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墓園
言真真忘記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了, 好像只是存了個檔想休息一下,結果歪在沙發上就入了夢。
她睡得很沉,再醒來已經是翌日清晨,和煦的陽光照進客廳, 渡滿視野。
“阿嚏。”空調打得足, 她摸了摸手臂, 這才發現身上蓋了條毯子,只是姿勢不規矩,半個胳膊露在外面, 冰冰涼的。
言真真揉了揉眼睛, 沒看見淩恒, 便打着哈欠開門出去。
老李一如既往,拎着水管到處澆水, 看到她出來,笑呵呵地說:“年輕人的身體就是好, 通宵打游戲都不累。”
言真真又打了個哈欠, 含糊不清地說:“作業還沒寫呢。”
“回去睡一覺,睡醒再說吧。”老李從來沒有這麽和氣過。
言真真好像沒有意識到,迷迷糊糊補眠去了。
這一覺睡了六個鐘頭,醒來已經将近十二點。她進衛生間洗漱,順便用言靈測試了下有沒有人進來過房間。
确認安全, 才打開購物網站, 思索買點什麽防身。
鞭炮是在路邊小攤上買的, 老實說, 假如沒有言靈的效用,在瑪格烈城要找到賣煙花爆竹的店難如登天。
總不能一直靠這個。
她挑挑揀揀,買了個防風打火機——近戰是不可能近戰的, 萬一被卡住脖子說不出話,她就要涼了,還是放火燒比較穩妥。
不管是電影還是游戲,怪物基本上都可以放火燒掉,燒不掉就炸掉。
然後是一些巧克力、糖果、辣條,可愛但大概率不會被使用的皮筋發夾,以及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
大大滿足了購物欲後,她才去幹另一件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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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叔。”言真真找到了一直對自己示好的張笠,理所應當地問,“我什麽時候能去看看我媽?”
丁湘的遺骸已經被燒成骨灰,但出于種種忌諱,并沒有放在淩家,一直寄放在墓園裏。
張笠覺得這是個很不錯的切入口,立即道:“今天下午我有空,可以帶你去。”
“謝謝張叔。”
下午時分,張笠和林管家告了半日假,換自己的車載言真真去墓園。
乍進門,言真真都沒認出這是墓園,裏面花卉遍地,樹木蒼翠,分明就是一個公園。等走進了,才發現很多樹木下面挂着小小的牌子,寫着逝者的生辰年月。
丁湘沒有買墓地,也就沒有樹,張笠徑直帶她去了紀念牆。
牆由無數個抽屜組成,每一面都寫有安放者的性命,密密麻麻,冷漠森然,裏面沉睡着一個又一個死去的靈魂。
言真真在大片名字中找到了丁湘,沒有照片,只有簡單的姓名和籍貫。
她沉默地立在那裏,面上有淡淡的悲傷,眼底卻是奇異的平靜。
當初與淩恒說的并非謊話,言真真對母親沒有尋常母女深切的感情,更像對待一個關系近的親戚,一點親切,一點傷感。
再多就沒了。
只是,無論感情多麽淡漠,她們也是血脈相連的親母女。
如果丁湘的死真有隐情,她絕對不會輕易罷休。
“媽,我來了。”言真真撫摸着金屬銘牌上的名字,彎起嘴角,“你放心。”
我不會讓你不明不白死掉的。她在心裏默默說着,轉頭看向張笠:“這裏有賣元寶嗎?我想燒點給她。”
張笠搖頭:“s國不允許公共場合焚燒易燃物。”
言真真退而求其次:“我媽是不是信佛,要不要找人來念個經?”
“你可以找個佛寺,點個長明燈。”張笠不動聲色地問,“你媽以前有常去的佛寺嗎?”
言真真滿臉驚訝:“我還想問問叔叔知不知道呢,要不是看到觀音像,我都不知道我媽居然信佛。”
她停頓了下,主動出擊:“叔叔知道媽媽為什麽突然信了?”
“求個寄托吧。”張笠含糊其辭。
言真真立即問:“她過得不開心嗎?”
“倒不至于這樣,只是有的時候,總覺得她有心事。”張笠意有所指,“你母親不喜歡給別人添麻煩,我問了她幾次,她都不肯告訴我。”
言真真點點頭,主動問:“媽媽有什麽特別好的朋友嗎?我有空想去看看他們。”
這提議正中下懷。張笠假裝思考了會兒,說道:“你母親有個朋友,聽說是和她一起來s國的,關系不錯,你有機會可以去拜訪一下。”
“是哪位,叔叔有電話嗎?”她自然地問。
張笠滴水不漏:“我沒有聯系方式,你也不知道嗎?”
言真真搖了搖頭。
張笠便不問了。
言真真露出了遺憾的表情,卻沒多問,向旁邊兜售花卉的婦女買了一束漂亮的康乃馨,與其他人的祭品一起放在紀念牆下。
鮮花彩帶堆滿地,皆是活人的哀思。
她的眼中閃過些微的漠然,回轉頭時卻仿佛隐藏着悲傷:“我們回去吧,下次再來看媽媽。”
張笠卻很體貼:“天黑前回去就可以了,我去抽支煙,你再待會兒吧。”
言真真似乎猶豫了下,沒有反對。
張笠走開了。
言真真瞥了他好幾次,确認他真的走開後,晃悠到無人的角落,低聲道:“我會在這裏找到焚化我媽的殡儀館。”
說完,就走往紀念牆附近的管理處。墓園的管理處事務繁雜,清理墓園、售賣墓地、維護秩序等等。
不過今天不是清明冬至,人很少,言真真很快找到了接洽部門的值班人員。那是個新來的年輕人,滿臉青澀卻很熱情。
聽言真真之前火化的時候丢了串陪葬的金項鏈,想去殡儀館問問的時候,沒怎麽多想就同意幫忙:“你把編號告訴我,我幫你查查是哪裏送來的。”
言真真背了金屬銘牌上的編號:“45798。”
年輕人在電腦裏輸入號碼,界面上跳出來相關訊息:“唔,是9月18日從天藍殡儀館送過來的。”
“謝謝。”言真真記住了這個時間和地址。
周日眨眼過去,新的一周又開始了。
言真真早晨去上學的時候,正好看到淩先生坐上了一輛低調的豪車出門,司機是個英俊的年輕男子,黑色西裝,戴着墨鏡。
氣質很像《黑客帝國》裏的史密斯,冷酷中帶着邪異。
“別發傻。”淩恒揪了她一绺頭發,迫使她轉回腦袋,“你盯着王凜看那麽久,他說不定記住你了。”
“那個司機叫王凜?長得挺帥。”言真真眨眨眼,“記住我不好嗎?”
淩恒回以冷笑。
言真真不以為忤,非常好奇地問:“我發現,你爸只在每周日晚上回來,周一就走,平時他都不回來住嗎?”
淩恒沒回答,自顧自上了車。
言真真顧忌冉染和張笠,沒多問,但一到學校,又跟上了淩恒:“走這麽快幹什麽,我還有事要問你呢。”
淩恒:“你不上課嗎?”
“音樂課,不去也沒什麽。”她偏過頭,神色狡黠,“倒是你,每天來學校卻從不上課,有什麽特別的緣故嗎?”
淩恒不想她追問這個問題,轉移話題:“你要問我什麽?”
言真真開門見山:“之前你和我說,我媽死在了‘這裏’,是指莊園嗎?她不是出車禍死的對不對?你最後一次見到她是什麽時候?”
淩恒擰起眉毛,漂亮的面孔上出現了一絲猶豫。
“這是我媽媽。”言真真的語氣微微變化了一瞬,“淩恒,告訴我吧。”
言靈不是游戲技能,沒有具體的效果描述,全靠自己摸索,并且,得出的結論也并非是鐵律,有時候适用,有時候就不适用。
從經驗來看,關于客觀存在的言靈,邏輯通順和前提确立便會成功,然而牽扯到感情或人心之類的主觀存在,不确定性會大大增加。
一般來說,越被看重的東西,被影響的可能性越小。
舉個例子,“指路”乃舉手之勞,“他會給我指路”的成功率就很高,而“喜歡”于人至關重要,“他喜歡我”大概率會失敗。
淩恒很看重他的秘密,假如她最初就使用言靈,不會有效果,但此時,他們已經有了交情,她也知道母親的死有問題,成功的概率便會提升。
果然,在淩恒本就有所動搖的情況下,“告訴我”的言靈起了作用。
他嘆了口氣:“換個地方說話。”
言真真神情愉悅:“吃早飯。”
淩恒無語:“蹭我的飯這麽開心嗎?”
她笑眯眯地點頭,秀色可餐嘛。
淩恒對她總有無可奈何的讓步,雖然口頭沒有應承,身體卻很老實地往校園的咖啡館拐去。
工業風的咖啡館裏很安靜,學生們不是在看書聽音樂,就是在吃早飯。透明的玻璃櫃裏擺滿了剛烤出來的面包,空氣中飄蕩着濃郁的咖啡味。
淩恒點了吐司、貝果、曲奇和咖啡,店家給了奶酪、果醬、黃油和火腿片。
言真真捏着貝果:“不是甜甜圈。”
“這家的甜甜圈不好吃。”他把藍莓醬塗到吐司上,切入正題,“我不知道湘姨是怎麽死的。”
沒有甜甜圈,貝果也可以将就。言真真切開面包環,往上面放奶酪和火腿:“你懷疑過。”
淩恒頓了下,聲音低下去:“因為我沒看到她的屍體。”
言真真倏然擡頭:“什麽意思?”
“她肯定不是被人故意殺死的。”淩恒依舊不肯正面回答,只否決可能性,“現代社會,沒有誰會想背上人命,哪怕是我們家……應該是意外。”
言真真問:“什麽意外?”
“不知道。”他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那幾天我正好出國了。”
“我相信你。”她問,“那你覺得,是人為,還是非人為,又或是意外?”
淩恒道:“正常的意外沒必要瞞着我。”
言真真點了點頭。
她也覺得不會是謀殺,否則把她接過來等于徒生事端,在國內鞭長莫及更容易掩蓋事實。而純粹的意外沒有隐瞞的必要,更不必千裏迢迢引她過來。
大概率是非正常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