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日暮降臨,蘇城某破舊的樓道裏亮着一盞白熾燈,十幾個人圍在一張方桌上。
衆人都屏息着聲,一只黝黑發亮的手在桌子中間左右搖擺,終于選定一張,摸過來,慢慢地掀起來。
站在他身後的人倒吸了口涼氣,楊忠激動地把面前的麻将推倒:“自摸清一色,我胡了,快給錢!”
“哎,你怎麽又胡了!”
其餘三人唉聲嘆氣地掏錢。
楊忠數着錢,聽旁邊圍觀的人恭維道:“老楊,你可真是時來運轉了啊!有個住在市中心的女兒,馬上就要過好日子了,現在打麻将都一直胡了!”
又有人問:“是啊!秀芸都搬過去那麽久了,什麽時候把你們接過去啊?”
提起楊秀芸,楊忠臉色微變,但是很快反應過來,喜笑顏開地說:“我女兒說過段時間就把我接過去,來來來,我們繼續。”
“等你過了好日子可千萬別忘記我們啊!”
“你馬上都要去過好日子了,讓讓我們,給我們也賺點錢。”
“哈哈哈哈好。”楊忠笑道。
十幾人直玩到深夜才散場。
楊忠揣着賺到的錢喜滋滋地回家,這個小區年代久遠,沒有路燈,一到晚上黑漆漆地。
楊忠靠着星星勉強認路,一路哼着歌往前走。
突然,一把亮着寒光的匕首亮到他面前,“站住!打劫!”
楊忠吓的直直往後退,直退到牆上,他咽着口水舉着手:“別打劫我!我沒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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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卻根本不聽他說話,一手将匕首架在他脖子上,一手搜刮着他的口袋,将他身上的錢盡數搜刮出來。
剛贏的錢轉瞬便沒了。
楊忠怕死,害怕他手上的匕首,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錢被拿走不敢說話。
然而還沒完。
那人将錢拿走後,冰冷的匕首朝他脖子上靠近,脖子立馬被鋒利的匕首劃出一道細縫,血珠順着細縫冒出來。
男人聲音粗啞:“聽說你有個有錢的閨女?”
四周昏暗無光,楊忠只隐隐約約能看到男人臉上有一道刀疤,他吓的腿直哆嗦,磕磕巴巴地說:“沒……不是……我那個女兒她不願意認我,我沒錢的!”
他說的是真話,楊秀芸只給了他五萬塊錢,他說要搬去城裏住,完全是要面子。
但是刀疤男明顯不相信這句話:“你以為這樣說我就會信你?既然你有個有錢的女兒,把你們的錢分一點給我們怎麽樣?”
楊忠道:“我真的沒錢!我沒有錢給你們!”
刀口往脖子裏深入。
因為緊張害怕,楊忠不覺得脖子有多疼,他顫顫巍巍地說:“我說的都是真的,我閨女就給了我五萬塊錢,她一點都不想認我這個爹!”
刀疤男道:“少廢話,五十萬!三天後,同樣的地點。如果你不來,呵……”
後面的話刀疤男沒說,但是明顯能聽出語氣裏森然地冷意。
刀疤男留下這句話後收起刀子離開了。
楊忠雙腿發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天氣已漸漸轉涼,夜晚寒意四起,楊忠在地上坐了會,回神之後趕緊爬起來,磕磕絆絆地往家跑。
到家門口,楊忠瘋狂地敲門。
吳霞早已睡覺,半夜被吵起來,面上不悅,披着外套去開門,正想罵人,看到楊忠脖子上流下的血,心上大駭:“你這是怎麽了?”
楊忠緊張地朝後看了眼,沒看到人。
他趕緊拉着吳霞進去,聲音依舊發抖:“我……我路上遇到搶劫的了!他說我要是不在三天內湊齊五十萬給他,就要殺我!”
吳霞沒被拿刀架着脖子,聞言瞪了楊忠一眼,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傻啊?現在是法治社會,他威脅你,你報警啊!”
楊忠還記得他說話時的語氣,搖着頭說:“那條路沒有監控,燈都沒有,我壓根沒看到那人長什麽樣,怎麽報警?萬一報警抓不到人他報複我怎麽辦?”
楊忠的話說的也沒錯。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不知道威脅的人是誰,萬一被報複就不好了。
吳霞想了會,“那這樣,這幾天你別出門了!在家呆着,我不信他還能跑到我們家不成!”
“行,那我這幾天不出門了!”楊忠點頭。
吳霞瞥了他一眼:“你趕緊把你脖子上的血洗洗吧!”
刀疤男只是為了威脅他,并沒有殺的意思,傷口并不深,此時已經不流血了,楊忠洗完傷口塗上藥就睡覺了。
正像吳霞說的,那條路又不是他的必經之路,他這兩天呆在這裏,刀疤男能拿他怎麽樣。
第二天,老夥伴照例約他去搓麻将。
楊忠躺在床上,聽起來虛弱無比:“哎……我人老了,今天一起來就覺得渾身疼,不去了,你們玩吧!”
他佯裝病,別人也沒什麽辦法。
老夥伴道:“那你好好養身體,實在不行,讓你閨女接你去大醫院去查查!你閨女現在有錢了,又那麽孝順,一定會給你找最好的醫生!”
笑嘻嘻地挂斷電話,楊忠臉上的笑登時消下去。
他呸了聲:“她才不孝順!”
沒法出門去搓麻将,楊忠只能呆在家裏看電視。
他随便找了個臺,一打開就看到金碧輝煌、恢弘大氣的別墅,眼睛發亮,他想住的就是這樣的房子。
可惜楊秀芸不給他買!
心裏對楊秀芸的責怪又多了分,楊忠不知道楊秀芸的電話號碼,想了想給他的女婿寧奕打過去。
電話通的很快,不過寧奕的語氣有些疏離:“有事嗎?”
楊忠道:“我找楊秀芸,你把電話給秀芸。”
楊秀芸顧忌那一絲半點的親情,寧奕可不,他才不會把電話給自己的妻子,他冷聲道:“有什麽事直說,不說我挂了!”
寧奕說挂就挂,從來不含糊。
楊忠怕他真挂掉,連忙說:“別別別,你先別挂。寧奕啊!是這樣的,我這兩天身體不好,家裏沒錢了,你讓秀芸給我點錢吧!”
張口就是要錢,寧奕冷笑兩聲。
他沒絲毫的客氣:“別的時候不見你想起芸芸,沒錢了想起來了,芸芸不是才剛給你五萬塊錢?你這麽快就用完了?”
楊忠辯解道:“我現在賺不了錢,天天吃藥還要花錢,錢用的快點怎麽了?”
寧奕:“沒錢!”
楊忠:“我好歹也是你們爸,你們過好日子了就不管我們了是不是?寧奕!要不是我養了她這麽多年,你們現在能過上好日子嗎?”
寧奕反問他:“你們這樣也叫養?”
想起以前的種種,楊忠心底的底氣少了許多,但是現在又不可能承認他們是故意對楊秀芸不好,只得道:“我們家本來就窮,生她的時候還因為體位不正只能去城裏剖腹産,花了很多的錢。我們又不是故意對她不好的!”
又加了一句:“我們要是跟陳家一樣有錢,肯定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啊!”
寧奕只覺得發笑:“你上次在醫院打她的事呢?也是因為家裏沒錢?”
那時候他心裏分明是只有楊有為這個兒子。
楊忠一時不曉得該說什麽。
寧奕道:“芸芸說了,那五萬塊錢就是給你們最後的錢,多的一分錢你們都別想要,錢用完了自己想辦法去。”
電話“啪”地挂掉。
看着挂斷的電話,楊忠氣呼呼地罵了句白眼狼。
沒辦法從寧奕那下手,楊忠繼續躺回床上看電視。
寧奕雖然态度強硬,一分錢不願意給,但是楊忠始終相信,他沒錢之後,楊秀芸不會不管不顧,所以一點沒有省吃儉用的打算。
晚上吳霞買了十斤小龍蝦,他又喝了二兩酒。
楊忠酒量小但酒瘾又大,二兩酒下肚早醉了,拿着酒盅說:“等我閨女把我接去別墅裏,我天天……天天這麽喝!”
因為想着別墅,楊忠直接夢到了自己住進了大別墅裏,四五個女傭圍在他身後伺候他。
醒來的時候卻還是硬板床。
“白眼狼!不孝子!”楊忠照例罵了兩句,起床。
可剛穿上鞋子,楊忠看到床頭櫃上壓着一張紙,他拿過來,看到紙上彎彎扭扭地寫着“還有兩天”。
還有兩天……
楊忠可沒忘記前天在巷子裏的事,他吓的把這張紙扔到半米遠,整個人縮回床上。
還有兩天,他來威脅自己了!
吳霞買菜回來的時候,看到大門大開,楊忠一個人顫顫巍巍地縮在床上,嘴裏念念有詞:“別……別殺我……別殺我……”
她拍了下楊忠的胳膊:“喂!”
楊忠吓的身體抖動的更厲害,半晌之後才反應過來是吳霞,他擡頭,一雙眼睛充滿恐懼:“老婆,他……他威脅我們了!”
吳霞沒聽懂:“什麽意思?”
楊忠指着地上的紙,吳霞撿起來,她看不懂上面的字,只能認出那個“2”字。
吳霞擰了楊忠一下:“你別跟沒出息似的,這點就被吓成這樣。實在沒辦法我們去找楊秀芸啊!她難道還真能見死不救不成!”
楊忠稍微冷靜了些。
但依然是抱着頭,“我昨天給寧奕打過電話,他說一個子都不會再給我們!”
以前楊忠還能出去賺錢,每個月都會打錢過來,吳霞還能忍受他,現在他每天呆在家裏做大夢,吳霞這種眼高于頂的人早就看他不順眼。
但已經在這一起這麽多年,現在兩人即便離婚,吳霞也未必能找到更好的人。
她道:“又沒試過,你怎麽知道不行?她不給你,你就賴在他們家口,只要她不怕別人嚼舌根就行!”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情況。
反倒是別人看到楊秀芸那樣對待養她成人的父母,肯定會被她嚼她舌根。
吳霞把楊秀芸的弱的捏的死死的,楊忠聽到她的話後,也反應過來,就是,難道她說不給就不給嗎?
楊忠打定主意後,午飯都沒吃,直接做公交車去找楊秀芸。
到陳家所在的別墅時,剛好是中午。
他大搖大擺地便往小區裏走,可是剛走到門口就被保安攔下來:“等一等,你來找誰?”
楊忠道:“我來找我女兒楊秀芸。”
保安可不知道楊秀芸是誰,“那是誰?”
楊忠:“楊秀芸就是我女兒啊!她……她剛被陳茂軍和許寧馨接回家,我是她父親!”
陳茂軍和許寧馨自然認識。
保安看了楊忠兩眼,給陳家打電話,把情況說了一遍後,把電話挂掉,面無表情地說:“陳先生家說不認識你,不讓你進去。”
還沒見到楊秀芸就被攔在了外面,這是楊忠沒預料到的。
他着急地解釋:“不可能啊!不可能不認識我,你和我閨女說了沒,我是楊忠,我是她爸爸!”
保安不耐煩地說:“人家都說了不認識你,當然是不認識你,趕緊走,再賴在這我就報警了!”
哪裏有他賴着不走的機會。
楊忠看着保安打電話的架勢,恨恨地咬着牙離開。
楊秀芸翻臉無情,連大門都不讓他進,楊忠便守在小區的路口,看到一輛車攔一輛車,他不信這樣還能見不到楊秀芸。
楊忠本來打算在楊秀芸這吃飯,午飯也沒吃,可結果進去都沒進去。
天色漸漸暗沉下來,他餓的前胸貼後背。
但已經攔了許久,楊忠不願意現在離開,固執地繼續站在路口。
一輛車緩緩地開過來……
楊忠依舊站出來攔住,車只能被迫停下,司機搖下車窗大喊道:“幹嘛啊?趕緊讓開!”
楊忠問道:“這是楊秀芸家的車嗎?我是楊秀芸的父親,我找她有事!”
司機正準備說不是打發他,後座響起稚嫩的童聲:“管家叔叔,我認識他,你讓我下車跟他說幾句話吧。”
充當着司機的管家給寧晗開門。
寧晗從車上下來。
她瞧見楊忠擋在車前,伸着頭往車裏望,看到她之後眼睛發亮,連忙跑過來:“晗晗!爺爺總算等到你了!你媽呢?”
寧晗不用想都能猜到楊忠攔着她做什麽。
她沒回答楊忠的話,問他:“你找媽媽做什麽?”
楊忠不喜歡女娃,從寧晗出生那天起,他連正眼都沒瞧過她,對寧晗的印象不深,只大概覺得是個乖順懂事的孩子。
他立刻道:“晗晗,爺爺有事找你媽媽,他們都攔着爺爺不讓爺爺進去,你帶爺爺進去好不好?”
寧晗看着他發幹的唇,猜他已經在這守了很久。
寧晗道:“媽媽最近幾天不在家裏,你有什麽事告訴我好了,我到時候告訴媽媽。”
刀疤男給他的時間只有三天。
楊忠哪裏能繼續等下去,聞言他說:“我這事很急,晗晗,要不你把你媽的電話給我,我給她打電話。上次她走的急,也沒問她要電話。”
寧晗微笑:“我也不知道媽媽的電話。”
“你也不知道?”楊忠看着寧晗,見她不像說謊的樣子,又說:“那你帶我進去,我和陳家人說。”
寧晗覺得楊忠簡直在癡人說笑。
她撓着頭略帶苦惱:“姥姥姥爺都不在家,你去了也沒什麽用。你有什麽,直接告訴我吧,回去之後我讓管家叔叔給媽媽打電話。”
陳家誰都不在家……
楊忠沒辦法,只好把事情告訴寧晗:“晗晗,爺爺最近被一夥人敲詐了,那人問我要五十萬,我不給他們就要打死我,晗晗,你可千萬要告訴你媽,讓她幫我啊!”
果然如寧晗所預料的那樣,楊忠過來只有要錢一個可能。
她什麽都沒表現出來:“好,爺爺你在這裏等一下,我回去馬上給媽媽打電話,将事情告訴她。”
楊忠連連點頭:“好,我在這等你。”
寧晗瞥了他一眼,上車。
楊忠讓開路,車子緩緩地駛進小區裏,楊忠心裏松了口氣。
車子開進別墅,寧晗背着書包進去,楊秀芸正在廚房裏跟保姆學做點心,見了寧晗,趕緊招手:“晗晗,來嘗嘗媽媽做的糕點。”
寧晗把書包放到沙發上:“好,媽媽我先去洗手。”
洗完手寧晗坐到餐桌上,楊秀芸把自己做的點心端出來,每一個都精巧無比,寧晗嘗了一口,桂花香味溢滿口腔。
她眯起眼道:“媽媽,這個好好吃。”
楊秀芸替她撣落衣服上的糕點屑,寵溺地說:“好吃就多吃點,烤箱裏還有。”
寧奕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進來:“什麽這麽好吃啊?我也想吃。”
楊秀芸趕忙過去扶寧奕,父女倆坐到一起,楊秀芸又給寧奕拿了一份糕點:“奕哥,我剛學的,你嘗嘗。”
寧奕嘗了一口,同樣誇道:“好吃。”
得到丈夫和女兒的誇贊,楊秀芸彎起眼角,言笑晏晏。
吃了些糕點,寧奕和楊秀芸又開始輔導寧晗寫作業。
實際上兩人早已知道自家的女兒天賦異禀,短短四歲多,便認識了很多字,現在幼稚園的內容對于寧晗來說早已是小兒科。
楊秀芸看着女兒筆在紙上流暢地寫着,和寧奕商量:“奕哥,要不明天讓晗晗去念小學吧。”
寧奕也覺得寧晗現在足夠讀小學,點頭贊同:“好啊!”
寧晗心道,現在讓她去高考都行,別說是跳級到小學。
現在的作業還不繁重,寧晗半個小時便寫完了作業。
楊秀芸看了看時間,發現陳茂軍和許寧馨都還沒回來,她站起來道:“要不我去看看她們回來沒吧?”
寧晗叫住她:“媽媽,我想看動畫片,你陪寶寶一起看好不好。”
楊秀芸道:“好,媽媽陪你看動畫片。”
楊秀芸原本是打算去門口看一眼,寧晗想看動畫片,她找了個動畫片後,拿着手機個許寧馨打電話。
陳家二老的車已經開到小區門口,突然被竄出來的人攔住,許寧馨瞥了眼,接起電話:“……嗯,我和你爸馬上到家了,你不用出來。”
電話挂掉後,擋在車前的人離開,車繼續啓動。
陳茂軍的聲音響起來:“剛剛那個人是不是楊忠啊?”
許寧馨哼道:“是吧,不用管他。”
兩人都未多說。
到了家裏,寧晗正和楊秀芸坐在客廳裏看動畫片,許寧馨走過來,親了口寧晗:“晗晗,有沒有想姥姥!”
寧晗道:“想了!”
許寧馨摸着她的頭,充滿寵溺:“乖寶貝。”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去吃飯。
寧奕雖是出了院,但是還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吃完飯後,楊秀芸攙着寧奕回房間。
許寧馨抱着寧晗坐在客廳裏繼續看動畫片。
楊秀芸不在,陳茂軍問她:“過兩天我們要給秀芸舉辦認親宴會,楊忠要是一直呆在那不走怎麽辦?”
雖然産生不了什麽大的影響,但是一直賴着不走挺煩的。
許寧馨道:“明天還沒走的話,讓小陳過來把人請走吧。怕什麽,他還能掀起什麽風浪嗎?”
許寧馨完全沒将楊忠放在眼裏。
看了會電視,幾人便去睡覺了。
寧晗在卧室裏待到十點才穿着外套出門,天已逐漸轉涼,秋風瑟瑟地吹過來,小小的身影後跟着一個管家。
寧晗走到小區門口,一眼便看到了蹲在路燈下的楊忠。
她說讓楊忠等着,他竟然還真等到了現在。
寧晗低低地笑了兩聲,對着身旁的管家吩咐了兩句話後,攏着外套回去。
相見她媽媽嘛?不可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