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楚留香也在看他, 或者說楚留香同樣一眼就看到了他,然後再看不到其他人。
他凝視着葉卿,這樣靜默又露骨的眼神, 任誰看了,都能在瞬間明白, 被他所看的人對他而言有非凡的意義。
楚留香在這一刻若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他便絕不會用這樣的眼神看着葉卿。
思念像藤蔓滋長,一次又一次沖破理智設下的藩籬, 以至于驟然見到這個人, 楚留香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對上他的目光,葉卿頓了一下,然後溫和地對楚留香颔首,“好久不見……”
那種淡淡的疏離和客氣,仿佛他們不是只分別了一個多月, 而是數年之久。
楚留香澀然道:“好久不見, 你怎麽也來了沙漠?”
葉卿回答,“有事在身……”
楚留香輕聲道:“需要我幫忙嗎?”
“多謝好意……”葉卿不假思索地拒絕,“香帥來沙漠應該也是有要事在身, 便不勞煩大駕了。”
“原來你們認識,這真是太好了。”楚留香身旁的胡鐵花露出驚喜的表情,“不知這位公子怎麽稱呼?”
“葉卿……”
胡鐵花也報了名字, 還一起介紹了下姬冰雁, 葉卿反應過來,這兩人就是傳說中楚留香最好的兩個朋友了。
看他們一行人憔悴又狼狽的模樣, 顯然境況不太好, 于是葉卿又主動客氣地詢問他們要不要一起來分享晚餐。
這個問題立刻得到了胡鐵花熱情的回應。
然後胡鐵花一邊心滿意足地喝着肉湯, 一邊在蘇夢枕的詢問下講了他們之前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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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也是聽到兩個垂死之人的呼救後去好心相救, 結果被他們用有毒的暗器毀掉了所有帶進沙漠的水。之後他們也沒有能再找到水源,遇到葉卿這一隊人前,他們幾個人已經一天多滴水未進了。
在外面一天不喝水或許不算什麽,可沙漠中的高溫和幹燥會讓人體水份快速大量流失,只要兩三天不補充水份,人就必死無疑了。
說完他忍不住拍了一下楚留香的肩膀,笑道:“我從沒有哪天像現在這樣佩服過這只老臭蟲,在這見鬼的沙漠裏,都能遇到他的朋友。可惜這裏沒有酒,不然我一定要和諸位痛飲一場。”
楚留香看向葉卿,“我也沒想到會在這裏重逢。”
不等葉卿有所反應,一直沉默的宮九突然開口,“不知香帥來沙漠所為何事?”
楚留香以為對方是出于心中警惕,所以才詢問他們的目的,于是回答道:“我的三位義妹被人劫持進了沙漠,在下此行是來救人的。”
宮九饒有興味地掃了葉卿一眼,見到他依舊淡然自若的神情後,頓時感到無趣,淡淡說了一句,“原來如此……”
片刻後他站起身,拂去身上沾染的沙塵,然後對葉卿說:“記得過來找我。”
葉卿放下碗,也站起了身,“一起……”
他總覺得楚留香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奇怪,讓他實在難以忽略,心中也随之産生了一絲異樣的感覺,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繼續下去,他選擇和宮九一起提前離席。
葉卿猜測,或許是上次幽靈道的事件讓楚留香覺得他是個危險人物,懷疑他這次是不是又要做什麽不好的事情,所以才盯他盯的這麽緊。
宮九自然沒有異議,“也好,我确實已經快等不及了。”
葉卿沉吟了片刻說:“換個地方吧……”
宮九:“嗯?”
葉卿神色淡然,“你難道想被所有人聽到?”
在場都是高手,這麽近的距離又只隔着層帳篷,還不什麽都聽的清清楚楚?
葉卿覺得自己實在沒必要為了宮九背上一個諸如變态之類的名聲。
宮九自然也不想被這麽多人知道自己的小愛好,否則他上次就不會說非死不可那些話了。
于是他下令讓沙狐再去附近找一個可以紮營的地方,然後将自己的帳篷挪了過去。
那個地方離其他人紮營的地方相隔了一座沙丘,只要宮九不扯開嗓子喊,應該都不會驚動沙丘這邊的人。
“葉公子小心……”聽二人的對話似乎是為了什麽私事,蘇夢枕只叮囑了一句便沒有多加過問。
楚留香看着相攜而去的兩人,心中有些不是滋味,難道他才離開這幾天,葉卿身邊便已有了能将他代替的人?
看兩人的相處,葉卿對宮九似乎極為特殊,他們到底要去做什麽?什麽事是不能被人聽到的?
他低下頭喝了口湯,然後微笑着問蘇夢枕,“蘇樓主此番來沙漠也是為了風雨樓的事麽?”
蘇夢枕道:“我現在已經不是風雨樓的樓主了,此次來沙漠是替陛下調查一起火器失蹤案。”
楚留香聽了臉上露出吃驚的表情,“葉卿難道也和這件事情有關嗎?”
蘇夢枕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回答,“葉公子是來欣賞大漠風光的。”
這個理由楚留香根本不信,以他對葉卿的了解,若沒有十分重要的事,葉卿根本不會跟着幾個身上有明确任務的人,千裏奔赴這荒涼險惡的沙漠。
随後他又狀似不經意問,“那位宮公子也是朝中之人嗎?”
蘇夢枕道:“那是太平王世子,他只是與我們恰好同路。”
楚留香笑道:“原來如此,或許這位太平王世子也是來見識大漠風光的吧,所以才和葉卿如此投緣。”
蘇夢枕淡淡一笑,用一種看透一切的眼神注視着他,“香帥若是想知道葉公子的事,為何不親自去問他?”
楚留香頓時啞然。
“什麽意思?老臭蟲,你難道得罪過人家,所以有什麽事都不敢親自去問?”胡鐵花瞪大眼睛問。
要說楚留香得罪過的人,那恐怕數都數不過來,但若說得罪了就不敢去找的,那就是聞所未聞了。
楚留香無奈道:“我不是不敢,是不知道該怎麽說。”
胡鐵花聽了哈哈大笑,“還有你連這個老臭蟲都搞不定的人,這個葉公子是什麽來頭?你怎麽得罪人家了?”
這時一直沉默的姬冰雁冷冷開口,“好好喝你的湯吧。”
胡鐵花瞪了他一眼,“我和老臭蟲說話,關你這個鐵公雞什麽事?”
姬冰雁冷嗤了一聲,“傻子……”
胡鐵花頓時炸毛了,“說誰呢,誰是傻子?!”
姬冰雁搖了搖頭,低頭繼續一言不發地喝湯。
楚留香見狀笑了笑,目光卻忍不住飄向不遠處的那座沙丘,片刻後終于站起身道:“我去那邊看看。”
沙狐是宮九的人,宮九換了地方他自然也跟了過來,只是很知機的紮好帳篷後就以探查周圍情況的理由避開了。
宮九回到帳篷後找出鞭子遞給葉卿,然後正襟危坐,看上去矜貴又傲氣,他擡眼看向葉卿,“開始吧……”
葉卿沒說話,事到如今本也不需要再說什麽,他擡起一只手解下寬大的鬥篷,另一只手中握着黑色的長鞭,潔白修長的手指根根如玉。
微微垂下的眼簾遮住了他眸中神色,宮九卻已經為他這淡漠又禁欲的模樣興奮起來,他輕輕喘息道:“把面具拿下來。”
葉卿蹙了下眉,不過還是依言取下了臉上的面具,宮九的眼角頓時染上一層緋紅,配上他那隐隐狂亂的眼神,看上去幾乎有一種妖異的感覺。
他的聲音已經開始不穩,“你……你下手用力點……”
葉卿沉默地擡手,用力一鞭子揮了下去。
沙漠的夜晚寂靜地連風聲也聽不見,一座小小的帳篷伫立在空曠的沙地上,連綿不絕的呻?吟和喘息從裏面傳出,這聲音充滿了痛苦,卻又飽含愉悅。
仿佛遭遇到了極大的折磨,又好像在享受極致的快樂。
楚留香站住了,沙漠夜間寒冷的風仿佛一瞬間鑽進了他的骨子裏。
那麽冷,那麽刺骨,讓他的血液幾乎都要被凍住了。
就連他的眼中都流露出些許類似痛苦的神色,這是他識得情字後,第一次體會到它并不是只會帶來快樂甜蜜,它也是能如利器般傷人的。
楚留香幾乎要呆不下去。
忽然所有聲音都靜止了,葉卿依舊平靜的聲音從帳篷裏傳出,“火器在哪裏?”
宮九只發出痛苦地低吟,“鞭子……快抽我……”
葉卿冷冷道:“要麽忍着,要麽回答我的問題。”
這時候忍着簡直讓宮九生不如死,他顫抖着開口,“龜茲國……石觀音……”
葉卿:“還有?”
宮九:“西方魔教……沒有了……快點動手,我受不了了!”
而後伴随着鞭子抽在人身上的聲音,宮九痛苦又愉悅的呻?吟再次響起。
楚留香:“…”
不知過了多久帳篷裏的動靜終于平息下來,只聽葉卿淡淡說了一句告辭,然後簾子就被掀了開來。
剎那間,四目相對。
葉卿怔了下,然後豎起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繼而披上鬥篷走到楚留香面前,他沉默地看了楚留香一眼,楚留香立即會意,兩人無聲地離開了這裏。
走下沙丘後,葉卿才低聲開口,“香帥怎麽來了?”
楚留香神色還有些複雜,“我有些話想要和你說。”
葉卿:“請說……”
楚留香擡手摸了摸鼻子,“幽靈道之事的後續我已聽聞,當日是我誤會了你。”
楚留香沒有系統,他自然不知道葉卿選中的都是作惡多端之徒,幽靈道中還有很多貧困孤苦的人,他們居住在幽靈道不過是因為沒有容身之地,若是被卷進葉卿的計劃,那該死的多麽無辜。
葉卿憑借此事一夜成名,何況那時正逢兩大劍客對決,諸多江湖人齊聚京城,之後自然也将此事迅速散播開去,楚留香也因此聽聞了這件事的結果,以及葉卿那禦賜的「替天?行道」之名。
葉卿腳步頓了頓,“這是道歉?”
楚留香道:“我當日不該不辭而別。”
葉卿徹底停下腳步,轉身面對他,看着他緩緩開口,“我知道你并不認同我的作為,即使現在你已經知道那些人都該死,你依然不認為我的做法是對的。”
楚留香沉默不語。
葉卿淡淡笑了一下,“事實上你不必對我表示歉意,半點也不需要,因為我也認為你才是對的。”
“即使那些人都罪大惡極,但我不是法律,也不是可以代表法律的捕快,我沒有處置罪人的資格。”
楚留香漸漸露出動容的神色。
葉卿繼續道:“我只是在這個世界法律正确的範圍內,做了錯誤的事情,因為對我來說,這就是最好的選擇。如果再遇到類似的事情,我還是會這樣做。”
“不是因為我正确,只是因為我不想死,我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