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骨灰
夜深人靜的時候, 停屍房那邊傳來異動,聽着就吓人。
言真真飛快摁滅照明的手機,縮回火化間的門後,感覺腎上腺素急速飙升, 整個人都興奮起來了。
淩恒微蹙眉頭, 敏捷地閃到她身邊, 通過縫隙往外看。
殡儀館的格局是凹字型,中間是大堂和可租賃的靈堂,左邊是辦公區, 右邊是火化間和停屍房。二樓則改成了賓館和飯店, 包辦了白事的後勤問題。
右邊北面有一道後門, 專門供醫院和靈車出入,方便接收死者。
晚上九點多鐘來人, 不正常,但也不算特別稀奇。
淩恒并不着急, 屍體送來不是立即能火化的, 需要辦理各種手續,留在火化間不會被發現。
但世事總是出人預料。
一個佝偻的老頭推開了後門,身後跟了個穿西裝戴墨鏡的帥哥。
他露面的剎那,淩恒的身體陡然繃緊。
言真真馬上辨認出,這個渾身充滿裝逼氣質的家夥, 就是被她形容說像史密斯的王凜。
——他是淩先生的司機, 淩家的心腹。
她頓時興奮起來, 捂住口鼻, 免得急促的呼吸聲引起懷疑。
沒有開燈,走廊裏只有安全出口散發的瑩瑩綠光。
王凜問:“幾個?”
“就倆。”老頭伸手按出指紋鎖,停屍房的門打開了, 一蓬蓬冷氣吹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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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凜跟了進去。
自動門立即關上,窺不見裏面。
言真真和淩恒咬耳朵:“他們在幹嘛?”
淩恒沒有回答。
一分鐘後,門打開,王凜推着一個28寸的行李箱出來。
老頭關上門。
“檔案處理了嗎?”王凜随口問。
老頭點頭。
王凜提起箱子離開。
老頭耐心等了等,聽外頭的引擎聲遠去,才按照原路返回。
整個過程不超過五分鐘,簡潔高效無廢話,一看就不是第一次了。
言真真忍不住問:“他偷了屍體幹什麽?”
淩恒沉默了會兒,低聲道:“不一定是屍體。”
“停屍房,行李箱,不是屍體就是器官。”言真真推理,“如果是鬼,沒道理要處理檔案吧?”
淩恒無言以對。
“你怎麽這麽反感?”言真真扭過頭,和他四目相對,距離這麽近,兩人都能感覺到對方的吐出的熱氣,“難道你知道他要拿屍體做什麽?”
淩恒的呼吸本能地凝滞了一剎。
“噫。”她笑了笑,卻沒追問,“現在怎麽辦?”
淩恒暗松了口氣,若無其事:“該回去了。”
言真真居然還記得正題:“我還沒找到線索。”
“放棄吧,既然王凜會出現,證明這裏已經完全由我父親掌控。湘姨如果有什麽問題,肯定找可靠的人解決了,我們從別人口中得不到任何線索。”淩恒道。
“那怎麽辦?”
他頓了下,放輕了聲音:“先把湘姨的骨灰接過來,驗一驗。”
言真真對刑偵鑒定的了解全來源于小說,聞言大感奇怪:“骨灰還能驗死因?”
“不。”幽冥的綠色微光下,淩恒的語氣頗為微妙,“驗一驗那是不是湘姨的骨灰,或者說,是不是人的骨灰。”
言真真輕輕吸了口冷氣。
偏僻的郊區不好打車,他們先騎着藏好的自行車到了附近的居民區,結果不幸趕上了下雨。幸好這裏有回市區的公交車,擦着雨點踏上了回程。
車上人少,雨珠打在玻璃窗上,劃拉出一道道水波紋。
兩人坐在靠後的座位上,壓低聲音交流。
“你懷疑我媽的屍體就有問題?”言真真不解,“因為王凜嗎?”
“不是。”淩恒好說話的時候,确實是個耐心的人,解釋道,“湘姨是因為‘意外’去世的,身上應該會攜帶一些東西,但我并沒有感覺到。”
言真真是好奇寶寶:“什麽東西?殘念,戾氣,還是什麽?”
淩恒冷酷無情:“沒法解釋,自己體會。”
她才不怕他的冷臉,抱怨道:“這也太玄了,你不能講清楚一點嗎?”
“你要知道,”淩恒慢慢說,“那些東西不是游戲裏的怪,沒有血條、法力值、技能描述。非要說的話,‘不可描述’和‘無可名狀’才是它們的特征。”
言真真大皺眉頭。
不可描述,無可名狀,這可是言靈的天敵啊。
“我有個想法。”淩恒沉吟道,“湘姨的死應該是個意外,可是她死亡後,發生了出人預料的事,引起了我父親的注意。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麽她在我們家那麽久了,一直平安無事,死了卻要把你找來。”
言真真同意他的判斷。
假如丁湘生前流露出什麽不同尋常,淩家可以直接逼問,而若是如此,淩恒必然會發現異常,不會一無所知。只有在死後暴露出問題,才會迫使他們曲線救國,把主意打到她的頭上。
那麽,丁湘的異常,會和她有關嗎?
“你在想什麽?”淩恒察覺了她的走神。
言真真說:“我的父親。”
他愣了下。
“我媽就是個普通人,不然怎麽會做傭人?”言真真巧妙地嫁接了概念,半真半假地說,“我舅舅一家也沒有特殊之處,唯一有嫌疑的,不就是我那個不知身份的親生父親嗎?”
淩恒遲疑了下:“說起來,湘姨從來沒提起過那個人。”
言真真算了算日子:“我盡快把我媽的骨灰拿過來,然後你幫我找人驗?”
“我會。”淩恒道,“你直接給我就行。”
她馬上打蛇随棍上:“那我要旁觀。”
淩恒考慮了下,勉強同意:“行。”
雙方就正事達成一致,氛圍便松快了許多。到達市區後,言真真發現附近就是導游劉悠提過很多次的美食一條街,旅客們必打卡之地。
她沒來過,又見雨已經停了,就說:“我餓了,要去吃夜宵,你去不去?我請你吃。”
淩恒擡腕看表,沒瞅清,言真真已經拽住他的胳膊走了過去。
所謂的美食一條街,其實是個泛稱。這裏集中了許多吃食店,門面都不大,有的甚至只有一個窗口。
街道兩邊擺滿了塑料桌椅和遮陽的廉價太陽傘,游客們挨個攤位買過去,捧着各式各樣的吃食圍坐在一起,叽叽喳喳,拍照打光,熱鬧極了。
頭頂的電線密密麻麻交織着,懸挂着老式的燈泡,近看落後,遠看卻有一種星羅棋布的美感。
各種食物的味道混雜在一起,勾勒出鮮活的煙火人間。
言真真靈活地在人群中穿梭了片刻,舉着兩串炭烤鱿魚回來了。這家店相當有水平,完美保留了鱿魚的外形不說,幾條觸須上彎卷翹,吸盤明顯。
“給。”她咬住鱿魚須,用力咀嚼。
淩恒默默推開了她的手,一點胃口都沒了。
言真真也不強求,自顧自啃完了兩條鱿魚,擦擦嘴,買了荞麥冷面、烤面包和炸串,以及一碗料很奇怪的燒仙草。
淩恒先下手為強,奪走了看起來最清爽幹淨的荞麥冷面。
“你不分我一半嗎?”言真真吃驚。
小吃這麽多,大家都是分着吃才能嘗得多啊,不然買那麽多幹什麽。
淩恒假裝沒聽懂:“我吃得下。”
言真真:(ˉ▽ ̄~)
被報複了,真記仇。
青春期的胃就是個無底洞,雖然食物分量很足,可莫名其妙就是全都吃掉了。
回到莊園已經将近十二點。
也許是命運憐憫了年輕人,今晚什麽都沒有發生。淩恒放下了懸着的心,疲憊如潮水湧來,他躺進舒服的被窩,少見地沾枕便睡着了。
次日眨眼過去。
星期五,言真真找到了張笠,提出了一個他無法拒絕的要求:“我舅舅說,下周二是黃道吉日,适合下葬,要我盡快把我媽的骨灰帶回去,入土為安。”
張笠略有吃驚:“這麽急?”
言真真露出為難羞窘的表情:“我舅舅比較迷信。”
鍋甩家裏的長輩頭上,張笠總不能當面質問:“這要、要和墓地聯系一下。”
“拜托張叔叔了,我周六拿到的話,周日就能送回家裏。”言真真安排得十分明白。
張笠勉強應下。
第二天,他說和墓地聯系好了,可以去接骨灰,并且:“先生說你一個女孩子出遠門不安全,我送你回去,等到下葬後再回來。”
言真真回絕:“我自己坐飛機來的,當然也可以自己回去。”
“你還沒有成年。”張笠語氣篤定。
“不用。”言真真笑了,理由充沛,“我媽要葬在老家,那裏規矩嚴,不讓外人參加,祖宗會生氣的。”
張笠低頭看着她,緩慢道:“真真,叔叔是為了你好。淩家接了你來,就要保證你的安全。”
言真真沉默了會兒,幽幽問:“叔叔一定要跟我去嗎?”
“已經訂好票了,周日上午十點半。”張笠道,“我會安排好的,真真照做就行了。”
“好吧。”她輕飄飄地說。
接骨灰的過程乏善可陳,拿着身份證明去墓地簽個字就好。骨灰被放在一個木質的盒子中,沉甸甸的。
出于忌諱,言真真今天不打算回淩家,定了個機場旁邊的旅館住一晚。
臨別前,張笠審視着她,再三強調:“明天我會來接你,不要亂跑。”
“好。”言真真笑眯眯地應下。
鑒于她之前還算安分,得罪了淩家也沒好處,張笠姑且信了她,沒要求陪同也住一晚——性別放在那裏,這未免太過奇怪——只想着明天早點過來。
然而很可惜,噩運在他要求同去的那一剎那,就已經注定。
周日上午九點二十五分,他開的車與一輛疲勞駕駛的貨車相撞。幸好兩個司機的駕駛技能都不錯,雙方擦掠而過。
貨車穩住了,一頭栽進綠化帶,司機只是皮外傷。
張笠開的轎車卻輕,不幸倒翻,困住了他。
路人們叫救護車的叫救護車,救人的救人。救護車很快就到,載走了受傷的張笠。
他脾髒破裂,不過急救得當,并無生命危險。
約莫半個小時後,他從麻醉中清醒過來,發現已經是11:05了。
言真真已經飛往浦東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