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她是一面鏡子
金發少女趴在房屋前, 幾乎被大雪埋住。
她半昏半醒,意識被天寒地凍的冰冷卷着下墜。
太冷了。
她想。
她站不起來了。
就連睜開眼睛都很困難。
但是,繼續待在這麽冷的雪地裏, 會被凍死的。
誰能來救一救她?
有沒有人來救一救她?
也許是因為這種感覺太絕望了,愛麗絲難得的,記起了一些事情。
那是她不願意回想的,被塵封在記憶裏的過往。
那時候的她, 被浸泡在石英容器中,像水缸裏的魚,被冰冷的液體四面八方地包裹着。
她感觸不到外界的溫暖,因為過于冰冷的溫度, 意識始終昏昏沉沉,像是浸在了夢裏。
那種生命體征因為環境而被降到最低, 意識迷蒙混沌, 無論如何都無法醒來的感覺很痛苦。
很痛苦, 她很痛苦——
痛苦到像是快要死掉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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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低弱的,剛剛誕生不久的意識,每一天都在期望着。
有一個人能夠出現, 拉住她的手,将她從這冰冷中拖出來。
到時候, 她的指尖,會第一次感受到溫暖,感受到這個世界。
那一天也的确到來了。
一個面貌溫柔的女人, 在許多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員的陪同下走來。
女人按下了按鈕, 打開了培養器,将沉浮在其中的她放了出來。
女人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拉起了她的手, 用力擁抱了她。
“雲鏡。”
女人叫出了這個名字。
女人眼中含着淚,身體緊繃着,雙劍微微顫抖着,話語中帶着泣音。
那一聲呼喚,像是久別重逢時,悲傷過後的喜悅。
在那個世界裏,已經自藍星搬遷至新星系的人類,飛速地提升着科技和醫療技術。
技術的進步,使得過往的天方夜譚,從夢境變成了現實。
大腦的利用率提升,人類智力的上限不斷飙高。
延緩細胞的衰老,讓人類的壽命更加的長久。
更甚至,他們正在圖謀着永生——開發人體克隆和記憶備份植入的技術。
而她,愛麗絲。
是這兩項技術結合起來之後,所誕生出的第一個成功作品。
是克隆人,也是被植入了記憶,繼續着已死之人的人生的人。
她的素體名為雲鏡。
雲鏡是一個從出生起,就被判定出擁有着不可限量的才能的天才。
那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也的确沒有辜負他人的期待,從孩童時代,就在展現着超乎尋常的智慧和才能。
只不過世事難料。
名為雲鏡的天才,年僅八歲,就在飛行事故中去世了。
深愛着她的家人痛不欲生,對她寄以厚望的星際帝國也扼腕嘆息。
如此的情況之下,帝國在雲鏡家人的允許下,将備受議論的克隆和記憶植入的技術運用了起來。
愛麗絲在這場複活雲鏡的,名為“愛麗絲之鏡”的計劃中誕生。
她被賦予了與雲鏡一樣的身體,一樣的頭腦,接下了雲鏡的記憶,也接過了雲鏡未完的人生。
但是,這場計劃,或許不能像研究員們所看見的那樣成功。
早在浸在培養液裏的時候,愛麗絲就擁有了自己的意識。
那份意識迷蒙又困頓,非常的虛弱,但毫無疑問,那時這具身體中誕生出的“自我”。
放在她後來去往的,擁有神明的世界裏,那份“自我”,大概就是被稱為“靈魂”的東西。
因為這份自我。
在接過記憶的時候,她将自己和雲鏡,做出了明顯的區分。
雲鏡是雲鏡,她是她,她與雲鏡很像很像,但自始至終,也只能是“像”。
從培養器中被放出來的她,被女人緊緊地擁着。
女人泣不成聲:“雲鏡你回來了”
而被抱着的她,迷茫又困頓。
她尚且不明白自我的含義,只是出自本能地,向面前人宣告自己的身份。
“我不是雲”
微弱又低啞的聲音,立刻就被蓋了過去。
“你就是雲鏡。”
“你就是雲鏡,沒有錯,你就是我的雲鏡。”
剛剛誕生的小女孩,在女人拼命強調着什麽的聲音中被吓到了。
她懵懵地擡起頭,不久之前還面目慈和的女人,此刻的表情猙獰又恐怖,掐着她的肩膀,不停地強調着——你是雲鏡。
被吓住的小女孩回答道:“我我是雲鏡”
當時的她還是小孩子,不太懂得這些事。
她似乎覺得,只要能不被這樣兇,妥協也沒關系,成為雲鏡也沒關系。
就像放下喜歡的零食,去吃不喜歡的飯菜那樣,只是一場小小的妥協。
于是,名為雲鏡的人存在了下去。
名為愛麗絲的克隆人的自我意識,被關回了培養器裏。
迷蒙,混沌,冰冷。
像是一條困陷在玻璃水缸裏的魚。
永遠沒有離開水缸,觸碰溫暖世界之日。
這一場“小小”的妥協,維持到了死亡的那一天。
直到死亡,她也還是雲鏡,而不是愛麗絲。
身份,自我。
這成了糾纏了她短暫一生的心病。
回憶起來,只有滿滿的沉郁,和玻璃水缸裏,刺入靈魂的冰冷。
被雪半埋住的愛麗絲,在夢中,回到了被裝在培養罐裏的那個時候。
她在黑暗之中沉沉浮浮,在冰冷之中,意識逐漸迷蒙混沌。
她蜷縮起來,抱住了自己。
她想,不要再有一只溫暖的手,将她從罐子裏拉出去了。
畢竟,她知道,那只溫暖的手,只是将她從一個冰冷的地方,拖進了另一處冰窖裏。
她寧願待在這裏。
至少,她還是她自己。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一只手伸進了黑暗之中。
那只手修長白皙,骨節分明,像是天工巧匠終其一生,也未必能創造出的傑出藝術品。
蜷成一團的愛麗絲,被這只手拎住了後衣領,拎小雞崽一樣提溜了起來。
随後,這只手松開了她的領子,不經同意就握住了她的手掌,用力一拽,将她從黑暗拖入白茫之中。
她來不及掙紮,或者說,她沒有想要掙紮。
她太熟悉這只手了,她無法從中感覺到絲毫的危險。
熟悉的聲音也響起了:“小公主,你可千萬不能睡在這裏,會凍死的。”
愛麗絲睜開了眼睛。
她艱難地從雪裏爬出來,臂彎裏還夾着一只毛茸茸的黑貓。
她看了看差點把她活埋的雪,抖了抖懷裏的貓,把牠身上的雪全部甩掉。
小黑貓回過頭來,嗲裏嗲氣的叫了一聲:“喵~”
這一聲,像是在對她說“你醒了”一樣。
愛麗絲深吸了一口氣,忍着頭疼,克服了眩暈感,從地上站了起來。
她看着克裏斯掉在一邊的,快被雪埋掉的行囊,伸手去撿時,差點又因為頭疼跪下了。
愛麗絲伸出手,在自己腦袋上摸了一把。
血液混雜着半凝固的血痂渣子,擦在了她白皙的手心上,細細的一道,傷口應該不算大。
但她也忍不住去想,自己當時碰在克裏斯留下的結界上時,到底是撞得有多嚴重。
她又想了想夢裏最後,把想要幹脆昏死過去的她拎出來的那只手。
愛麗絲咬着牙,惡狠狠地罵了一句:“多事。”
小克一臉茫然:“喵?”
“不是說你。”
愛麗絲臂彎裏抱着貓,手臂上挂着克裏斯的行囊。
她搖搖晃晃地走向領主宅邸,一手推開了宅邸的大門。
原本在門口執勤的兩名守衛,正坐在原地打呼嚕。
不只是他們倆,領主宅邸中的所有人,都像他們一樣,沉浸在睡夢裏。
大家對黑暗神的到來毫無察覺。
并且,所有人都在這不知不覺中,被施下了昏睡的神術。
就連神術師也是。
愛麗絲走上三樓,用力一揮手,将昏睡神術帶來的,籠罩在此地的淡紫色的霧氣撥開。
随後,她用力拍響了木頭打造的門,将睡在這個房間和隔壁房間的神術師一起驚醒了。
瑪莎打着哈欠:“你做什麽啊愛麗絲”
“這個時間大家都還在睡覺,你這樣會把所有人都吵”
愛麗絲打斷了她的話:“抱歉,不能讓你睡飽了,瑪莎。”
“叫傳信鳥過來,要送加急信。”
“黑暗神找上門了,克裏斯被抓了。”
原本還有點起床氣的神裔少女呆住了。
她反應過來之後,立刻奔去窗邊,放出了呼喚傳信鳥的金色符文。
愛麗絲直奔書房,抽出了一張白紙,拿起了蘸過墨水的羽毛筆。
她才剛剛落筆,就因為力度過大,直接把筆尖折斷了。
瑪莎和艾倫急匆匆地跟了過來。
瑪莎拍着愛麗絲的背脊,試圖安撫她。
“愛麗絲,先冷靜一下好不好?”
瑪莎看着愛麗絲正在顫抖着的右手,幹脆從桌子上抽出一張新的信紙,遞給了艾倫。
艾倫從瑪莎手中接過紙,從一旁拿起了另一只羽毛筆。
艾倫說:“您說內容,我來代筆。”
“這封信要寫給誰?”
愛麗絲說道:“寫給教皇。”
“幫我問他,剩下的聖物都在哪裏。”
瑪莎和艾倫不約而同地看向她。
他們倆此時都非常懵逼,很明顯,愛麗絲這句話裏的信息量太大了。
給教皇寫信這種事已經足夠不可思議了
更何況是聖物,這麽重要的東西,愛麗絲到底是何時觸及到的?
而且她說“剩下的聖物”,這意思是她手上已經有一部分聖物了?
“之後再向你們說明情況。”
“幫我告知聖座——我願意回到光明陣營,收集聖物,正式向黑暗神開戰。”
黑暗神抓走了羅文時,她被克裏斯勸着思考現實,冷靜下來了。
但此時再加上一個克裏斯,她就沒辦法繼續淡定了。
之前是羅文,現在是克裏斯
下一個是誰?原身在維爾拉王室的親戚?不,恐怕是
愛麗絲低下頭,看向窩在她腿上的,毛茸茸的黑煤球團子。
不過,也不需要考慮下一個被抓走的會是誰了。
一個克裏斯——開戰的理由,就已經足夠了。
愛麗絲回憶起過往的種種。
她不得不承認,雖然她對這個神裔一直避之不及,态度惡劣,恨不得把他錘進地心裏去。
但是,對她而言,克裏斯在可恨可氣的同時,也是相當重要的人。
——和小克一樣重要。
是陪在她身邊,如影随形,早已融入了她的生活之中的人。
就像呼吸一樣,早已習慣,卻不可或缺。
黑暗神将克裏斯抓走,無疑是把她的生活掏空了一部分。
如果不是克裏斯昨天拉着她,問過她,實力不夠,聖物也沒集齊,憑什麽和黑暗神為敵。
她此時的打算也許就不是收集聖物,而是直接上門打架。
就像對付禁忌古堡的魔王時那樣。
她一直是個“你想搞我,我就拉上你一起死”的狠人。
怒上心頭的時候,她不會去考慮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