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多舛
劉子琪懷孕八個月的時候,池家迎來了一位客人。
劉子厮,劉子琪的親弟弟。
律師身份的劉子厮戴着一副金絲邊框眼鏡,衣着得體,談吐可親。
那天池爸爸不在家,劉子琪挺着大肚子忙前忙後地給劉子厮沏茶。
小池郁看不下去,跑進廚房幫劉子琪的忙,拼命趕她去客廳坐着歇息。
劉子琪感激地摸摸小池郁的頭,讓他小心開水燙人後,去客廳和劉子厮談事。
就在泡茶等待的時間裏,小池郁隐隐聽見外面兩人的對話。
“姐……我房貸的事……”
“我過了哺乳期就去找工作,賺到錢就給你。”
“那至少還得半年,遠水解不了近渴,為什麽不找姐夫要?他委屈你?”
“……已經找他要了幾十萬了……”
“這些錢對姐夫來說,只是鳳毛麟角罷了。”
“我嫁給他又不是圖他錢的……”
小池郁不喜歡和外人相處,将泡好的茶水端到客廳,打了聲招呼後就回自己的房間了。
半個小時後,他的房間門被敲響。
小池郁以為是劉子琪,上前打開門。
可站在門外的,卻是劉子厮。
“你好,你叫池郁是嗎?”劉子厮眼眸含笑,溫溫和和地問池郁。
池郁點點頭,沒吱聲。
“你在做什麽呢?我可以進去看看嗎?”劉子厮笑着問。
池郁猶豫片刻,側身将人讓進房間。
劉子厮走進房間,環顧四周,誇獎池郁收拾得整潔,最後劉子厮的目光落在了池郁的書桌未完成的拼圖上。
那拼圖色塊相近,背面全白,難度極高,池郁拼了一半,正處在瓶頸的時刻。
劉子厮饒有興趣地盯了拼圖半晌,轉身問池郁:“是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拼了嗎?”
池郁沒說話,沉默片刻,點點頭。
劉子厮走到桌前,挑出一塊,拼了上去。
拼圖完美契合。
池郁驚詫地看着劉子厮。
“一起玩嗎?”劉子厮笑着問,“我也挺感興趣的。”
“好。”小池郁開口。
年幼的孩童總會迅速對他們覺得厲害的人産生崇拜心理,小池郁也不例外。
有了劉子厮的指點,小池郁只花了半個小時就将拼圖拼好了。
最後一塊碎片契合地按進拼圖整體後,小池郁雀躍歡呼。
劉子厮鼓掌誇他聰明,就這麽神情自然,但話語突兀地說了一句:“馬上就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不擔心嗎?”
“擔心什麽?”小池郁困惑地看着劉子厮。
劉子厮說:“小寶寶出生後,爸爸媽媽就會不管你了,他們得照看小寶寶啊。”
“不會的。”小池郁立刻反駁。
“你怎麽知道不會?”劉子厮笑着反問。
小池郁沒說話,他無措地看着劉子厮,不知接什麽話。
“子厮,你怎麽跑小郁這來了。”劉子琪的出現,打斷了他們倆之間奇怪的對話,“你姐夫回來了。”
“好,我去見見姐夫。”劉子厮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西裝,走出房間。
小池郁上前,拉住了劉子琪的手。
“小郁,你怎麽了?”劉子琪親昵地摸摸他的頭。
“你給我買的拼圖,我拼好了,你看看嗎?”池郁問。
劉子琪剛要應好,誰知劉子厮催促她:“姐,出來聊聊吧。”
劉子琪不得已,只能抱歉地對小池郁笑笑,安撫他說:“小郁乖,我等等再過來看,好不好?”
小池郁拽着劉子琪的手,不願放。
就在此時,下班的池爸爸走了過來,他攬住劉子琪的肩膀,擔憂地說:“老婆,你這麽大的肚子,別到處走了,坐下來歇息會,池郁,別拽着你媽媽,松手。”
在爸爸嚴厲地呵斥下,小池郁慢慢收回攥緊劉子琪的手。
池爸爸摟着劉子琪有說有笑地往客廳走去,倆人不知談到什麽話題,池爸爸突然半跪下來,耳朵貼上劉子琪的肚子仔細聆聽,忽然池爸爸面露欣喜,擡頭看向劉子琪:“孩子在踢我。”
劉子琪掩唇咯咯笑了起來。
小池郁站在房間門口,靜靜地将這一幕收進眼底,随後轉身回了房間。
房間安靜無人,空空落落,只有池郁一個人,就像過去很多年他每個獨處的日子那樣。
小池郁坐回桌邊,慢慢地将桌上的拼圖拆開。
劉子斯的那句話雖然簡簡單單,可小池郁十年未嘗母愛親情,脆弱而敏感,別人随口一句話,就能讓他倍感無措不安。
第二日,小池郁上學,放學時天空下起了大暴雨,沒帶傘的同學們紛紛打電話給家長,讓爸媽來接自己。
小池郁先給爸爸打去電話,可池爸爸忙工作,沒有接。
小池郁猶豫片刻,給劉子琪打了通電話。
劉子琪語氣為難,她想去接池郁,可身懷六甲的她行動實在不方便:“小郁,你自己打車回來好不好?”
若是平日,小池郁會立刻說好。
但是那天,想起昨天劉子厮的話,小池郁突然就委屈了。
情緒崩潰時就如洪水決堤,怎麽也壓抑不住,小池郁哭着對電話說:“可是我的同學都有人來接,只有我沒有,只有我……你是不是不願意當我媽媽了?”
“我不是啊,我願意的!小郁乖!別哭啊,媽媽這就來接你,好不好?”劉子琪吓了一跳,連聲安撫池郁。
小池郁哽咽:“好,我等你。”
“嗯!媽媽這就來!”
那日,小池郁坐在無人的教室,聽着暴雨敲窗的交響樂,晃着腿靜靜地等着。
等他的媽媽來接他回一個溫暖的家。
可是劉子琪沒有來。
雨大路滑,她在學校門口摔了一跤,流産加上大出血,進了急診手術室,性命垂危。
那天,池爸爸簽完病危通知書後,在手術室門前甩了池郁兩個巴掌。
憤怒的咆哮,在每個無眠的夜晚,響徹池郁耳畔。
“如果你沒喊她出門接你,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對不起……如果我沒叫他出教室……他就不會摔下樓,都是我的錯,都怪我……”
對不起,如果我沒喊她出門,她就不會摔倒流産,對不起。
宿舍裏,池郁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緒,他不希望惱人的哭聲吵到付故淵,所以拼命壓抑,卻将哭腔變成了喘不過氣的抽噎。
付故淵一直沒說話,池郁不敢看他,淚水模糊了池郁的視線,落在宿舍地板上暈出不雅觀的水漬。
“可是……”
終于,付故淵緩緩開了口。
夏日暖暖清風徐來,溫柔地撫開窗扉,将付故淵的話,吹進池郁懷裏。
“那是意外啊,不是你的錯。”
池郁微愕。
片刻後,他下意識地攬責:“……如果不是我叫她出來……”
“不是的。”付故淵打斷他,篤定無疑地說,“意外就是意外,意外發生在生活每個預料不到的瞬間,與你無關。”
池郁突然嚎啕大哭,他仿佛頃刻間崩潰,雙手按住眼睛,除了痛哭再無法顧及任何事。
對不起,他不知道學校門口的那塊磚松動了。
對不起,他真的很希望那天,劉子琪能來到教室,高高興興地牽起他的手,将他接回溫暖的家。
就在池郁哭得幾乎快背過氣的時候。
有人伸手,将他攬入懷中。
付故淵雙臂收緊抱着池郁,他沒有說話,只是輕拍着池郁的後背。
少年的襯衣午時剛換,有股淡淡的洗衣皂莢的香,內疚自責的深海太冰冷絕望,而這個擁抱有人間能觸及的溫暖。
池郁依舊無法原諒難辭其咎的自己。
但是這刻,池郁突然覺得曾經不再面目猙獰,他有了勇氣去直面過去。
烈日當空,午時正是驕陽似火的時候,大多人都不願出門,而老舊小區大鐵門前的上坡路,項青梧哼哧哼哧飛快地踩着自行車。
他找了個空地,鎖好自行車,輕車熟路地找到一棟單元樓,爬上六樓後敲了敲右邊的門。
門一打開,項青梧精力滿滿地打招呼:“阿姨好!阿白呢?”
“青梧來啦。”白媽媽彎眸招呼,“鳴風在房間呢。”
“阿姨我看看他。”項青梧進門,脫鞋換鞋,跑進阿白房間,一氣呵成,順得跟在自己家似地,“阿白!好點沒啊!哥哥來看你了!”
白鳴風躺在床上歇息,聽見聲響,撐着身子坐起來。
“慢些。”項青梧連忙上前扶他。
“沒事。”白鳴風輕描淡寫地說。
項青梧瞧他,可不像沒事的樣子。
白鳴風右腿打着厚厚的石膏,沒個幾十天估計都難恢複正常,右側額頭的頭發被剔了一塊,貼着厚厚的白紗布,雙手手臂上七七八八的淤青傷痕塗着碘酒,都快成一個紫人了。
項青梧發出驚嘆:“你也太慘了吧!”
白鳴風不置可否地聳肩。
“你怎麽不知道小心點?”項青梧生氣。
“停,打住,我媽已罵過我一次。”白鳴風揉揉太陽穴,“你就別說了。”
“不行,如果不能好好地說你兩句,我豈不是白疼了!”項青梧生氣地說。
白鳴風只覺得莫名其妙:“疼?我摔倒你有什麽好疼的?”
項青梧喊出聲:“我心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