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神明的夢
愛麗絲的意識格外沉重。
就像落入水中的棉絮, 吸滿了水，在悠長的河道裏不斷地下沉着。
她感覺到，自己好像再也不會浮上水面, 再也不會睜開眼睛了。
這樣也好。
她一直以來, 就是一個孤獨的靈魂。
從誕生起就是替代品，身邊的親人不是她的親人，朋友不是她的朋友。
沒有任何人與物, 在真正的意義上屬于她。
後來她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東西。
她遇見了一個窺透了她的靈魂，并且因此而欣賞她，纏着她的神明。
她在天霜溪谷和一只又胖又蠢的黑貓訂下了使魔契約, 這只使魔為她而背叛了神明。
不過，這一切就像一個笑話, 一場夢。
她被神明耍得團團轉, 卻又真的擁有了一切, 在夢中開心過, 煩惱過, 生氣過。
但後來夢醒了, 一切又都消失了。
她又變成了最初的，一無所有的模樣。
只是, 這一次, 夢想實現過了的她, 不再懷有那樣強烈的不甘和執念了。
愛麗絲的意識下沉着。
她沉浸在一片黑暗中, 對自己說：睡吧。
不要再醒來了，就讓這場夢，成為生命的最後。
她閉上了靈魂的眼睛。
任憑意識徹底陷入沉睡。
不知過了多久，她眼前才終于有了一隙光芒。
愛麗絲皺了皺眉毛，為這擾人安眠的光芒而煩躁。
誰知, 她馬上就受到了更甚于那一線光芒的煩擾。
“愛麗絲！”
“愛麗絲——！”
愛麗絲才動了動眼皮，身邊就響起了喜悅的人聲。
嘈雜，聒噪。但是又帶着滿心的喜悅，和一種終于安心了的感覺。
“醒了醒了！她醒了！”
愛麗絲勉強睜開了眼睛。
她迷迷糊糊之中，看見了瑪莎和艾倫，好像還有神術師和光精靈。
她碧色的眼眸滑向一側，在房間裏用模糊的視野搜尋着什麽。
但尋找了一圈，她也沒有找到她要的東西。
過了好半晌，她遲鈍而迷茫的大腦才想起來了一些事情。
哦，對，克裏斯不在這。
他被關進虛空了，她親手把他揍進去的。
為什麽揍他？
他騙了她，他是個大騙子。
他騙她什麽來着？
一連串問答，在她腦子裏一環接着一環。
腦子不太好使的愛麗絲，就在這問答中閉上眼睛，又一次睡過去了。
再一次醒過來的時候，愛麗絲就清醒多了。
她被瑪莎喂了些溫水和軟面包，然後就躺着，和神裔少女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
愛麗絲沉睡了大概有一個半月。
她身上基本沒什麽傷。
但因為躺的太久的緣故，一時還不能站起來活動。
“完全沒有傷，還昏迷了一個半月。”
瑪莎調侃道：“我們還以為你的靈魂走失了，永遠不會回來了呢。”
愛麗絲無奈地抿了抿唇。
她記得，自己是受了重傷的。
她和克裏斯打起來，在力量撞擊時受到沖擊，折斷了好幾根肋骨。
然後在接下來的戰鬥中，斷掉的肋骨好像有戳到內髒，應該造成了嚴重的內出血
這哪裏是沒受傷？
她明明就差點一命嗚呼了。
至于瑪莎說她完全沒有傷
似乎是克裏斯被關進虛空之前，用神術給她治了傷。
愛麗絲一邊聽着瑪莎喋喋不休的講話，一邊小聲罵道：“王.八蛋。”
瑪莎：“啊？”
“抱歉，不是說你。”愛麗絲澄清道。
她罵的自然是克裏斯。
她想不清楚克裏斯到底是在搞些什麽。
那家夥在最後是能夠殺掉她，或者把她一起拖進虛空裏的。
但他偏偏就沒有那麽做，而是把懸在她脖子上的法杖收起來，放了她一條生路。
還給她治好了傷。
是不忍心嗎？
還是說還有什麽後續的陰謀詭計？
瑪莎趴在她床邊，說道：“愛麗絲，你不知道你睡着之後發生了多少事情。”
他媽的。
愛麗絲一邊罵人，一邊拄着拐棍，拖着應該休養的身體，在神宮走得飛快。
“愛麗絲！愛麗絲——！”
“你得休息，你回來——！”
瑪莎在後面追。
可她到底追不上在用了神術來保證行走速度的金發少女，不一會兒就被遠遠地甩開了。
愛麗絲會這麽生氣，自然是有原因的。
瑪莎告訴她，在她睡着之後，一切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即将咽氣的教皇險死還生，重新變回了一位年齡兩千多歲，外表卻如同美青年一樣的健康活人。
因教皇的瀕死垂危而憤怒不已的聖子瑟斯頓，已經與活過來的教皇塞西爾放下了心結，重新和好了。
落地的浮空城維哥重新升起來了。
聖城又一次從地面搬遷回天空，神術師重新回到了神宮。
一切都恢複成了原來的樣子，就連被愛麗絲吐槽過的那座黃金神像，也被嚴絲合縫地拼了回去。
話說到這裏的時候，愛麗絲還以為是光明神冕下的賜福。
但之後的事情，就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了。
不只是聖城。
連那些被魔獸毀壞的村落，也都恢複了原樣。
之前來到南域的人們，有的滿心歡喜地從南域搬了回去，有的則是喜歡上了南域，從南域停留下來。
神宮用大型神術“神之眼”做了調查。
在調查之後，神術師們發現了一件相當詭異的事情。
在持續了接近一年的，與黑暗神的鬥争之中。
沒有任何一個神術師因此而死，而在這期間，人類死亡的數量也極少。
每一個死去的人，在仔細查探過後，都能發現這個人曾經犯下過該死的罪行。
比如維爾拉的上一任國王希爾·維爾拉。
和惡魔簽訂契約，為了登上王位而詛咒兄姐，還進行過血祭。
剩下的死者也是要麽犯過大錯，要麽是自己作死——比如喝醉了酒走進藏伏着魔獸的樹林，比如擁有冒險精神登山腳滑
這場黑暗的肆虐，沒有傷害到一個無辜之人。
用神術師們的話來說，這簡直就是神對世界的一次清洗，受難者皆有其罪。
愛麗絲越聽越覺得，這是克裏斯準備的游戲。
他用把所有人都耍得團團轉。
所有人都扛起武器，打算拼上性命。
他卻輕飄飄地解釋——這是一場游戲。
愛麗絲拄着拐杖，在神宮裏到處走，試圖找到一個能給她解答這件事的人。
她逢人就問聖子和教皇在哪。
逮到大主教之類的解釋不了疑惑，又有極高權限的人，就問對方有沒有辦法見到光明神。
以至于一路走下來，整個神宮都感覺神眷者在發瘋。
聖城角落的玻璃花庭已經荒廢了很多年。
不過在最近，它的主人回來了，花庭重新整理過了，玻璃也進行了修補。
發色淺金的青年坐在花庭之中，與他的學生教皇塞西爾，在這裏共飲下午茶。
名叫“綿綿”的奶貓，也被他從聖靈街帶了回來。
銀白色的小奶貓在他手邊繞來繞去。
扒着杯子舔他的玫瑰花茶，又被苦得咪嗚咪嗚地叫。
就在聖子與教皇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的時候，玻璃花房的結界傳來了震顫感。
聖子蹙了下眉：“直接闖門嗎？”
教皇塞西爾笑着，說道：“她應該有很多話要問您。”
說着，他就起身，從小路繞去了玻璃花庭的偏門。
聖子瑟斯頓揮手，神力凝聚成一只金色的引路鳥，飛去了結界被攻擊的方向。
不一會兒，金發少女就由引路鳥帶過來了。
瑟斯頓換了茶杯，重新倒了一杯茶，擋住了又想要撲過去嘗一嘗茶水的綿綿。
愛麗絲拄着拐杖，在得到準許後，繞到他對面坐下。
“聖子殿”她才要開口，話語就突然哽住了。
她擡起頭，直直地看着聖子瑟斯頓。
淺金發的青年面容幹淨，五官完美，毫無瑕疵。
他的相貌停留在少年與青年的過渡期，帶着幾分稚澀感，讓那鋒利的輪廓稍顯溫潤。
他的氣質如同冬日新雪，是一種凜冽而不刺骨的清冷。
讓愛麗絲驚訝的不是他長得有多麽帥
前兩次見面時，瑟斯頓都戴着面具。
這次他将面具摘了下來，愛麗絲才發現，聖子和克裏斯的相貌起碼有三分相似。
瑟斯頓解釋道：“我是出自創世神之手的造物，我的相貌，是以神明自身為模板捏造的。”
愛麗絲：“那”
克裏斯也是創世神的造物之一？
“至于克裏斯”瑟斯頓說道：“他是創世神的唯一的孩子，是在有性繁衍之中誕生的後代。”
瑟斯頓把茶杯推給金發少女：“他是在兩千年前出生的。”
“他長大之後，父神遠游，把世界交給他來監管。”
愛麗絲忍不住問了：“創世神怎麽放心把世界交給他這種”
瑟斯頓說：“他在他父母面前表現的很乖巧，懂事、聽話又體貼。”
“他接下世界的監管權時，也非常認真地答應了，一定會好好監管這個世界的。”
愛麗絲：“... ...”
瑟斯頓說道：“他一開始對世界的确很好。”
“公正，公平，挑不出一絲錯誤，是個很完美的神。”
“後來大概是到了神生的叛逆期了”
“每個長生種都會經歷至少一次對漫長壽命的質疑和反抗，就像人類的青春期叛逆期那樣。”
“本領越大，生命就越無聊越漫長，折騰得也就越厲害。”
愛麗絲扯了扯嘴角，問道：“所以他就讓整個世界來陪他玩游戲？”
這是什麽王.八蛋神明！？
瑟斯頓說：“不僅僅是游戲那麽簡單。”
“他本來是不會開啓這場游戲的——否則他也不會把自己埋進雪裏沉睡。”
“他一直都知道，就算拿整個世界來做游戲，他作為全知全能的生命，也不會從中得到任何樂趣。”
“他會開啓這場游戲，是因為他的世界裏出現了一個讓他感興趣的未知數。”
“他把這個未知數培養起來，反複地喂以餌料，讓其成長。”
愛麗絲非常生氣，她猜測道：“讓他獲得源源不斷的樂趣？”
聖子瑟斯頓搖了搖頭，說道：“不全對。”
“要能夠給他帶來樂趣，還要能夠殺死他。”
愛麗絲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對永生種來說，除了寂寞和無聊，沒有什麽東西是源源不斷的。”
“他的生命很漫長，一切事物，在相遇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終有一日的離別和失落。”
瑟斯頓說道：“他想要快樂過後的一場死亡。”
所以他愚弄她，惹怒她，威脅她。
為的就是在某一日，迎接她對他的報複。
愛麗絲心驚的同時，更加憤怒了：“他故意把我拉進這個世界裏，就為了這種事情？”
瑟斯頓搖了搖頭，說道：“說不上故意。”
“他在四十年前進入了長眠，一直到你來到這個世界，把他吵醒。”
“在這期間，他做了一場夢，在夢中遇見了你，然後稀裏糊塗，完全不清醒地做了壞事。”
“他在夢裏把你拉扯進了這個世界。”
“随後，這個夢就因為他過于強大的力量，而變成了現實。”
然後，愛麗絲吵醒了長眠的克裏斯，他們之間的故事就開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