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十八年前
1月31日, 晚上八點,惡魔礁,實驗正式開始。
淩老先生不懂什麽生物科學,他要看的實驗很簡單, 就是藥物的臨床試驗。今天充當實驗者的不是小白鼠, 而是豬。
豬的器官結構、大小和人更接近, 體重也比較好控制,以此為實驗體,能得到更精确的數據。
白白胖胖的種豬被紮了一針麻醉劑, 昏迷着被擡到了一個封閉的房間裏, 四肢捆緊, 呈“大”字趴在手術臺上。
淩老先生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後,全神貫注地盯着。
研究員拿過準備好的藥劑, 半透明的白色液體裏飄着一縷兩縷黑色,二者無法融合, 看起來極其詭異。
征詢地看了主管一眼, 主管低聲詢問了淩老先生,待他點頭,方才向研究員打了個手勢,示意開始。
研究員将藥劑注射入了豬的體內。
一分鐘過去了,沒什麽事發生, 豬的生命體征沒有太大的變化。
兩分鐘, 數據變了, 心跳變慢, 體溫變低,豬“哼唧哼唧”地扭動了兩下,看樣子是要醒過來了。
三分鐘, 警報齊鳴,“嗚嗚”直響,各種數據有的飛漲有的猛跌,吵得人心驚膽戰。
主管趕忙說:“關了。”
研究員趕緊撤掉了警報,任由數據大起大落。
豬徹底醒了,開始不斷掙紮,呼哧呼哧地喘粗氣,發狂似的想要掙脫,可又不是掙脫四肢的束縛,而是某些在它體內肆虐的力量。
五分鐘,豬開始咳血,鮮紅色的鮮血裏夾雜着黑色的粘液。
它發出無意義的悲鳴,竭力哀嚎,很難想象豬會有這樣可怖的聲音,遠比過去屠夫殺豬時的恐懼還要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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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已經不再是對死亡的恐懼,而是無法抑制的、來自靈魂深處的尖叫。
在場的人臉色都不太好,研究員們用小白鼠試過,可老鼠的動靜如何比得上與人差不多體型的豬呢?
無端端的,他們甚至感覺到了一絲侵入骨髓的涼意。
或者說,兔死狐悲的懼意。
唯一面不改色的,大概只有淩恒了。他親身經歷過豬此時的一切,因而并不覺得害怕,只覺凄涼。
七分鐘,豬已經奄奄一息,沒有力氣再叫喊了。
它肥胖的身體上長出了一個個紅色的肉球,畸形又惡心,骨骼被瘋狂生長的肉擠壓破碎,捅進了內髒,血流滿了整個手術臺。
血肉“啪啪”開花,噴濺出大量肉沫與骨渣,身體無法承受這股力量,開始摧毀造物主原本的構造。
淩恒不由望向淩老先生。
老爺子身上的氣壓更低了,陰沉沉的,叫人情不自禁想要遠離。
淩恒很想和他說:爺爺,看看這頭豬吧,這就是妄圖染指神力的下場,你醒醒好不好,一輩子榮華富貴享受下來了,還有什麽好遺憾的呢?
你能不能懸崖勒馬,到此為止呢?
再往前,就是深淵了。
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淩老先生擡起頭,緊盯孫子的眼睛,冷漠地問:“你的本事就只有這些?太讓我失望了。”
最後的期許也熄滅了。
你永遠無法阻止一個貪婪的人,他只會覺得你在觊觎他的寶藏。
淩恒閉了閉眼,聽見自己說:“再給我幾天時間。”
“過年前,我要聽到好消息。”淩老先生下了最後通牒。
“知道了。”他說。
實驗的時間不到半個小時,淩恒卻覺得累得不得了。安排了研究員對豬進行二次檢驗後,他把自己關進休息室,靠在躺椅裏不想起來。
大腦一片空白,理智的分析都在外圍游曳,印不進腦子裏。
淩恒扶住額頭,昏沉地進入了夢裏。
十點半,言真真上床睡覺,做出了和淩恒一起進入春和夢境的言靈。
一看到男朋友,她就發現了他的異常,有點緊張:“你爺爺罵你了?又讓你做不喜歡的事了?”
“沒有。”淩恒摸摸她的頭,不想她擔心,“實驗進展不太順利而已。”
言真真自然不信,但現在不是追問的時候。她忍住了,拉住他的手,上上下下前前後後檢查了一遍,确定沒什麽奇怪的地方才放心。
沒辦法,那老東西有前科,不能怪她小人之心。
淩恒不知道她的腹诽,以為她是久久沒看到老校長出現,心裏焦急,便回握住她的手,安撫說:“耐心點,校長既然說了時間,肯定會來的。”
“我不擔心這個。”言真真打了個哈欠。
老校長遵守諾言幫助她,就算偶有考驗也無所謂,可他要是出爾反爾,她絕對不會多客氣。
再說了,身世之謎一向是劇情的大賣點,靠這個不斷勾引讀者胃口,就算再多繞幾個彎也實屬正常。
她很淡定。
23點整,光門驟然亮起。
老校長跨了出來,神色略有恍惚,居然過了幾瞬才看到他們:“來了啊。”
他的情況太讓人在意,甚至壓過了言真真對身世的探索欲,忍不住問:“校長,發生了什麽事嗎?”
——你怎麽看起來受了打擊?
老校長沒回答她,視線落在了淩恒身上,深深凝視半晌,才說:“你居然還在這裏。”
淩恒反應敏捷,又驚又疑地問:“我應該在哪裏?”
老校長沉默了會兒,搖搖頭,轉而朝言真真伸出了手。銀色的鑰匙就靜靜躺在她的掌心裏:“去吧,你會找到想要的答案。”
言真真立即接過來,握緊了才警惕道:“我沒說過要去找什麽答案。”
——你又是從哪裏知道的?
“噢,是麽。”老校長輕描淡寫地應對了聲,“快去吧,趁我沒改主意。”
言真真:_(:3∠)_
她每次和老校長談話,都有一種和太極高手過招的蛋疼。
這勁使得,又柔,又綿,又疼啊……
淩恒十分同情她,老校長就和他父親似的,修煉成精的老狐貍,小惡魔才入江湖沒幾年,不是對手。
他趕緊順毛:“時間到了,快去吧,有什麽事我們回來再說。”
言真真籲出口氣,把郁悶一塊兒吐掉。
對,好不容易道具到手,趕緊用掉,省得夜長夢多。
她不再猶豫,捏着鑰匙就往光門裏走,同時,用飛路粉似的,口中準确無比地報出了生命禮祭的時間和地點。
白光吞沒了她的身影。
下一刻,黑色的暗影如若繁盛的藤蔓,緩緩纏繞住了光門。
老校長的眼中透出複雜之色:“又一個……你們倆還挺配的。”
雖然不合時宜,淩恒卻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微微笑了起來。
言真真穿過重重光影,出現在了一片藍天驕陽之下。
她發現自己立在山坡上,碧草如茵,遠處是一座頗具年代的建築,雪白的外牆上刷着紅色十字油漆。
大門口,到處都是鮮花和彩帶,過節的氣氛十分濃郁。
她心中大定,知道順利穿越到了過去,不由加快了腳步,一路小跑着奔過去。此時的她有身處夢境特有的輕盈感,仿佛變成了一陣風,一只鹿,頃刻間便跑到了醫院門口。
定睛看向牌匾,沒錯了,三木療養院。
一個皮球滾到了她腳下。
“球、球……別跑。”只到她大腿的小蘿蔔頭搖搖擺擺地跑過來,邁着兩條小短腿追皮球。
言真真歪頭看過去,小蘿蔔卻看也沒看她,直接走了過去。她試着伸手去撿球,手卻穿過了球體,完全無法觸碰。
原來如此,回到過去只能旁觀,不能插手。
也好,這樣就不會造成蝴蝶效應,她看過那個電影後總有點怕怕的,燒腦的邏輯不适合她。
言真真放寬了心,幹脆就在醫院裏閑逛起來。
何芬的敘述已經非常詳盡,但複述終究比不上親眼目睹來得震撼人心。
她當時覺得何芬挺傻的,明知道有問題,轉眼就能忘了。然而,此時所見的場景卻讓人不得不承認,一切都情有可原。
醫院裏來了百十號人,無論老少,人人臉上都挂着歡欣的笑容,喜悅猶如一杯新鮮的氣泡水,咕嘟咕嘟往上冒,眉開眼笑,藏也藏不住。
這科學嗎?就算是過節,總有人開心,有人不感冒。
可這醫院裏的每個人,哪怕是忙得一停不停的人,臉上的笑就沒停下來過。孩子們也是,小朋友的情緒都是說來就來,剛才還笑,磕一下就該哭了。
她卻沒看到一個哇哇大哭的幼崽。
小朋友們全都在笑呵呵地玩耍,拍皮球、扯彩帶、玩水,尖叫聲、歡笑聲、打鬧聲交織在一起,酣暢淋漓地解釋了什麽叫“歡天喜地”。
言真真搓搓胳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她有點明白什麽叫做“無可名狀的恐怖”了,觸手、怪物、血腥、死亡,都未必是最可怕的,那種說不出來的詭異感,才最令人不寒而栗。
在一片喜悅的人群中,言真真找到了略不自然的丁湘。
年輕的母親正在幫護士做插花,她臉上也帶着笑意,可偶爾有那麽幾個瞬間,笑意會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疑慮與警惕。
言真真忙不疊跟上她。
“我從來沒見過這麽有趣的節日呢。”丁湘和護士套話,“這是本地的傳統,還是哪裏傳來的風俗?”
護士笑眯眯地說:“是我們醫院自己的節日啦,為了讓大家放松一下心情。不過聽老人們說,很久以前,本地的土著也會過類似的節日。”
“崇拜生育嗎?”丁湘問。
“應該是。”護士随口閑聊,“不止是生育,還有豐收,據說當地的人相信掌管這兩個的是同一個神呢。”
丁湘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片刻後,找借口離開,提醒何芬要小心。
言真真在旁圍觀,表情多多少少有點微妙。
說真的,她有一種古怪的既視感——雖然我媽是中年婦女,沒有高學歷也沒有顯赫的身世,工作在別人眼裏也不夠體面,喜歡買房和買黃金,但此時此刻,她身上有主角的光環。
謹慎、機智、聰明、義氣。
等到分發餐食時,這種感覺更明顯了。
言真真作為旁觀者,能夠清晰地看到,晚餐端出來的剎那,醫院的人好像一瞬間都被餓死鬼附身,無比積極地參與進食,包括本該需要喂飯的小孩子。
“媽媽我要。”
“好香啊。”
“聞着這味兒就覺得好餓。”
“看着就好吃。”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着,萬分期待地吃起了晚飯。
何芬開始有些猶豫,可碗端着端着,警惕就從臉上消失,不知什麽時候,湯水已經喝進肚子裏了。
再看丁湘,她被護士長遞了碗,不敢不吃,笑着舀起一只雲吞吃了,咀嚼幾下咽了下去。
護士長這才滿意地移開視線:“多吃點。”
丁湘笑了笑,避到了角落,等到無人注意,手帕按過嘴角,吃一口吐一口。待碗裏的雲吞見了底,才自然地放下碗,去了廁所。
關上隔間的門,她用食指和中指在舌下一摳,全吐了出來。
言真真不由感慨:大概每個女孩都曾經是女主角,只是長大後就不得不退休了而已。
總結:拯救世界要趁早,十八歲就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