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密語
藤久抱着箱子回到宵衣殿後院。守門的侍衛看到他終于回來了,連忙打開門,跟在他身後急急地說道:“郡王,您總算回來了。太後娘娘來這裏找不到您,發了大火,正坐在廳堂上等着呢。”
他聞言,腳步緩下來,眼眸裏閃過一絲恐懼。轉過身,連忙将手中的箱子一把塞到侍衛懷裏,“趙瓦,你先把這個放回我房間,不要讓別人看到。不用跟着我了,我先去見母親。”
趙瓦看着他急急離去的背影,搖搖頭,郡王年少好玩,三天兩頭裏要跑出去玩。一次兩次還可以,五次六次的就露餡了。今天被太後發現,恐怕又要禁足一個月。
宵衣殿裏,剛剛下朝的李太後華服未換,端莊威嚴地坐在位置上。久久不動的簾子被一把掀起,男子高大的身影一晃而過,下一瞬已經拉住太後的衣袖,“母親,你找我?”
太後垂下眸,一動不動,“到前面跪下。”聲音不怒而威。藤久撒嬌不行,只好撩起衣袍端端正正跪在母親身前。
“你老實說,最近幾天都幹什麽了!”太後的手猛地敲了一下桌子,“娘親跟你說過多少遍,不要踏出宵衣殿外。”她怒火攻心,知道他又裝瘋賣傻地跑出宵衣殿,不知被多少人看到了。要是多個心眼的人見了他,她苦心經營的計劃就要全盤毀壞了。
“母親,宮人都知宵衣殿裏有個傻郡王,我跑出去玩有何不可?再說了,我專挑狹窄小路走,沒有多少人會注意到。”藤久像個孩子一樣備感委屈,抓住太後的衣袖就抗議道。
“藤久……”太後最見不得他這個樣子,他現在的年歲已經不小了,過了弱冠之年,別家的公子都是娶妻建功業。只有藤久,被關在大殿裏不能見人。他這一生沒有見過多少人,心智簡單,想着什麽就是什麽,哪裏懂得宮廷險惡之處。雖然讀遍經史書,大道理都懂得,人情世故卻是一塌糊塗。是真瘋還是假傻,有時候連太後也搞不清。
太後最擔憂他這一點,想要在他身邊多安排幾個人陪伴,但是又害怕有心之人接近他,探知了她隐藏多年的秘密。她強忍住憐惜,臉上的表情依舊沒有和緩,“藤久,今晚去見見你哥哥。哪裏都不要去。”
想到皇帝,太後的心更加難受。兩個都是她的孩子,一個見不得人,一個躺在榻上奄奄一息。她為了兩個孩子的未來,從年輕的時候開始鬥,鬥到老皇帝駕崩。原本以為褚久登上皇位後,自己便可以安心守在宵衣殿。想不到好景不長,褚久偏偏染上怪病,朝廷大事又壓到了她身上。
她為了守住兒子的皇位,站在朝廷上力壓群臣,絕口不提儲君之事。眼看褚久的病情越來越沉重,她無可奈何之下,終于想出了一個法子。
辰居殿裏,皇帝陛下褚久悠悠轉醒,他望着金燦燦的帳幔,大夢一場般,心思有些沉悶。一只手伸過來,抓住了他的手指,蘇苕妃子驚喜的聲音傳來,“陛下,你醒過來了?”
他轉眸看她,好像已經有多年未見,蘇苕的臉龐上猶帶着淚痕,楚楚可憐地看着他。“苕,孤睡了多久?”
蘇苕抓着他手指的手緊了緊,“陛下沉睡了快七天了。”
褚久閉目不言。蒼白的臉龐安然不動。蘇苕不敢打擾他,默坐在一旁。
屏風後傳來宮娥的低聲傳報,“娘娘,太後娘娘來了。”蘇苕妃子站起來就要出去迎接,褚久忽然伸手按住了她,示意她不要出殿外。“你先到內室去。”
“可是……”蘇苕妃子左右為難,不出去迎接太後可是大罪,褚久用了力,“你到內室,不要發出任何聲音。”蘇苕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在用他的方式保護她。
“好,我到內室去。”
太後身後還跟一個垂着頭的侍從,打發走辰居殿裏的宮女後,她走到皇帝榻前,坐下。褚久慢慢坐起來,靠在床邊,“母後,你怎麽來了?這幾日辛苦母後了。”
他恭恭敬敬,規規矩矩,太後反而覺得心裏難受,藤久就從來不會叫她“母後”這樣君臣有別的稱呼。“陛下,你這幾日感覺如何?”
她竟然不知道他已經昏迷多日,朝廷大事多繁忙,也不至于此。褚久越發冷淡,“兒臣這幾日感覺尚好。”
“哥哥……”太後身後忽然冒出個腦袋來,然後身穿侍從衣裝的藤久就站出來了,“我來看你了。”他臉上天真無邪的笑容讓皇帝陡生羨慕。明明都是一樣的年紀,一個滿腹心思心機深沉,一個懵懵懂懂無憂無慮。
太後很少帶藤久過來看他,這次帶過來不知要做什麽……
搶在太後開口說話之前,皇帝拉住弟弟的手,“母後,你先讓兒臣和王弟說一些話。”
太後遲疑地看了一眼他們,兄弟倆有什麽悄悄話要說嗎?這樣的機會不多,太後站起來,拍拍藤久的肩頭,“藤久,你跟哥哥多說幾句話,母親先去院裏賞賞月。”
藤久坐在哥哥身邊,兩張一模一樣的臉,他們是孿生兄弟。按照王室規矩,雙生子乃是不祥之兆,若是出生,都要當成祭品祭祀天神,以消國禍。李太後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便将一個偷偷養在殿內,等他稍大的時候,便說是已故郡王的孩子寄養在自己這裏,沿襲父親爵位,稱為郡王。又在他稍稍懂事的時候,讓他裝瘋賣傻,糊弄外面虎視眈眈的親王。
皇帝往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慢慢開口,“藤久,母親的意思她不說,我也知道了。今夜,沒有皇帝,沒有郡王,只有我們兄弟倆,哥哥與你說真心話,你也不可用假言騙哥哥。”
藤久臉色肅然,看着他因為重病變得蒼白無比的臉,“哥哥要說什麽,盡管說吧。”
皇帝拍拍他的手背,“我久病不治,宮內又無子嗣,親王在宮外早已虎視眈眈,母後若是再定不下儲君,恐怕他們會逼宮,到時母後非旦保護不了自己,連你也要被趕出宮廷。因此,母後的意思是……”他抓緊藤久的手,切切叮囑,“我們準備來個偷梁換柱,到時你就不再是藤久,而是褚久!”
藤久面無表情地看着他,“除了這個辦法,沒有其他辦法了?”
“沒有了。”褚久低低咳嗽一聲,“你若是成了我,後宮妃嫔任你處置,唯獨苕,你不可為難她。弟弟,哥哥沒有什麽好囑托的,唯有她,她要出宮,你不可阻攔她,她要留在宮裏,你也不可為難她。倘若将來她不小心惹了大罪,你也不可殺她斬她,保全她家族一世。你可答應?”
內室的蘇苕妃子聽了他這番話,肝腸寸斷。他将她留在這裏,原來是為了當着她的面将她托付給他的弟弟。他如此深情一片,倒教她更加傷心,她蘇苕何德何能竟然能受到他這般對待,他若是真走了,她恐怕也活不成了!
不想,褚久似乎知道了她的心思,又拉住弟弟的手,百般叮囑,“若是苕不肯活下去,執意要陪我殉葬,你便斬她全家!”
藤久愣在原地,“哥哥,你……”想不到,他的哥哥原來是如此深情之人,當年因為蘇苕只是出身藥材商家,母親執意不肯立她為後,褚久只好立她為妃,卻也不肯立她人為後。
蘇苕死扣着簾子流蘇,他竟然思慮如此周到,出了這樣的狠招也不肯讓她赴死!
“哥哥,我答應你。”藤久冰冷的表情終于崩裂,他單膝跪在榻前,朝他鄭重地行了個大禮,一行眼淚從眼角緩緩滑下。“哥哥的心意,我都知道。”
褚久好久未說過這麽多的話,蒼白的臉頰微微泛紅,“弟弟,我與母親的隔閡已深。她要偷梁換柱,我毫無怨言。但是她若是為難了苕,你務必維護她一番。他日你要立後,也請記住為兄今夜叮囑你的話。”
“哥哥……”藤久反手扣緊他的手,“我都聽你的!”
歇了一會兒,褚久盯着弟弟的臉龐,果然是像啊,就像在照鏡子一樣。“弟弟,你常年深居宮殿,不懂人心難測。以後做事要三思再後行,不可簡單了事,也不可随心而做。有人對你好,未必是真心,有人貌似處處刁難你,實則督促愛護你,朝中大臣新晉之人,你考量再三,不可輕易加信,老臣大多忠言逆耳,倘若說了什麽話讓你不開心,你退回問母後再做決定。日後你也切不可寵信貌美妃嫔,女子雖美,心腸未必可知,大事不可與女子商量,小事也要衡量再三……”這般千叮咛,萬囑咐,褚久拉着他的手,低低訴說,将這些年身為君王得來的經驗一一傳授給他。
大到國家大事謀算,小到後宮妃嫔處理,事無巨細。
殿內燈火幾欲燃盡,兄弟兩個一個半躺榻上,一個半跪榻前,談話直到二更天。
“母親恐已是回宵衣殿,弟弟你今夜便留在這裏,到了明日再回去。”皇帝拉住藤久的手,然後向室內說道,“苕,你出來吧。”
蘇苕妃子垂着頭緩緩走出來,方才那番談話她都聽了。藤久見哥哥如此信任這蘇苕妃子,心裏也是詫異萬分。母親平日裏教他的都是不可近女色,更不可留女子旁聽君臣商議,連哥哥方才也教他不準讓宮妃橫加幹涉朝政大事……正困惑着,皇帝示意蘇苕與藤久行禮。
蘇苕妃子微微側身,行了個禮,“見過王弟。”
藤久連忙回禮,“皇嫂多禮了。”他不曾細看她一眼,倒是蘇苕妃子猛然見到與皇帝一模一樣的郡王,驚詫之餘又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這天下竟有如此相像之人。
“弟弟,她與其他妃嫔不同,是哥哥的妻子,因此無須對她隐瞞。”皇帝解釋道。并且蘇苕熟知他的脾氣與為人,換成藤久之後,就算不說,蘇苕也會很快發現,不如現在早早告訴她,以顯示他們對她的信任有加。
褚久這樣曲曲折折的心思,藤久又怎能了解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