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你是不是光明神
希亞的所作所為, 徹底敗露在了神宮的視野之中。
如此，就算他沒有因為詛咒而死，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愛麗絲在地牢裏見到了希亞·維爾拉。
這個年輕的小少年，正抱着膝蓋，蜷縮在陰暗地牢的角落裏。
他穿着得體的衣服，披着紅色的錦袍, 每一片衣料都是由技藝純熟的巧匠, 用最珍貴的布匹裁剪而成。
他頭頂還戴着純金的冠冕, 上面鑲嵌着價值連城的寶石，奢華貴重。
希亞·維爾拉是維爾拉王國最年輕的國王。
他本該成為被記載在歷史上, 榮光萬丈的傳奇國王。
誰也沒想到，他會落到這個下場。
“愛麗絲姐姐。”
少年擡起頭來, 聲音冷淡而孱弱。
地牢裏一片黑暗，只有挂在牆上的燭臺上，有一兩簇微弱的暗黃火光。
希亞蒼白的面容隐沒在黑暗中。
在那微弱的光源下, 愛麗絲看不清他的表情。
希亞問：“來找我敘舊嗎？聊一聊我們的親情？”
他語氣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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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愛麗絲能夠從這話語中, 感受到其中的諷刺。
這小子很可能在記仇。
他在說數日之前, 他有向愛麗絲求救，對方卻冷漠地将親情置之一旁的事。
他似乎還是想要怪罪愛麗絲——你與我同是維爾拉王族，你為什麽不幫我？
又或者, 他只是單純地, 諷刺這個為了王位鬥個你死我活的家族。
愛麗絲冷漠道：“不敘舊。”
她原本沒打算來見他。
不過，雷夫曼主教等人，找她聊了聊這件事該如何處理。
畢竟, 這件事勉強也算是愛麗絲的家務事。
愛麗絲站在地牢門前，側頭望着希亞。
她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一樣，臉上沒有絲毫情緒。
愛麗絲說：“主動退位吧，希亞。”
“給維爾拉的王族留點面子。”
希亞的惡行一旦公開出來，必然會對王室的名譽造成嚴重的影響。
這會造成王權的不穩固，會造成臣民的不信仍，讓此時還在與長生種不停産生摩擦和矛盾的維爾拉王國陷入內憂外患之中。
神宮想要對希亞·維爾拉的惡行進行判決。
但是，他們不想因此而造成維爾拉王國的動蕩。
所以，神宮希望希亞主動讓位，消失在公衆的視野中。
在這之後，神宮會秘密地對希亞進行判決和執行處罰。
而不是向所有人公開他的惡行，聲勢浩大地将少年國王推上斷頭臺。
希亞在黑暗中低着頭笑了：“主動退位？”
金發少女沉默不言。
她只是站在牢籠旁邊，安靜地看着他。
希亞笑着問：“姐姐，你知道，我耗費了多少心思和精力，付出了多麽大的代價，才坐上這個王位的嗎？”
“啊，我忘了，你不知道。”
“伯父在位時，你是王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對你來說繼承王位理所當然，你不用努力，不用付出任何代價。”
“你自然也不會懂，別人想要登上這個座位，需要怎樣的辛勞。”
蒼白的少年輕輕擡起頭，望向地牢裏那光芒微弱的燭火。
這美麗的少年，此時的姿态，就像是追光之人。
但是，愛麗絲很清楚。
希亞的是一條毒蛇。
他比他的父親艾爾帕還要陰狠歹毒。
這個少年骨子裏都滲着毒。
就連他的靈魂，也浸泡在了毒液裏。
愛麗絲問：“希亞·維爾拉，這樣的辛勞和努力，難道值得表彰嗎？”
“別自我感動了，你只不過，是個絞盡腦汁去得到不屬于自己的東西的惡人而已。”
這不叫努力。
這叫狡猾陰狠歹毒，叫不擇手段。
“姐姐，你果然不懂。”
希亞說：“你知道嗎？”
“這世上有人身負才能，做事深思熟慮，在政治上眼光長遠，該果決時也從來不拖泥帶水。”
“這樣的人，難道不是天生就該成為國王嗎？”
希亞嗤笑了一聲。
“可是，擁有着這樣的才能的我，卻被該死的順位繼承制擋在了國王的位置之外。”
“我怎麽可能會甘心？你能理解我的不甘心嗎，愛麗絲姐姐？”
愛麗絲漠然地聽着，希□□緒激動地敘述他犯錯的動機。
愛麗絲說：“我不理解。”
“我與被你害死的兄姐處境相似，我是你父親艾爾帕奪位時的受害者。”
“站在受害者角度的我，體會不了加害者的心情，也沒有必要去體會。”
希亞還要再說些什麽。
愛麗絲卻直接打斷了他：“別再為自己狡辯了，希亞·維爾拉。”
“維爾拉王國的确是順位繼承制。”
“但這不是不能改變，以前也不是沒有國王留下遺囑，把王位交托給最有才能的小兒子的先例。”
“你大可以去努力，去得到你父親艾爾帕的認可，而不是為了盡快得到王位，将他詛咒至死。”
神宮的調查結果已經出來了。
艾爾帕也是因為詛咒死亡的——他的屍體上還殘留着詛咒術法的痕跡。
愛麗絲理所當然的認為，這是希亞做的。
這個小少年，可能早就野心蓬勃，對坐上王位這事一刻也不能等待了。
希亞愣住了：“什麽？”
“你說，我父王是因為詛咒而死？”
他這茫然的樣子，似乎對此并不知情。
愛麗絲問：“難道你想說，不是你做的嗎？”
“這個謊言太蹩腳了，希亞，別忘了你做過什麽事。”
希亞遲疑了片刻，才迷茫地解釋道：“我本來，是打算照你所說的那樣，好好努力，得到父王的認可。”
“但是他猝死了，死的太突然了，根本就沒有留下遺囑交代由誰繼位。”
“沒有遺囑，王國就按照順位繼承制，來選擇新國王——所以，我才必須要通過殺死哥哥姐姐們的方式來上位。”
愛麗絲搖了搖頭，沒有聽信他的解釋。
她說：“你不必辯解了，希亞。”
她轉過身去，打算離開地牢。
希亞·維爾拉的态度已經很明顯了，他不願意主動退位。
愛麗絲也沒有繼續勸說他的耐心——幹脆就讓神宮公事公辦，公開處理算了。
希亞淡淡地笑了一下：“姐姐。”
“我那麽多罪行都被翻出來了，我已經是注定要死的人了。”
“我有必要，為了這一條人命而撒謊嗎？”
愛麗絲沒有停下腳步，她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地牢裏。
厚重的石板門轟隆隆地阖上，灰土抖落，撲滅了挂在高處的燭臺，地牢裏一瞬間又變成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希亞抱着膝蓋坐回稻草堆上。
他低着頭，過了許久才說道：“姐姐，你怎麽能認為，是我殺了父王呢？”
“我一點也不想讓父王死，一點也不想，我怎麽會殺他呢？”
說來可笑。
他殺死了那麽多的哥哥姐姐，完全是把親情和血緣抛在了腦後。
可是此時，他卻說，他不想讓艾爾帕死，他不會殺艾爾帕。
希亞輕輕地閉上了眼睛，低聲呢喃着：“也對，沒人會相信的。”
他接下來的話語，似乎是在安慰自己：“那麽多罪行都被翻出來了。”
“再多這一條，也無所謂。”
就在這時，地牢裏出現了熹微的光。
黑發神只身披雪白的衣袍，緩緩走近了希亞。
這個憑空出現的存在，落腳之處，濃重的黑暗皆敬畏地散去。
“對，再多這一條，也沒關系。”
空靈而澄淨的聲音回蕩在地牢中。
希亞猛地擡頭，睜開了眼睛。
他看見了那籠罩在微光之中的黑發青年。
他踏夜而來，身上帶着皎潔的月光，缥缈流轉的雲霞。
美好得如夢似幻，像是讓心蕩魂游的，不存于世的絕美風景。
沒有任何人，會不為他陶醉。
過了許久，希亞才回過神來。
他茫然地問道：“你是誰？”
克裏斯笑着走近他，那笑容恰到好處，卻透着冷漠和疏離。
他邁步時，精美的長靴上，銀白的細鏈随着行走的動作搖晃，碰撞出細碎而輕靈的聲響。
“一個遵守約定的神裔。”
克裏斯笑着說：“小國王，今天是你登基的第十三天。”
這話語落下的一瞬。
有什麽施加在希亞腦海裏，捆縛着他的認知的力量松開了。
少年國王那被模糊掉的記憶，一瞬變得清晰無比。
他記起來了，在他的夢境裏，用溫和的口氣對他施下詛咒的，就是面前的這個人。
記憶的畫面變得清晰的一瞬間。
刺骨的寒意蹿上了後腦。
希亞下意識地想要逃。
但是，他無處可逃。
那冰冷的銀白色光芒如同潮水湧來，徹底吞沒了他的意識。
沒過多長時間。
去為希亞送飯的仆人，就帶出了少年國王已經死亡的消息。
據說少年國王是一頭撞死在了牆壁上，死狀慘烈。
“就算死，也要以國王的身份死嗎？”
神術師艾倫感慨道：“這也太執着了吧？”
愛麗絲始終維持着沉默。
她一手捧着臉，腦海裏回旋着希亞的話。
她在想：希亞真的有必要撒謊嗎？
在光明神宮和維爾拉王室的配合之下。
希亞的惡行沒有被公布于世，他的死亡也被安排上了合理的說辭。
随後，關于新國王繼位的事情，出現了一點麻煩。
排在後方的王位繼承人，因為之前流傳的詛咒傳聞而懼怕，死活不肯坐上王位。
克裏斯感慨道：“小公主，要是所有人都不願意繼承王位，你就只能離開神宮回來當國王了。”
“畢竟，在這樣的傳聞之下，這個受人畏懼的王位，只有清楚真相的你敢坐。”
愛麗絲：“... ...”
克裏斯話語中帶着笑意：“國王之位不能長久空缺。”
“神宮明白這個道理，所以，為了維爾拉王國的穩定，他們只能忍痛放人。”
愛麗絲：“... ...”
神宮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好在，神宮也有夠舍不得愛麗絲這個神眷者。
在這兩個前提之下，神術師們再三保證王位沒有問題，終于把愛麗絲的一位表姐送上了王位。
為了讓這位表姐安心，神宮的人沒有在處理完吸血鬼之後撤離，而是決定在王宮多停留半個月，保護新任的國王陛下。
夜晚，不執勤的神術師們成群結伴地，聚在了繁華的維爾拉王城的酒吧裏。
一名神術師說：“竟然要繼續待半個月”
“我女朋友還在神宮等我回去呢希亞這小子把我害慘了。”
愛麗絲一手捂着臉，一手拎過裝餅幹的小筐子，給那名神術師推過去。
她說：“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這當然不是愛麗絲的錯。
但是，作為維爾拉王族的一員，愛麗絲感到了十二分的丢臉和內疚。
已經和女朋友分離兩地很長時間的神術師嘆了口氣：“唉，別說對不起，這怪不着你的，別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攬。”
“這年頭誰家沒點亂七八糟的煩躁事啊？更何況你家是王室，權力糾紛的核心。”
用愛麗絲的話來翻譯一下。
這就叫做：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
神術師們很多都是出身于名門貴族，他們的家族內部，在勾心鬥角這方面也沒好到哪裏去。
他們能夠理解到愛麗絲的感受，不會因為這件事而遷怒于她。
神術師說道：“你能離開王室這種鬼地方，真是莫大的幸運。”
說完，他想要拍一拍愛麗絲的肩膀，來表達安慰的意思。
可他的手掌才剛要落上去，就因為乍然而起的不适感縮回了手。
“嘶——”
愛麗絲轉頭看過來：“怎麽了？”
“剛剛手突然麻了一下。”
年輕人活動了一下手掌，說道：“好像也沒什麽問題。”
同伴們仍然不放心：“真的沒問題嗎？回去之後找療愈師看一下吧。”
在繼續停留于維爾拉王宮的半個月裏，愛麗絲沒有巡邏和執勤的任務。
她唯一被安排好了要做的事情，就是寫報告。
神術師們每一次任務結束，都要向神宮遞交報告。
報告裏要說明自己做了什麽事情，事件調查的來龍去脈，以及自己的感想。
而先後經歷了被吸血鬼親王擄走，“獨自”從吸血鬼領地偷盜地圖并且全身而退，“獨自”面對了惡魔巴頓這幾件事的愛麗絲，毫無疑問，要比別人多寫好幾倍的報告。
正常的按照事實寫報告已經很費腦子了。
更何況她是要編謊話，連細節方面也要圓融的那種謊話。
愛麗絲才寫了一個開頭，就想要放棄了。
她喊道：“克裏斯”
很快就有聲音回應了她：“我在。”
同時，黑發青年的身影，也出現在了房間裏。
愛麗絲用羽毛筆的尾部敲打着報告紙：“報告怎麽寫？”
她相當于是在明說：你快點給我把事情的細節編到位。
這些謊話大部分是為克裏斯編的，他應該為圓謊負責。
克裏斯笑着問：“你确定要讓我來編？”
愛麗絲：“... ...”
她沉默了片刻，說道：“還是算了吧。”
她可太怕克裏斯給她挖坑了。
克裏斯從她手裏拿過紙筆：“沒關系，我來編吧，不會算計你的。”
愛麗絲求生欲極強，她緊緊地攥住了羽毛筆的尾端。
“不不不不勞駕您了，我自己寫就好”
克裏斯說：“我真的不算計你。”
“我真的想自己寫！”愛麗絲堅持不肯松手。
克裏斯眼裏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
他笑道：“既然你這麽說，那就沒辦法了。”
話語落下，克裏斯松開了手。
緊緊抓着筆的愛麗絲，差點因為慣性而摔到椅子下面去。
扒着桌沿重新坐穩身體的愛麗絲懵了許久，才反應過來，自己又被耍了。
她擡起頭看着黑發青年：“你這人怎麽”
這家夥就是故意在逗她，想要引着她主動放棄讓他幫忙編報告的打算。
克裏斯笑着問：“反應過來了？”
愛麗絲深吸了一口氣，勸說自己不要生氣。
勸說失敗，這一口氣梗在了喉嚨裏，不上不下。
“小公主，我是真的來不及幫你寫報告。”
克裏斯解釋道：“我得回聖城了——神術師對聖城的長生種居民有定期訪查，不能讓他們發現我不在。”
前幾日撕破臉皮之後，愛麗絲的表現就真實了許多。
她說道：“這可真是我聽過的最好的消息。”
她真的受不了克裏斯跟在她身邊的日子。
這些天來她每天都過得戰戰兢兢，吃不好睡不好，時刻維持警惕，提防克裏斯給她挖坑。
“我走了。”
克裏斯拍了拍金發公主的腦袋。
在後者怒火升起之前，他的身影就已經消失了。
當夜，愛麗絲正要躺下睡覺的時候，被枕頭硌了腦袋。
她迷茫地翻過身來，發現自己的枕頭不止是硬度，高度也有點不對勁。。
她翻開枕頭，才發現下面墊着厚厚的一摞報告紙。
紙上的內容是這數日以來的經歷，細節圓融，毫無缺漏。
就連感想都幫忙編好了。
愛麗絲：“... ...”
愛麗絲拿起桌上那張自己只寫了個開頭的報告紙做對比。
紙上的文字仿照了她的筆跡，完全看不出是出自另一人之手。
愛麗絲：“... ...”
一時之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該欣喜，還是該憤怒，或者是該懷疑克裏斯的用心和目的。
愛麗絲心情複雜地收好了這份非常出色的報告。
金發少女疲憊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她嘀咕道：“我真懷疑我是掘了光明神的棺材，他才故意派了這麽個神裔來整我。”
已經走遠的克裏斯，腳步頓了一下。
他思慮片刻，說道：“唔這個說法似乎也對。”
十五天過後，雷夫曼主教帶領的神術師小隊，啓程返回聖城。
之前攻打吸血鬼領地時，神宮派來的增援，在事端解決後不久就啓程趕往別的地方，去援助和其他親王碰面的神術師們了。
路上，艾倫忽然感慨道：“真好啊。”
愛麗絲疑惑地轉頭瞅向他。
“來時有多少人，回去時還是多少人。”
艾倫的表情中帶着欣喜和滿足，但似乎又有點感傷。
他說道：“真是不容易。”
往常，但凡是要和力量強大的長生種交戰的任務，神術師這邊多多少少會死一些人。
這次和吸血鬼親王對上，他們能在勝利的同時全身而退，這可真是莫大的幸運。
雷夫曼主教閉着眼睛，同樣感慨道：“是啊，真是不容易”
數十年來，他已經見過了太多的死亡。
他的同伴，他的後輩，他的學生多到他已經習慣了死亡和離別時的痛苦。
這時，馬車外傳來了翅翼拍打的聲音。
“傳信鳥？”
愛麗絲和艾倫立刻撩開了馬車的窗簾。
擁有着雪白羽翼的傳信鳥飛進來，落在了雷夫曼主教的手上。
雷夫曼主教指尖一點白鳥腳上捆綁的小信筒。
一抹白色的光從信筒中飛出來，落在雷夫曼主教的手心裏，光芒散去後，是一只白色的信封。
雷夫曼主教拆開信封，才讀了沒兩句，眉心就擰出了深深的溝壑。
等到他把整一封信讀完，表情已經變得非常難看了。
艾倫問：“主教，發生什麽了？”
雷夫曼主教說道：“前幾日神術師與暗精靈産生了沖突，沖突時從對方口中得到了消息——黑暗神很有可能已經蘇醒了。”
坐在馬車上的神術師頓時擡起頭，表情凝重。
他們抓住了最後一線希望：“可能？”
雷夫曼主教點了點頭，說：“黑暗種族似乎都感受到了湧動的黑暗力量。”
“但是，迄今為止，沒有任何一個黑暗種族見到他們的神明顯現奇跡——所以，蘇醒只是猜測。”
神術師們表情苦悶。
他們現在非常希望，這僅僅是猜測。
但是，最近發生的事情，讓他們很難認為這個猜測是空穴來風。
“先回神宮吧。”雷夫曼主教說：“之後，神宮對你們的要求，會比之前更加嚴格。”
