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分道(三章合并) (1)
有出口在側, 地宮中的兩人就更從容了,他們将剩下的門都打開,終于在最後一扇門後面找到了地宮真正的主人。
他死于自己妻子的毒殺。
根據他妻子留下的手書所記, 地宮的主人是昔日名滿江湖的「當世人傑」歐陽亭。
可事實上這位飽受贊譽的大俠,背地裏卻是個心狠手辣惡貫滿盈的禽獸,他的妻子就是被他滅了滿門。
于是這個女人費盡心機嫁給了自己的仇人,隐忍蟄伏十幾年。在歐陽亭建成地宮, 又騙來五位絕世高手成功編寫出秘籍并設計害死他們後,她趁着對方最得意最高興的時候, 一杯毒酒将自己的丈夫兼仇人送下了黃泉, 然後自己也喝下了毒酒自盡。
楚留香看完後唏噓不已, 這宏偉壯麗的地宮中竟埋藏了這樣一段跌宕悲情的往事。
葉卿則終于聽到了任務完成的提示。
最後他們退出了這對夫妻的住處,楚留香重新将外面的門關上并毀去了機關,萬一有後來之人進入這裏, 也無法再輕易打擾他們的沉眠。
之所以這樣做, 是因為那位夫人雖然報仇之心堅若磐石, 但手記中落筆之間仍流露出對自己丈夫的佩服,甚至最後願意陪他一起死。不管她對歐陽亭懷抱着怎樣複雜的感情,如今斯人已逝,他們唯一能做的就不是打擾亡者的安息。
然後楚留香如之前所說将那一室毒?藥全部毀去, 又經過慎重的思考後決定将武功秘籍帶走,雖然有可能給他帶來一些麻煩, 但總比不小心落在蕭咪?咪手裏強。
最後又象征性地拿了些珠寶, 封閉所有密室,毀掉所有機關, 兩人才從出口登上石階離開地宮。
他們順着石階一直往上, 走了大概一個時辰才走到頂點, 石階的頂點是在一口枯井裏,葉卿和楚留香爬出井口後發現這裏是一座廢棄神廟的後院,而且這裏已經不在峨眉山上了,大概是山谷周圍某一座人跡罕至的荒山。
此時正值深夜,周圍又只有這一座建築物,于是他們決定今晚在廟中暫留一夜,等明日天亮後再下山。
他們在周圍撿了些樹枝升起火堆,楚留香回來時帶來了一些野果,分了一些給葉卿,溫聲道:“我回來的路上順手摘的,已經洗幹淨了,沒有什麽毒性,只是酸了些。”
葉卿也向楚留香伸出手,掌心有一捧野桑葚,“一樣……”
楚留香的眼睛在火光下明亮又溫柔,每當他用這種眼神看着人,便少有人能不對他生出好感,他注視着葉卿,嘴角帶着笑意,“特意給我帶的麽?”
Advertisement
葉卿點了點頭,他并不喜歡吃這像染色劑一樣的東西,路過的時候只是突然想到或許楚留香會喜歡,才順手帶了些回來。
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楚留香在他心中的分量已變得不同,若非別有目的,他過去何曾在意過其他人會不會喜歡什麽。
楚留香從他手心拿了一顆扔進嘴裏,笑道:“這一定是我吃過最甜的桑椹。”
“都給你……”
葉卿将手中的野桑椹全部倒給楚留香,然後拿起一顆楚留香帶回來的果子,他送到嘴邊咬了一小口,然後怔住了。
“酸的……”他抓着果子喃喃道。
楚留香以為是野果太酸,葉卿吃不下去,便想重新将桑椹放回他手中,“還是吃這個吧。”
“不必……”葉卿搖了搖頭,又低頭咬了一口,酸澀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到最後又有一絲回甘,他的大腦似乎終于恢複了對味覺系統的運作,這應該是融合度進一步增加的原因。
葉卿之前一直在猜測這所謂的「融合度」究竟是要他融合什麽,現在卻隐隐有了答案。
身體,準确的說是這具從游戲裏帶出來的身體。
他皺了下眉,系統讓他一年之內将融合度提升到百分之百,否則他就會死。那麽他融合之後還能脫離這個身體嗎?他原來的身體又去了哪裏,以及他還有回到原來世界的可能嗎?
這一切只有系統才能給他答案,前提是他能活到任務完成。還有十一個月的時間,他卻還有80%的進度沒有完成。
葉卿将果核随手丢進火堆,當務之急是找到觸發下一個任務的關鍵信息,而且……
他看了一眼楚留香身上【魅妖之息】的倒計時,只剩二十幾天了,看着好像很多,可他們一路走到峨眉山就花費了半個月,若再在回去的路上耽擱上十幾天,那就會大大增加超時的風險。
而且葉卿擔心這個技能會有什麽副作用,這裏是真實的世界,楚留香是有血肉有感情的真人。
我即是××。
這句話對玩家們而言自然沒有半點影響,可對于現實中的人也是如此麽?
葉卿不能确定,所以情願更謹慎些,他并不想害了楚留香,因為他付不起也不想付這個責任。
所以是時候分開了。
這時楚留香用樹枝撥了撥火堆,問道:“接下來你準備去哪裏?”
“看緣分……”葉卿淡淡回答。
以他對這個世界的熟悉度,大概只能走到哪算哪了,而且注定只能獨行。
楚留香笑道:“既然如此,不如随我去江南走一趟,我正好要去找一位朋友,也可帶你游覽一番。”
葉卿搖了搖頭,“不必,我不能和你一起走。”
楚留香沒想到自己會聽到這樣的答案,因為葉卿拒絕的不是江南,而是他。
“為什麽不能和我一起?”他挑了下眉追問。
葉卿沉默了片刻,道:“為你好……”
“為我好?”
楚留香笑了一聲,然後認真地說:“我這個人不怕麻煩,就怕別人為我好,尤其是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為我好什麽的時候。”
葉卿面無表情,“繼續在我身邊,你我都會有麻煩,于我是小麻煩,對你來說就是大?麻煩了。”
楚留香道:“有多大?”
火光跳動了一下,葉卿垂下眼眸,聲音平靜,“這世上或許再也不會有盜帥楚留香了。”
第二天天一亮他們便動身下山,走到山下後他們在一個路口處停下。
葉卿對着楚留香施了一禮,語氣溫和,“香帥,但願後會有期。”
楚留香默然半晌,凝視着他開口,“你應該知道,我并不怕什麽麻煩,而且我若是個怕死之人,那麽我也絕不會陪你下那懸崖去找地宮。”
“我知道……”葉卿點了點頭,“所以我說的麻煩是你絕對無法解決的事情,它不會讓你死,卻會讓你變得不再是你。”
“我想對任何人來說,這都是比死更可怕的事情。”
楚留香這次沉默的更久,然後他突然笑了,他伸手輕輕拍了拍葉卿的肩膀,柔聲道:“你說的對,一路小心。”
葉卿也道了句保重,然後就轉身走上了另一條路。
走了沒多久葉卿就遇上了一支去往京城方向的商隊,商隊的東家是一個大腹便便但性情和善的中年人,十分爽快地便同意了葉卿搭車的請求。
葉卿跟着這個商隊走了三天,來到了一個叫楚河鎮的地方,這個鎮子離京城只有幾十裏,是京城附近最繁華最熱鬧的小鎮。
鎮內商旅雲集,葉卿卻發現一個有些奇怪的現象,那就是與街道左邊商家做生意的人往往不會再往街道右邊去,與街道右邊做生意的商人同樣不會往左邊去,整條街看起來和樂融融,實際上卻泾渭分明。
而分割左右的這條街道叫做【漢界】。
楚河漢界,實在有意思的很。
葉卿在這裏與商隊分別,然後在茶館裏坐了一下午,着實聽到了不少消息,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目前盤踞京城的兩大勢力。
六分半堂,金風細雨樓。
兩方勢力之大,京城之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包括皇宮裏的那位九五之尊。
而此地之所以有「楚河漢界」,也是因為這個小鎮正好處在兩大勢力據點的中心,為了避免太多紛争,經過商議和權衡之後,兩大勢力以鎮中心的街道為線,各自經營,互不侵犯幹涉。
葉卿将所聞信息記下,然後找到鎮中的當鋪,将從地宮中帶出來的夜明珠換成了銀票和些許碎銀。
随後他又在鎮中住了一晚,依然沒有觸發第三個任務,于是他第二天退了房,租了輛馬車前往京城。
然而就在他踏入城門的那一瞬,系統猝不及防地給他送來了第三個任務。
【叮!清剿幽靈道,任務獎勵:20%融合度】
【是否接受任務,是否?】
葉卿接了任務,然後沉吟片刻,掀起車簾問外面駕車的車夫,“請問你知道幽靈道是什麽嗎?”
車夫聽到那三個字頓時哆嗦了一下,臉都白了,驚慌地四處張望了一下,然後壓低聲音道:“公子噤聲,小心被那些鬼聽了去。”
“鬼?”葉卿挑了下眉。
車夫本來支支吾吾的不敢說,直到葉卿掏出銀子才肯開口。
這個幽靈道類似于葉卿所知的歷史上宋朝汴京的鬼樊樓。
因為地下排水系統過于發達,所修的地下渠道又深又廣,貫穿整個京城,四通八達,以至于裏面成了乞丐流民、亡命之徒們的避難所、安樂窩,據說裏面能藏匿數萬人之多。
這些人像幽靈一樣神出鬼沒,偷搶拐騙,作惡多端,堪稱京中的一大毒瘤。
朝廷幾次清剿都收效甚微,久而久之只要不鬧出大事,就對下面放任不管了。
葉卿聽完以後陷入了沉默。
系統的任務是清剿,要做到什麽程度才叫「清剿」?
這時,任務板面上,清剿幽靈宮任務下面突然多了一個進度條。
【0/4960】
葉卿盯着那個數字看了半晌,懷疑系統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
片刻後他揉了揉太陽穴,然後打開了地圖,只見地圖中整個京城被分為了上下兩層,上層是正常的城區,下層就是幽靈道,而幽靈道中全是密密麻麻的黃名和紅名!
清晨,精致的小院中綠竹滴翠,桂子飄香。
倚牆而栽的芭蕉樹正對着一扇半開的幽窗,一只修長白皙的手從窗內伸出。
玉白的指尖透出淺淺的粉色,像是池塘裏探出水面的荷尖,惹人憐愛,又忍不住想要握在手裏細細把玩。
掌心中盛放着一些小米,幾只圓鼓鼓的小雀擠在一起探頭啄食着,毛茸茸的小腦袋不斷上下移動,看起來無比可愛讨喜。
葉卿一手支頤側頭看着這一幕,一邊聽身後的童子念經一樣地說:“張公子邀您明日去游湖,趙公子請您去金明池參加詩會,周公子送來了拜帖,劉公子……”
“我病了……”不等聽完,葉卿淡漠地回了一句。
“公子……”童子欲言又止,然後小心翼翼地說,“您兩天前病才剛好呢。”
“那就說我在閉關靜心。”葉卿敷衍道。
童子脆聲應了,然後退了下去。
鳥雀啄食完了小米,依然舍不得離去,葉卿收回手,任它們在窗臺上踱步休憩。
他看了一眼任務下的進度條。
【370/4960】
距離葉卿接到這個任務已經過了半個月。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憑他一己之力,絕無完成這個任務的可能,所以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借勢。
最好的自然是借官府的勢。
但一個普通百姓想要接觸到這一層的人,或者說有權力在京城裏調遣大量人手的官員,并不容易。
葉卿本來的計劃是由富至貴,就是先想辦法結識一些有背景的富商,再以他們為跳板去接觸篩選合适的目标。
這個計劃一開始很順利,應該說出奇的順利。
因為他嚴重低估了這張臉的作用。
最初葉卿将目标定在了那些富家子弟身上,比起久經商海老奸巨猾的家長們,自然是這些含着金湯匙出生,還沒接手家業的小少爺更容易接近。
而且他們刷新的地方也比較固定,一般是青樓酒肆、勾欄瓦舍,風雅的一點還有茶樓名園,山亭古剎。
但葉卿知道這些富家子弟雖然年輕,但自小耳濡目染,除非真的是塊朽木,否則絕對沒有那麽好應付。
他本來已經打算用玻璃來抛磚引玉了,結果并沒有用上。
當他帶着一個小童,撐着傘沿山中幽徑走到亭下微笑着問路時,那群攜美游樂的公子哥在一陣恍惚後,立刻對他展現出了極大的興趣和熱情。
葉卿受邀上去喝了一杯酒,離開時就收獲了一群宛若認識了十年的「至交好友」。
他藏在袖子裏精心準備的玻璃鏡根本沒有出場的機會。
回來後葉卿認真地反思了一下,最後不得承認,利用美色雖然會埋下隐患,惹來一些麻煩,但……
真的好用。
當某樣東西真的好用,或者所帶來的收益要遠高于本身的風險時,葉卿也不會去做因噎廢食的事情。
何況系統已經不當人了,為了不被這個任務拖住,他只能選擇劍走偏鋒。
繼那天的「偶遇」之後,他就開始收到各種名目的邀請,葉卿接受的次數不多,但每次都能如願以償,那370個戰績就是證據。
雖然連總數的零頭都不到。
但至少葉卿知道了兩件事。
第一,系統計數只算紅名,黃名再多也無濟于事。
第二,幽靈道并沒有那麽簡單,或者說幽靈道牽扯到的勢力不容小觑。
這個獨特而畸形的地下生态系統,天然就是一股暗勢力,不僅十分龐大,而且幾乎無法根除。雖然是一盤散沙,但如果利用的好了,也會異常可怕,至少有些見不得人的事就可以交給那些「幽靈」去做。
這對于某些野心勃勃,又不那麽正派的勢力而言,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好棋子。
比如六分半堂,再比如六分半堂背後把持着朝政的那位蔡相。
所以葉卿不得不放棄與官方合作的計劃了,因為注定沒有結果。
而事實證明确實如此,即使他的那些「朋友」們個個都對他言聽計從,殷勤備至,清剿的進度依然陷入了停滞。
至此他必須嘗試其他方法,既然官方的勢借不到,他只能試着借江湖的勢了。
與此同時,利用容貌走捷徑的弊端也顯露了出來,他不得不想出各種理由來回避「朋友」們每天锲而不舍催命一樣發過來的各種邀請函和拜帖。
葉卿打開案上的一個木盒,木盒裏是一沓紙,輕薄的紙上寫滿了字跡,正是葉卿當初在地宮裏背下的那些秘籍。
衡山雁回峰事件之後又有峨眉山藏寶圖,可見人性的貪婪永遠是最好利用的弱點之一,既然借助不了外力,所幸就讓他們去自相殘殺。
雖然這看起來像是反派才會做的事情。
不過至少他抛出去的誘餌是真的。
葉卿從木盒中拿出一張紙,折好後塞進一指長的竹管裏,然後在竹管外壁簡單粗暴地刻上「秘籍」兩個字。
而鑒于這件事存在極大的危險性,他必然不能親自去做投放誘餌的事情。
幸好他已經找到了一位合适的信差。
窗臺上的鳥雀突然呼啦啦一飛而散,一道矯健的黑影輕盈躍上他的窗臺,張嘴打了個呵欠後懶洋洋趴下,一雙碧綠的眼睛幽幽地盯着他。
葉卿将竹管遞到黑貓面前,黑貓聞了聞,然後張嘴輕輕咬住竹管,跳下窗臺很快不見了蹤影。
接下來就等着秘籍發揮作用了。
作為京城中最強大的兩股勢力,任何不同尋常的騷動都瞞不過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
因為與幽靈道的關系,六分半堂是第一個得到消息的。
一連幾天,地下出現上乘武功秘籍的殘頁,引得藏身在幽靈道中的邪魔歪道們厮殺争奪,亂成一團。
而為了不被殃及池魚,很多普通流民乞丐都逃到地上避難,導致近日京城路邊乞丐人數激增。
與此同時,這些從地下出來的人又将消息帶出了地下,以至于很多在京的江湖人士都聽到了絕世武功秘籍的消息,許多人按捺不住心中的貪婪,主動進入地下,摻合進了秘籍争奪之事。
如今眼看着牽扯的人越來越多,事情就要越鬧越大。
金風細雨樓中蘇夢枕看着手中一指長的竹管,咳了兩聲問道:“可查出背後之人是誰?”
楊無邪捧着一個卷冊念道:“葉卿,年歲不知,來歷不明,父母不詳,身無武藝。被盜帥楚留香于海中救起,後于歹人手中救下小李飛刀表妹林詩音,林詩音願以身相許,葉卿假意奉承,實際相助林詩音擺脫龍嘯雲,使龍嘯雲離開李園……從峨眉山下上來後與楚留香分道揚镳,于半月之前抵達京城。”
“其進京後有意結交富商權貴,意在清剿幽靈道。個性冷漠涼薄,不近人情,常戴面具示人,善馴獸類,姿容隽美,猶勝女子,所見者無不為之神魂颠倒。”
蘇夢枕聽完以後沉默片刻,問道:“只有這些?”
金風細雨樓裏的資料組是由楊無邪一手建立管理的,不管效率還是準确性都極高。除了極個別的幾個人,尋常不出半個時辰,就能将一個人從出生到如今的所有經歷都事無巨細的查個清清楚楚。
比如幾歲初戀,失戀了幾次,身上有什麽胎記,做過什麽丢人的事……簡直比親爹媽都知道的詳細。
像今天這種開篇就是不知、不明、不詳的情況根本前所未有。
楊無邪點頭應是,“只有這些,他可能不是中原人,所以我們才查不到他的出身和背景。”
蘇夢枕笑道:“或許如此,那麽依你所見,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楊無邪沉吟道:“奇怪的人……”
“以這種人的性情,絕非多管閑事之輩,但要說目的,卻又毫無根源,實在令人猜不透。”
“無論他有什麽目的,都休想在京城興風作浪。”蘇夢枕淡淡地說,“把這件事壓下去,天子腳下必須清平安定。”
“是……”楊無邪沉聲應道。
“那六分半堂那邊?”
六分半堂和幽靈道可是關系匪淺,而且葉卿要跟幽靈道過不去是真,但那上乘的武功秘籍也是真,面對這樣的誘惑,地下那些亡命之徒可未必會那麽聽話。
說到底六分半堂也不能完全掌控地下的事。
這樣一來搞不好兩邊就會翻臉,對風雨樓來說倒是一個打壓對方的好機會。
蘇夢枕笑了笑,“有狄飛驚在,這點事還算不了什麽。”
在将「秘籍」風波壓下去這件事情上,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的目的是一致的,兩大最強勢力同時出動很快取得了成效。
當然,這只是治标不治本,他們能夠以勢力壓人,卻壓不住人心,最好的辦法自然是從源頭解決這件事。
于是某一天傍晚,葉卿同時收到了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的邀請。
葉卿有些驚訝,倒不是驚訝這麽快就被識破了身份,而是驚訝竟然會同時收到邀請,而不是先被人殺上門來,看來這兩大勢力都喜歡玩先禮後兵。
葉卿看了一眼進度條,【1014/4960】。
這是他将誘餌撒出去的第七天,取得的成果實在令人滿意。如果一直這樣發展下去,下面的争奪會越來越激烈,可惜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不會放任事情這麽發展下去。
葉卿接受了金風細雨樓的邀請。
他自然不可能選六分半堂,這個勢力的立場天然就已經和他的任務有不可調和的矛盾。
不過不要緊。
葉卿拿起剪刀剪去一段燭芯,燭光跳動了一下,變得更加明亮,秘籍殘頁雖然不會再出現,但誘餌還在。
因為他還在。
葉卿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不暴露的可能性很小,因為他的第一個計劃想走堂皇正道,所以針對性是放在明面上的,動作也太大了些,肯定會打草驚蛇。
以至于第二個計劃實施後,當有人察覺到是在針對幽靈道,肯定會聯想到他身上,畢竟一個勢力突然之間被接連針對兩次,出手的是同一個人的可能性要遠遠高于其他可能。
但葉卿沒想到金風細雨樓能将他的底細查的如此清楚,除了一些細節,幾乎将他來到這個世界後所有的行動軌跡都掌握的明明白白。
簡直堪比現代的大數據。
不過葉卿也只是驚訝了一瞬便恢複了平靜,他看着坐在對面一臉病容的年輕人,禮貌地輕輕颔首,“蘇樓主,幸會。”
葉卿第二件沒有想到的事就是京城兩大勢力之一金風細雨樓的樓主,紅袖刀的主人,蘇夢枕,竟然是這樣一個病怏怏的年輕人。
人都會生病,但蘇夢枕不是一般的病,他已經病到讓人一看就知道很嚴重,極有可能時日無多的地步。
他一直在咳嗽,甚至有幾次咳得撕心裂肺,咳出來的鮮血染紅了帕子,讓人忍不住擔心他會不會下一秒就一口氣喘不上來暈死過去。
怎麽看,這都是一個應該在病榻上痛苦輾轉行将就木的重疾之人。
可蘇夢枕還能站着,他不僅能站着,還能揮舞紅袖刀,還能以病弱之軀支撐起偌大的金風細雨樓。
連葉卿都忍不住疑惑,世界上怎麽會有蘇夢枕這樣的人?
蘇夢枕喝了口茶,同樣客氣地說:“葉公子,幸會。”
蘇夢枕本不需要親自來見葉卿,因為以他的身份實在不必行如此擡舉對方的事情,即使葉卿弄出來的動靜不小,但遠還達不到讓金風細雨樓忌憚的程度。
但他還是來了,因為他敏銳地察覺到了葉卿身上有某種極為可怕的、令人無法抵擋東西。
比任何神兵利器,絕世武功都可怕的東西。
所以蘇夢枕對他很客氣。
但客氣歸客氣,說話卻很直接,“葉公子想要做什麽?”
直截了當,一針見血。
蘇夢枕向來如此,他認為行事方式可以迂回婉轉,說話卻應該開門見山,而且他也有這樣的資格,以他的權勢和威名,就算到了皇帝面前也有直言不諱的資格。
這樣的交談方式,深的葉卿之心,他也坦然地回答,“清剿幽靈道……”
蘇夢枕神色不變,繼續問,“葉公子為何要這麽做,據風雨樓查到的消息來看,你與幽靈道并無仇怨。”
“為了活命……”葉卿淡淡道,“所以我必須這麽做。”
所以這是不能退讓的,無法轉圜的,他費盡心機不擇手段也會去做的事情,哪怕有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阻撓也不會放棄,因為他本來就是在拼命。
蘇夢枕聽懂了,所以他陷入了沉默,過了半晌後才道:“幽靈道是朝廷也束手無策的地方。”
金風細雨樓沒了蘇夢枕會分崩離析,六分半堂失去狄飛驚會元氣大傷。可幽靈道就算将裏面所有人屠戮一空也無濟于事,因為只要這天下還有困苦貧窮的百姓、作奸犯科的惡賊,幽靈道就不會消失。
所以朝廷管不了,江湖也管不了。
葉卿:“我并沒有想徹底鏟除幽靈道,這不可能,所以我只是想清剿一批裏面的惡鬼。”
蘇夢枕冷冷道:“可你之前做的事已經牽連到了許多無辜之人。”
葉卿漠然道:“死在自己貪欲之下的人算什麽無辜?”
蘇夢枕用帕子捂着嘴咳了兩聲,聲音沙啞地說:“你最好停手,否則驚動了朝中勢力後果不是你能承受的。之前你利用那些官宦子弟出手,已經驚動了神通候府,再不知收斂,我恐怕你活不了幾日。”
葉卿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多謝蘇樓主提醒,只是蘇樓主似乎太高看我了,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同時出手,我難道還能翻出什麽風浪嗎?”
蘇夢枕看着他,眸子很清很冷,仿佛能将人一眼看透,他平靜地開口,“我覺得你能……”
葉卿頓了一下,然後将茶盞放回桌上,“蘇樓主何出此言?”
蘇夢枕緩緩道:“你入京二十二日,共結識62人,交好35人,這些人每一個,不管是什麽身份,每一個都對你言聽計從死心塌地。”
“十日前你稱病在家,閉門謝客,那些人竟全都去了相國寺為你燒香驅穢,甚至讓高僧為你念經祈福。葉公子如此掌控人心的手段,蘇某也是平生僅見。”
要知道那些人不是出身豪富,就是出身官宦,有幾個甚至家中還是蔡相那一系的官員,這些人竟然肯和葉卿來往,而且還都對葉卿百依百順。
若不是幽靈道對于蔡相來說像六分半堂一樣,只是一枚比較好用,卻也不算多麽至關重要的棋子,他差點都要以為是手底下的人叛變了。
葉卿淡淡開口,“還有這樣的事?不過這比起蘇樓主應該差遠了,金風細雨樓上上下下數萬人,都唯蘇樓主馬首是瞻,只要你一聲令下,他們都能為你去死,與這相比我又算什麽。”
“不一樣……”蘇夢枕斬釘截鐵道,“我能讓他們為我去死,卻不能讓他們為我瘋魔。”
葉卿聽了後沉默片刻,淡笑了一下,“蘇樓主說笑了。”
蘇夢枕道:“你摘下面具……”
葉卿不動,“為什麽?”
蘇夢枕:“證明我不是說笑。”
葉卿輕輕嘆了口氣,轉移了話題,“蘇樓主請放心,那些秘籍殘頁不會出現了,在兩大勢力的壓制下,我就算有這個想法,也沒有這個本事做到。”
“很好……”蘇夢枕一邊咳一邊點頭,又問,“接下來你準備怎麽做?”
他們都清楚,一旦葉卿是秘籍擁有者的事情洩露出去,那些觊觎秘籍的人一定會找上門去,葉卿沒有武功,其下場如何幾乎不言而喻。
葉卿語氣淡漠,“我想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卻不能如願。我想另辟蹊徑用秘籍引導他們自相殘殺,卻又被你們阻撓。現在除了賭命,我還能如何?”
蘇夢枕不信,因為葉卿一點也不像個被逼到末路的人。
當被逼到末路,哪怕再冷靜理智的人都會流露出孤注一擲的狠意,而不是如此淡薄,如此雲淡風輕。
而關于葉卿如何掌控人心的問題,他最後也沒有得到确切的答案,雖然他心中已經有了猜測,可這個猜測太荒缪,他一時連自己也無法說服。
見蘇夢枕不說話了,葉卿側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還很早,但天已經變了,烏雲自天邊随風翻湧而來,灰蒙蒙的遮蔽了太陽,一副大雨欲來的景象。
“變天了……”葉卿看着天邊道,“我也該走了……”
蘇夢枕也開口,“确實該走了……”
雖這麽說,蘇夢枕卻坐着沒動,葉卿起身客氣地道了別,然後往樓梯口走去,在經過隔壁的雅座時,他突然頓住了腳步,目光鎖定在一個人身上,平靜淡漠的表情幾乎要維持不住。
只見一個身着錦衣身材魁梧的大漢坐在雅座裏獨自飲酒,他濃眉虎目,方口闊耳,皮膚黝黑,下颌還蓄着短須,握着酒杯的手上也長滿了繭子,看起來就像一個練了身硬功夫的江湖莽漢。
葉卿不認識他,這張臉簡直見都沒見過。
但這張陌生的臉上卻頂了一個他熟悉的名字。
楚留香……
當然這還不是讓他生氣的,讓他生氣的是【魅妖之息】的倒計時只剩下30個小時了!
這說明什麽?這說明楚留香當初根本就沒和他分道揚镳,甚至每天都能至少看他一眼!
葉卿感覺胸口像堵了一團火,想發洩卻又發洩不出來。
這次他是真的在生楚留香的氣,因為楚留香做了令他生氣的事。
葉卿鮮少有情緒激動的時候,這就導致他不太會發洩自己的情緒,他只會極力克制,然而這種時候往往越克制越适得其反,于是他只能想辦法用其他方法緩解。
他吸了一口氣,冷冷道:“楚留香……”
一字一句,簡直像裹着冰塊砸出來的。
那大漢若無其事地喝了杯酒,仿佛這個名字與他無關。
“楚留香,我知道是你。”
說完這句話,葉卿直接疾步走下了樓梯。
大漢坐在原地,臉上漸漸露出不解的表情,片刻後扔下一錠銀子,起身追着之前身影離開的方向去了。
一場大雨傾盆而至。
楚留香找到葉卿時,他正坐在路邊的避雨亭裏,透過雨幕遙望遠處朦胧的青山。
一根插滿了糖葫蘆的草木架斜靠在亭柱上,幾個被爹娘帶着來避雨的孩子含着手指滿臉垂涎地看着架子上紅豔豔的糖葫蘆,有的直接鬧着要吃。然而他們的爹娘只是滿臉為難地朝某個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就收回目光小聲哄着自家孩子,不敢多說什麽。
楚留香注意到他們看的方向,忍着笑将糖葫蘆從架子上拔了下來,一個孩子分了一根,然後才踱步到葉卿身邊笑着開口,“怎麽認出我的?”
葉卿依然看着遠處,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平靜問道:“你是不是跟了我一路?”
“是……”
“你是不是一直在我附近?”
“是……”
葉卿收回目光,看着楚留香,語調緩慢又清晰地問,“我們當時不是說好了要分開嗎?”
“我并沒有答應。”楚留香微笑道。
葉卿頓時感覺胸口剛熄滅的怒火又有死灰複燃的趨勢,他立刻定了定神,重新将目光從楚留香身上移開,“我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