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大女子當如是也
跟蔣氏接觸之後，王岳才發現，原來朱厚熜骨子裏的叛逆乖張，不是來自別人，而是源于他的老娘。
蔣氏出身門第不高，貌似大明朝的皇族娶妻身份都不能太高。不過蔣氏讀過書，雖然不多，但已經夠用了。
這是個很機敏的女人，也十分強悍，眼睛裏揉不得沙子。
她想借着自己進京的勢頭，幫兒子徹底壓倒群臣。
“小富貴，你跟我說說，眼下朝局怎麽樣？楊廷和是定策老臣，兩朝首輔，有多少人聽他的，他……能不能行霍光之事？”
最後這個問題，蔣氏格外認真，難怪她一定要王岳過來迎接，因為除了王岳，沒人能給答案。而王岳的答案，也是蔣氏最相信的。
“不可能！”
王岳回答很幹脆，“絕對沒有可能，我大明祖制擺在那裏，楊廷和連宰相都不是，區區內閣首輔，也想逆天，簡直癡人說夢！他沒有這個膽子，他手下的那些人，更不會跟着他找死，只不過……有些事情，陛下還不能不防！”
蔣氏很敏銳，立刻道：“你是說明面上他們不敢動手，可能暗中傷害陛下？”
王岳用力點頭，畢竟正德的死就是前車之鑒。
蔣氏沉吟片刻，又道：“除此之外，他們還有辦法，對付陛下吧？”
“那就只有敗壞天子名聲，積累不滿，因勢利導。就就像武宗皇帝那樣！”
蔣氏什麽都沒說，突然，伸手取出一個木箱，遞給了王岳。
“你瞧瞧吧。”
王岳展開，發現裏面只是一些文章，他拿起來，迅速浏覽。才看了一些，王岳就皺眉頭了。
這上面的大致意思就是朱厚熜忘恩負義，明明答應過繼給孝宗皇帝，卻又返回。一心只想着他們一家的得失，把天下大事扔在一邊。
現在朝中楊閣老等忠良勉力維持，鏟除正德弊政，可新君卻寵信奸佞，任用幸進小人，敗壞國典……不出意外，在一堆奸臣當中，王岳首當其沖，成了當朝首奸，甚至還有說法，他是劉瑾轉世。
一點執念，托身興王府，搶奪正德皇位，報複正直群臣……
王岳看得瞠目結舌，大開眼界啊！
我的天啊，這個想象力是真豐富啊，不考慮來起點，開一本嗎？保管你一書封神啊！
王岳看到這裏，已經明白了，針對朱厚熜的輿論攻勢已經開始了。
有人喜歡說，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可事實真的這樣嗎？
就拿朱厚照來說，王岳發現的正德皇帝，跟史料記載，就完全不一樣。但是呢，在民間流傳着太多關于朱厚照的荒唐段子，其中九成九都是假的。
但是沒有關系，只要形成了刻板印象，就再也改變不了了。
當七八成的人，都覺得你是荒唐混賬，異想天開，不務正業，寵信奸佞，貪財好色……試問威望何在？又能做成什麽事情？
而且皇帝形象崩塌，為了維持朝局，就不得不用一些“正人君子”，來維系人心。王岳很容易弄清楚了文官的打算。
可他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堂堂正正的陽謀，這就是士林的力量。
就像王岳能輕松落下一位位部堂高官，可他卻沒法扭轉士林意見，相反，他下手越狠，士林反彈越猛烈，還會有源源不斷的人卷進來，跟王岳鬥，跟他背後的嘉靖天子鬥……縱觀歷史經驗，這種鬥争甚至能持續幾十年，上百年，不死不休！
蔣氏深深嘆口氣，神色落寞，無比痛心，兒子才多大啊，就要遭受诋毀，她這個當娘的，別的幹不了，還不能幫着兒子背罵名嗎？
“小富貴，我就是個婦道人家，打頭破臉的，也不在乎什麽，楊廷和他們有本事就沖着我來！一幫胡子都白了的老東西，居然如此卑劣下作，真該天打雷劈！”
身為一個母親，蔣氏就像是個老母雞似的，護着自己的兒子，既情理之中，也讓人十分感動。
“太後，事情還沒有那麽遭。在文臣當中，也有一些人，希望推動真正的改革，他們的矛頭所向，是楊廷和這些舊臣。這裏面就有兵部尚書王守仁，新科狀元張璁，還，還有吏部天官楊一清……”
王岳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老楊的名字加上去了，就憑這一句話，楊一清就該給自己一百萬兩啊！
果不其然，蔣氏欣然道：“我懂了，重用賢才，維護陛下名聲，這幾個人，我會想辦法護着的。”
……
王岳護送蔣氏車駕，從通州出發，直奔京城。
由于拿下了禮部，加上楊一清參與操辦，使得蔣氏進京的隊伍，格外奢華，甚至超過了幾個月前的朱厚熜。
在隊伍的最前面，是每隊一百名的錦衣親軍。
這些人穿着鮮紅的飛魚服，騎在駿馬之上，配着繡春刀，猩紅的鬥篷，迎風飛揚。
“太後駕到，臣民回避！”
“太後駕到，臣民回避！”
中氣十足的喊聲，傳出去老遠。
寬大的官道空無一人，看熱鬧的只能在兩邊仰望。
三隊錦衣衛之後，又是一群衣甲鮮明的騎兵，負責開道……等他們過去，丹陛儀仗，一共三十六人：分工明确，持黃麾二人，持戟五色繡幡六人，持戈五色繡幡六人，锽五色錦幡六人，小雉扇四人，紅雜花團扇四人，錦曲蓋二人，紫方傘二人，紅大傘四人。他們排着隊過去。
跟着的又是丹墀儀仗五十八人：班劍四人，金吾杖四人，立瓜四人，卧瓜四人，儀刀四，镫杖四，骨朵四，斧四，響節十二，錦花蓋二，金交椅一，金腳踏一，金水盆一，金水罐一，方扇八。
這還沒完，後面還有宮中常用儀衛二十人，分工很明白，內使八人，分工明确，色繡幡二，金斧二，金骨朵二，金交椅一，金腳踏一。宮女十二人，金水盆一，金水罐一，金香爐一，金香合一，金唾壺一，金唾盂一，拂子二，方扇四，紅杖一對。
瞧見沒有，這就是皇太後出門，壇壇罐罐都帶着，想得就是周到。
蔣氏坐在高一丈一尺三寸的大辂之上，審視着自己兒子的天下。滿腹的委屈都飛入九霄，蕩然無存。
什麽叫皇家氣象，什麽叫上國太後啊！
在看熱鬧的人群當中，有一雙熾熱的目光，偷偷擡頭，盯着蔣氏的大辂，充滿了羨慕。我的老天爺啊，這就是皇太後的威嚴啊！
怎麽形容啊？
有句話好像是大丈夫……呃不，是大女子當如是也！
楊大小姐萌生了一個念頭，有朝一日，她也要乘坐這樣的辇車，那該多威風有趣啊！
她貪婪地看着，一路追随，從通州一直到了京城，迎接皇太後的群臣勳貴，悉數在正陽門外等候。
“臣楊廷和，恭迎興國太後進京！”
這位首輔大人說完之後，許久無語。楊廷和心裏咯噔一聲，壞了！
果然，大辂簾子撩開，王岳從裏面探出頭，他一臉為難，“閣老，太後讓下官詢問，她為太後，興獻王該如何稱呼？”
楊廷和老臉迅速變化，他沉吟道：“此事當歸禮部負責。”
王岳轉身，很快，他又探頭出來。
“太後說了，身為妻子，如何淩駕丈夫之上？若是興獻王尊號不改，她老人家就不進京城！她和陛下母子也不相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