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中秋夜宴(下)
六皇子寧王元瑛是淑妃所生,現今二十一歲,為人沉穩,是所有皇子中長相最酷肖章武帝的,所以也很得章武帝的喜歡。他有一個同母的妹妹,也就是四公主餘姚公主,兄妹倆感情甚好。
七皇子襄王元玿是梅妃所生,梅妃是右丞相張澤敏之女,張澤敏是兩朝元老,曾是章武帝的老師,就像宋朝的王安石,是個非常有雄才偉略的文人,但是襄王元玿卻不太出色,無論是文采還是武略,都算是所有皇子中最不起眼的了。
八皇子元瑞就是惠妃的兒子,而惠妃就是虎贲将軍常啓山的女兒,元瑞還只有十七歲,未封王。元瑞長相雖不出色,但是偏愛舞刀弄槍,跟他的外祖父一樣是個十足的武将。
最小的皇子便是九皇子元珩了。
玉黎看着對面不遠處坐着的少年,微微眯起了眼睛。
元珩是賢妃所生,他是所有皇子中容貌最出色的,既繼承了章武帝的英氣俊朗,又遺傳了賢妃的傾國傾城之美,無論他說不說話,只要站在那裏,就是一群人中最顯眼的。而且他非常勤學孝順、溫和有禮,因此十分得太後和章武帝的喜愛。
只可惜,他是個啞巴。
當然,他不是天生啞的,是在十歲的時候,生了病,自從這之後就不能說話了。不過他身邊随身跟着一個人,那人看得懂唇語,所以交流倒也不算阻礙。只是,一個啞巴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做皇帝的,所以哪怕太子元琛最後不能當皇帝,這個位子輪到誰也不會輪到他。正因如此,雖然他容貌昳麗為人又出色,但所有皇子包括太子都沒有把他當成對手,畢竟一個啞巴,哪怕所有皇子都死光了,也輪不到他來當皇帝,又有什麽可忌憚的?
不過,玉黎仔細看了他幾眼,覺得一年前自己在靈溪邊救的少年,分明就是他,當時,少年是會說話的……
所以很有可能,元珩其實只是在裝啞,以此來韬光養晦。
宴會進行了好一會兒,歌舞已經換了好幾撥,正是酒酣耳熱的時候,皇帝和寧王元瑛正說着什麽,底下的大臣家眷們便喝酒觀舞,倒是一派和諧。
玉黎對宴會沒什麽興趣,對于歌舞也是意興闌珊,正暗自觀察底下坐着的大臣時,卻見一個內侍模樣的人走到他邊上,對他恭敬道:
“玉三公子,九皇子殿下有請,請你移步別處說話。”
玉黎一愣,随即看向斜對面的元珩,只見元珩坐在那裏,正朝着自己微微笑,表情十分溫和有禮,但是魅惑人心的俊臉上那雙丹鳳眼卻深邃而意味深長。
玉章辭和玉绾當然也注意到了,玉章辭見玉黎猶豫,立刻催他道:“九皇子殿下有請,還不快去!”
“是。”玉黎便起身跟随那內侍往大殿深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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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衆人正在喝酒觀舞,倒無人注意他起身,有個別注意的,也以為他是去解手了。
玉黎跟着那內侍走出了沁華殿,外面夜色正濃,一輪又圓又大的月亮正挂在天邊,将月華靜靜地灑向人間,為宮殿樓臺和芭蕉青松都披上了一層夢幻似的紗衣。四周靜寂,只有身後的歌聲渺茫,就如同朦胧的宮燈,交織成了中秋的夜。
走過一個垂花門,又往深處走了半刻鐘,內侍終于帶着他走到了一座三層高的樓臺,內侍說:
“裏面有貴客正在等您,請随我來。”
玉黎一愣,貴客?難道不是元珩?
他跟着內侍走到三樓的一個房間門口,那房間的門不是推的,而是左右拉開的,門上用最好的宣紙糊住,既透光又遮擋了房中的景色,尤其是裏面豎着的一塊大屏風,完全遮住了裏頭的人影。
內侍先一步進去,然後對着屏風後的人道:“公主,人到了。”
玉黎驀地睜大眼睛,随即便看見智雪從那屏風後走出來,臉上像是驚慌,又像是激動,且有三分茫然,只是等他看見玉黎,臉上便猛地化作了驚喜,同時還松了一口氣似的,叫道:
“阿黎你來了!”
玉黎好奇地走過去,便看見一個貴婦人坐在那裏,正微笑地看着自己,他腦海中閃過一張臉,下意識地脫口道:
“長公主……”
長樂公主穿着一身棠棣色的錦衣,梳着百合髻,燒藍點翠的步搖和金色的花钿綴滿發髻。她鵝蛋臉兒,雙眸靈動,年輕的時候必然是個如小鹿一般美麗靈動的女子。現今長了年紀,便添了貴氣,愈發華貴無比。她打量着玉黎,微笑道:“難為你還記得我。”
玉黎想下跪行禮,可是想到本該在宮門口馬車裏等自己的智雪不知怎的被帶到了這裏,眉頭就蹙了起來,上前一步将智雪藏在身後,道:“您若有事,直接找我即可,為何要将我的小厮叫來?他不懂事,怕言語沖撞您……”
長樂公主輕笑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見他一愣,便道:“見你如此護着阿雪,我倒也欣慰。”
智雪在玉黎身後,聞言也插嘴道:“阿黎本來就待我如兄弟,我與他一起長大的,原是比親兄弟更親的。”
長樂公主便笑了笑。
其實她還是挺喜歡玉黎的,雖然他出身不太好,但是長相俊俏,氣質出衆,為人不卑不亢,且說話進退有度,最重要的是,待她的兒子好。
玉黎見二人如此說話,心中一覺,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在青桐書院見到長樂公主時的情形,他立刻想到了什麽,只是此事乃是皇家秘辛,他不能主動開口問。
果然,長樂公主見他蹙着眉頭一臉疑惑的模樣,主動開口道:“不瞞你說,阿雪是我失散多年的孩子,方才我把他帶來,就是為了驗證他是否是我的孩子。”
“什麽?”玉黎驚訝道。他原先确實懷疑智雪是長樂公主的孩子,可是現如今聽到長樂公主親口承認卻又是另一回事。
“我生他的時候,見到他腋下有一塊紅色的胎記,方才已經看過了,确實有。而且結合我先前查到的,能夠确定,阿雪就是我的孩子。”長樂公主說着,用慈愛而溫柔的眼神看着智雪,又說,“既然你與阿雪親如兄弟,名義上又是他的‘主子’,所以我請你過來告訴你一聲。”
玉黎看了智雪一眼,見他朝自己微微一笑,雖然笑并不是很燦爛,甚至有點不成形,但不難看出來,智雪還是很激動很高興的。他這才轉過頭去,問長樂公主:“那您的意思是,現在就要認他回去?”
長樂公主搖了搖頭:“現在還不方便,我有我的難處,所以希望讓阿雪暫時在你身邊再跟一段日子,不久之後,等我将一切辦妥,我再把他認回去,到時候會昭告天下,也不會讓他遺落民間無名無分。”
玉黎自然知道,長樂公主的難處指的是皇室,包括太後和皇帝,她定然要告知這二人,并設法讓這二人也承認智雪的存在。
“好吧。”玉黎點了點頭,亦微微笑起來,“若是智雪喜歡,我自然沒有意見。您能和智雪團圓,我也很高興。”說着,欣慰似的,看了一眼智雪。
心想,重活一世,能夠挽救智雪,沒有讓他早夭,還認回了長樂公主這個母親,他也不算白重活。
“這一段時間裏,你與智雪還是照常做主仆,我會派暗衛保護你們的。”長樂公主對玉黎道。
“好,多謝公主。”玉黎剛說完,就聽身後有一陣腳步聲,因為腳底下都是木板,所以腳步聲格外重一些。他轉身回去看,只見元珩和一個侍衛正走進來。
他因為不能說話,便對着長樂公主躬身行了一禮,玉黎也忙跟着向他行禮。
長樂公主便站起身來,笑着給玉黎介紹道:“這是老九珩兒,我本想親自請你過來,但是又怕太過突兀引人猜疑,便讓珩兒送了請柬給你,你沒有吓着吧?”
其實她原本是想讓寧王元瑛送的,但是元瑛被太子和靜王元珉盯着,而玉黎又是玉章辭的兒子,怕讓太子和靜王誤會元瑛要拉攏玉章辭,無端引來猜忌,所以便改由元珩送請柬了。正好元珩也常去青桐書院,若說他是在青桐書院認識了玉黎,倒也說得過去。
玉黎忙笑着搖了搖頭,說:“小子能理解公主的難處。”
他說着,一轉頭便瞧見元珩一錯不錯地盯着自己看,那雙幽黑而有光彩的眸子看着自己,令他感到驚心動魄,似乎臉上都染上了溫度。
他一邊錯開他的視線,一邊在心中想:這小子真沒禮貌,直勾勾地看人家算什麽意思?
長樂公主又道:“那我先送阿雪回去,你們二人再聊一聊,省得引人懷疑。”
“是。”玉黎應了一句,元珩便笑着點點頭。
玉黎見了他那笑容,心中不禁嗤笑:這家夥,笑起來還真的溫和又乖巧,一點都不像自己在夢中見到的那個長大後的他,一臉高高在上的輕狂,想來是在人前需要演,而在私底下不需要演吧?
長樂公主和智雪在侍婢的引領下,慢慢從樓梯下去了,元珩的侍衛便跟着出去,還順手把門給拉上了。
玉黎見這裏變成一個密閉的空間,心中不禁有些戒備,再加上他與元珩又不熟,也沒什麽話好說的,因此朝他行了一禮,道:“那草民先告辭了,草民會在大殿外稍後,免得引人懷疑……”
他說着,低頭便要從元珩身邊過去,誰曾想元珩居然一把拉住他的手,把他的手反扭到背後,一把将他按在了那紫檀木圓桌上。
“你……”這變故來得太過突然,玉黎下意識地驚呼一聲。他壓根沒想到他會突然對自己動手,便也根本沒法掙紮反抗……更何況元珩比他高大,他也壓根不是他的對手了。元珩就這樣扭着他的手,從背後把他死死地壓在了身下。他叫道,“你做什麽,快放開!”
誰知耳畔竟傳來一陣低笑,随即便是伴随着熱氣,一個低沉而魅人的聲音說:“我認出你了。”
玉黎簡直被他氣笑了,随即嘲諷道:“那你就如此對待你的救命恩人?”
“誰叫你也如此對待過我?”耳畔的聲音說着,不無得意。
玉黎更是覺得好笑,這家夥,怎麽還是如此的好勝?自己不就是跟他見面的時候把他當歹人扭過他一次嗎?現如今翅膀長硬了就要報複他了是吧?
玉黎鎮定下來,也不掙紮了,任由他壓着自己,只語氣譏诮道:“我聽聞九皇子元珩是個啞巴,你就不怕我把你裝啞這件事捅出去嗎?”
上首的元珩輕笑,言語間帶着不屑:“你去說啊,誰會信你?”
“若我把此事告訴太子或者靜王呢?”既然他看見前世的元珩與元瑛在一起,那麽想必太子和靜王肯定與他不對付,而且,一年前元珩被追殺,也定然是太子或者靜王派出的人,來試探他是否真的啞了吧?
他若把元珩能說話這事告訴太子或者靜王,哪怕是萬分之一的機會,他們也不會放過元珩的,因為對于皇位而言,是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的。
不過元珩并沒有被他威脅道,他笑意更甚,仿佛在看一個天真的孩子:“那你或許活不過今晚。”
此話出口時雖然帶着笑意,但是玉黎卻真的從中感到了一絲凜冽的殺機。
不過元珩很快就說:“不過你這麽聰明的人,怎麽會蠢到去投奔太子和靜王那兩個蠢貨呢?所以我對你很放心。”說着,就松開了玉黎,往後退了一步,優雅地将自己弄皺的袍袖拉好。
玉黎被壓得手臂酸疼,起身時忍不住瞪了元珩一眼:“那我也不會投靠你這種小心眼的人。”
元珩聞言,那張俊美昳麗的臉上露出一抹傾倒衆生的笑來:“你也不怕說這話被我記仇。”
他的嗓音慵懶放松,配着那張魅惑人心的笑臉和認真注視人的黑眸,真是格外攝人心魄。玉黎前世喜歡蕭謹言,大約對男子也學會了欣賞,此刻見他如此模樣,忍不住心頭一跳,竟是紅了臉。怕自己失态,忙低下頭去,只道:
“不說了,回去晚了也惹人注意,我先回去了。”
元珩挑了挑眉,也不攔他,只說:“記着你我的約定。”
玉黎往門口走去,朝他擺擺手:“知道了。”
不過等他走出一段路,才想起來,方才他們約定什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