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謝幕
歌聲随着電波傳走, 到達太空中的小小衛星,再由此轉播到寂靜的太空。
聲音無法在沒有介質的真空中傳播,可這段歌唱卻無有阻礙,徹響在這個小小的太陽系中。
不遵循已知的任何科學定理。
沒有任何能夠對照的數學公式。
奇跡發生了。
火紅色的星辰閃爍, 搖擺不定, 似乎聽到了什麽令它厭惡的歌聲, 群星的軌跡停止,徘徊彷徨,已經不再朝奇怪的方向前行。
黑夜那麽漫長, 宇宙那麽遼闊。
在遙遠的無法描述的遙遠之處, 名為格赫羅斯, 外形如同天體的外神,漫不經心地拐了個彎, 避開了令祂不愉快的方向。
祂繼續漂泊,繼續流浪, 繼續散發着自己也聽不到的鬧鈴聲。
剛才歌唱的是誰, 不重要。
下一個受害的地方在哪裏,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群星開始後退,返回自己原本的位置,太平洋之下, 有些許蘇醒的神明又沉沉睡去, 長眠于無盡的夢境之中。
漫長而又短暫的一夜, 風平浪靜地過去了。
地球上幾十億的人, 僅有寥寥數人為昨夜觀測到的天文異象而激動不解,但是更多的人一無所知。
天亮起來的時候,每個人都以為, 又是普通而嶄新的一天。
成人上班,小孩上學,老人遛狗。
他們并不知道,地球的命運在這一日發生了轉變。
末日危機湮滅無蹤,人類又續了一秒,繼續過他們傲慢而自大的日子。
只有少數人知道,明天來得多麽不容易。
密大的教授們作為旁觀者,一個個精神抖擻,完全不像是熬了一夜的樣子,正對着昨夜記錄下的資料激烈地争辯。
他們探讨的話題非常重要:假如遙遠的以後發生同樣的事,必須給後人留下足夠多的參考資料。
不是每個人都能去往幻夢境,在外神手中偷來旋律的。
樂譜必須保存,音頻必須拷貝,而這一切,都不能對外公開。
nasa那邊,随便找個理由打發掉,不然被當局知道,鬼知道他們會不會考慮在星球大戰計劃後,再提出個太平洋計劃。
必須承認人類的渺小,以及,瘋狂。
但這一切都不關言真真的事了。
她完美地搞定自己的任務,通關了這個游戲。
勝利的興奮久久無法散去,天一亮,她就拉着淩恒上街買冰激淩吃。
阿卡姆只有一家冰激淩店,兼賣咖啡和三明治。
言真真幹了一晚上的活兒,餓得饑腸辘辘,三兩口吃了個雞排三明治,又點了三個球的冰激淩。
香草、巧克力、草莓。
從上到下添一口,一口吃三個味道。
美死了。
淩恒坐在她對面,撐着頭看她大快朵頤,心情也是少見地明媚:“我們要不要玩幾天再回去?好萊塢?迪士尼?環球影城?”
“好好好。”她綻開笑靥,“考完試當然要好好放松一下。”
淩恒也很高興,低頭喝了口咖啡。正在這時,他看到女朋友的臉色倏然變化了一下:先是好奇,緊接着是迷惑,然後飛快變成了震驚。
不等他開口詢問,她丢掉冰激淩,都來不及和他解釋一句,直接奪門而出。
言真真看到了什麽呢?
她看到了一個皮膚黝黑,又全無黑人特征的古怪男人。
他站在隔了一條街的對面拐角,對她微微笑了笑。
這一笑,讓她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想也不想便追了上去。
清晨的阿卡姆人很少,也見不到幾輛車,方便了她追趕。但對方十分熟悉本地的地形,身影沒入了曲折蜿蜒的小路,只留給她一個一掠而過的影子。
阿卡姆的居民區保留了太多古老的建築,許多房屋建得亂七八糟,寬的地方能容車輛穿行,窄的地方卻連自行車都過不去,兩邊發綠的牆壁緊緊擠壓着行人的肩膀,地上鋪就的鵝卵石小路滑膩膩的,長滿了青苔。
而穿過某一條小巷,好像世界突兀地變了個模樣。
高聳的哥特式教堂,荒敗後院裏的殘破墓碑,蒙塵的窗戶上有大量血液塗抹的古怪符咒,髒兮兮的牆壁上映着可怖的抓痕。
言真真下意識地放緩了腳步,腦海中浮現過去發生的種種可怖想象。
好神奇的地方……這是哪兒?
她左右環顧,本以為看不到要找之人的蹤跡,誰知一扭頭,那人就在她背後一步之遙的地方。
一個皮膚黝黑的古怪男子,在破敗教堂的陰影裏,簡直和鬼一樣。
她吓一跳,脫口就是:“你瞅啥?”
“我來恭喜你完成了一個有趣的游戲。”黝黑的男子說,“以及,我需要考慮是否收回我借給你的東西。”
“哇喔,又一個化身。”言真真走開幾步,拉遠距離打量祂,“我很好奇,你那麽多個化身是一個想法嗎?會不會打架?”
“所有的化身都是我。”祂審視着面前半人類少女,她笑眯眯的,面上不見半點緊張,“你似乎并不擔心失去已得到的東西?”
言真真勾起嘴角:“我的夢想已經實現了,十八歲的時候拯救了世界,完美,沒有什麽比這更适合作為結局——so,你要拿走的話,來拿呀。”
祂牢牢注視着她。
她攤手,轉了個小圈圈,仿佛謝幕的小公主,坦然無懼。
風吹過,掠起一陣風沙。
天空忽然轉暗,黑雲壓頂。
言真真問:“動不動手,不動手我就去吃早飯了。”
“你是覺得我拿不走,才有恃無恐。”祂說,“黑暗、無名之霧、混沌,這三者本源于一體,此時早已不分彼此,難以剝離——是的,我承認這有些麻煩,但如果我真的要做,也并不難。”
言真真相信祂說的是實話。
事情結束後,老校長将銀鑰匙交給她,說借她一段時間,卻沒說為什麽。看到祂出現後,她才恍然大悟。
內測結束,充值的金手指有沒有可能被gm收回?
老校長在幫她。
收回一個線團很容易,順手的事,現在面臨的卻是一堆打結的毛線,以神之傲慢,也許懶得逐一分離,直接不要了。
言真真猜測,面前的“人”正是這麽想的。
祂并不介意這一點點的力量,正如人不會太在意灑落在地上的餅幹屑。但祂就是要出來吓唬她一下,期待看到她驚慌失措乃至哀求絕望的表現。
戲弄人類是這位神的惡趣味。
不要讓祂得逞,才是唯一的解題思路。
一旦神明認為你失去了取悅祂的價值,下場必然是祂所施舍的死亡。
要像一個小妖精,永遠吊着祂,不滿足祂,祂覺得你有價值,才會願意繼續陪你玩兒。
人類不過人偶,地球不過玩具屋。
神明既不寬容也不吝啬。
祂們只是傲慢。
“我已經達成了目的,收不收回,随便你咯。”言真真無所謂。
就算失去了言靈,她還有天生的力量,搞個農場可以發展種植業,種田本來就是種族天賦,不然也可以建個醫院,包治不孕不育。
條條大路通羅馬,活人還能給尿憋死嗎?
而她的态度很好地挑動了神明的心思,你要我收,我偏不收。
“這只是個開始。”祂傲慢地說,“下一個游戲開始前,好好享受這段短暫的人生吧,我們會再見面的。”
言真真學美國人的做派,聳聳肩,攤開手:“好的,我很期待下一場游戲。這次我做了救世主,下次可以試試當反派,現在很流行反派逆襲的。”
高中生做救世主剛剛好,等到成年了再去拯救世界,畫風有點不對。
大魔王就很合适了。
“不要讓我等太久。”她已經躍躍欲試了。
祂瞧了她眼,身影化為黑色的煙霧,縷縷飄散。
溫暖的陽光灑下,太陽已經徹底躍出了地平線,氣溫回升,天地光明。
“真真!”小巷的另一頭跑過來熟悉的身形。少年如一陣風跑過來,将她重重抱入懷中,如釋重負,“怎麽跑這裏來了,我找了你好久。”
言真真也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肩頭,愉快地說:“沒事沒事,我的……”各種親戚關系在腦海中轉了幾圈,終于找到合适的稱呼,“我的舅舅找我有點事,我們聊了聊,在今後的人生規劃方面達成了一致。”
淩恒一頭黑線:“不要這麽攀親戚,很怪。”
言真真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你要接受現實,談對象不是兩個人的事,是兩個家庭的事啊。”
淩恒:“……”
幾個月前,他最大的心願就是離邪神越遠越好。
現在呢?
他:o(╥﹏╥)o
她: o(* ̄3 ̄)o
三天後。
冉染坐飛機到了紐約,再由姨母的司機駕車,去往汪家的祖宅。
地方很遠,她在路上睡了一覺,直到快要到達時才被司機叫醒:“冉小姐,我們快到了。”
冉染睜開眼,漫不經心地望向車窗外。
窗外彌漫着驚人的灰白色霧氣,只能隐約看見兩旁伸出來的樹枝。這種樹不知道是什麽品種,三四月份還未長出新葉,枝幹光禿禿地長在那裏,好像怪物趁着濃霧探出了它們可怖的爪牙。
她皺了皺眉,本能地生出幾分不喜。但姨母說得對,她既然打算在美國生活,當然應該拜訪一下長輩。
路修過,車子開得很平坦,除了引擎聲,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
沒多久,老宅到了。
這是一棟十分古老的建築,主體是陳舊的白,屋檐則是城堡常用的灰,風格與英國的城堡很是相似,庭院裏花草打理得十分茂盛,不見雜草,鐵門生了鏽,可雕琢的花紋極其精致繁複,應該是個家徽。
冉染多看了幾眼。
很奇怪,老宅的年頭比金盞花莊園大很多,可她總覺得兩者莫名相似。
“冉小姐。”同樣是管家來迎接她。
這個管家看起來比林管家更老,消瘦佝偻,态度也略顯冷淡,但冉染的心境又有不同。上次是寄人籬下,戰戰兢兢,這次卻是回母親家裏,算是半個主人。
“麻煩您了。”她客客氣氣地點點頭,擡腿走上臺階,推開了沉重的門。
老式建築的采光很差,屋裏暗得很,她跟随管家沿着樓梯到二樓,停在了走廊盡頭的房間門口。
篤篤,老管家輕柔地敲了敲門,而後不等主人回應,直接扭動把手,打開門,側身讓開位置:“請進。”
冉染遲疑了下,緩步進去。
書房很暗,只有桌上亮着一盞臺燈,照出高背絲絨椅子上的人。空氣裏彌漫着一股腐臭的灰塵味,令人作嘔。
“您好。”冉染慢慢上前,想看清對方的樣子。
對方擡起了頭,對她笑了笑,沙啞幹澀地說:“好孩子,歡、迎、回、家。”
話音未落,冉染全身的血液已經凍結。
她四肢冰冷,呼吸幾乎停滞,連一個手指頭都動彈不得,只怔怔地瞪着眼,喉嚨被無形之力死死扼住,無法出聲。
面前的老人渾身慘白,長滿了屍斑,身上的血肉腐爛發臭,吸引了無數蒼蠅圍繞着他飛來飛去,産下的卵已經孵化,白乎乎的蟲子就在腹腔裏鑽來鑽去。
但他在對她笑。
恐懼來襲,将她徹底淹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