺得有趣,也許哪日會煩。
于是早早就給未來做了預見:“什麽時候受不了了,就去喜歡其他人。”
蔣祺愣住,她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種回答,這樣的……寬容,甚至放縱。
她知道許多人,許多人玩弄着別人的感情,保持暧昧,明明不喜歡,卻絕不放手,吊着吊着,耗費彼此,直到決裂。
聞溪本該是這樣,卻不是這樣。她在黑暗中安靜點燃,引來無數撲火飛蛾,誰也沒能撲到這火焰的中心。
或許她只是需要有那麽一個人,吹滅那點火焰,從此妥善收藏,不落燭淚。
她出神,待那張優惠券被推至自己面前時,才恍覺自己錯過什麽,而被推過來的那張卡片,不是邀請函,更像挑戰書。
迎着陽光走出去的背影,放佛帶着金色的描邊,步伐輕而穩,是對世界的蔑視。
蔣祺發現她沒有辦法抓住這個人,聞溪這個人,只會主動臣服,絕不會被征服。
那張優惠券如同一封嘲諷的書信,擺在她的面前,對她說,來吧,看看你到底有沒有那個本事。
她最終将那張優惠券扔進了街邊的垃圾桶,這場較量,還沒開始,她就知道自己會輸。
不知無畏,知者為勇,有些路不走過,誰知道會不會到達終點。
拿到聞溪的課表,驚覺這人竟然五門選課全填滿,可惜她從星期一等到星期三,才偶遇一次聞溪。
明明不上,還要選,就算是為了學分,也完全沒有必要這樣填滿課程表裏面的空白。這種行為,完全就是在浪費學校資源。
真是個奇怪的人。
直到聞溪在雨水淅瀝中主動接過那把傘的時候,蔣祺确信,這真的是個奇怪的人。
從小學到大學,無論是什麽樣的教育場所,下課的時候永遠難逃喧嚣二字。
夜色,看不清什麽顏色,大約是黑色。燈也很暗,她們并肩行走,或者也談不上并肩,因為自己實在比對方矮了一頭。
地面上逐漸積窪起來的雨水被濺起,不高,又重落回地面。
她發現聞溪的腳步很慢,所以她也可以很慢的走着,不必擔心跟不上一個比自己高、腿比自己長、步伐比自己大的人。
蔣祺想,她真是看不透聞溪。
想,也想不通。
她早已确信了聞溪不會喜歡自己,起碼現在不會,可是聞溪又偏偏好像愛了她許多年許多年那樣,那些小小的細節,被她做出來,就全都是不可遏制的溫暖。
這夜很冷,她卻覺得很熱,像是熾鐵淬冷時升騰的水汽,水蒸人面,灼得人難受。只是去的太快,來得及回味的只有水汽沖面時的窒息。
她的小期待就那麽輕易被打破,聞溪不住在校內,她知道,可是她還是有那麽一點期盼,希望聞溪會因為她破例一次。
聞溪當然不會。
站在人來人往的街上,她試探着詢問,試探着靠近,于是一同出了校門,站在公交站牌下面。聞溪打着傘,她躲着雨。
出了學校,那種淡淡的喧鬧就變成了城市的繁華,一道大門隔開兩個世界,從裏面來到外面,就連人都仿佛瞬間變了。
聞溪側對着她,神色茫然。
聞溪在發呆。
蔣祺偷看——應該說光明正大地看,她看着聞溪的側臉,傘面投下陰影,将整張臉籠在一片寂寥中。
她本來還在胡思亂想,擔心聞溪對自己的評價又要降低一個分值,然而這一刻她已經發現,聞溪就是在發呆。
就連發呆的時候都那麽吸引人,吸引她堕落,讓她恨不得這一刻就不再過去,永遠停留,就這麽看着,不會被拒絕,也不必擔心未來。
時間不會為任何人駐足停留,她以為的,片刻的永遠,打破的輕易。
公交車站不會缺等車的人,且天公不作美,這裏堆擠的人就仿佛比平時還要多上許多。沒帶傘的一定要躲進去,帶着傘的不願意勞累他們脆弱的手臂,後來者自然難以居上。
而那個人就從不遠一路小跑而來,面有驚訝,語帶熱絡,“第一次在學校見到你。”
聞溪臉上的面無表情換做笑容,平淡回應:“是啊。”
——晚上有吃飯嗎?
——沒。
——剛下課吧,肚子不餓嗎?
聞溪輕聲笑,“準備推銷了?”
聞溪手中的傘早已将來人遮在雨水之外,一把傘擠不下三個人,且有蔣祺的私心在,這把傘本來就只适合一個人的大小。
所以盡管她一開始就躲在站牌下,這把傘仍然遮不住兩個人,就像她們出來的時候這傘也一樣遮不住兩個人。
要挨的很近很近才行。
蔣祺沒有擔心自己為他人做嫁衣,但是她忽然覺得自己的私心好惡心。
聞溪起碼濕了半邊身子,或者更多。因為聞溪誰也沒有靠近。
她忽然就從這點自我譴責中又找到了另外一種雀躍之心,那個人和聞溪再熟,又怎麽樣?到底,她們都是一樣的,不被認可的。
在沒有登上頂點之前,誰都沒有資格嘲笑別人,但是只要還沒有人拔得頭籌,就值得慶祝一番了。
真是個陰暗又狹隘的想法。
可當她看到聞溪笑着同對方上了公車,那只曾在桌面的暖陽裏緩慢移動的手投下兩張紙幣的時候,心裏的微弱興奮又被澆滅。
複燃複滅,個中滋味,難以言說。
她就恨不得變成那個人,同聞溪乘上一路車,然後由聞溪為她付那微不足道的一元錢。
她一定是中毒了,蔣祺想,一種名為聞溪的毒。
作者有話要說: 四更。
有五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